第24章 ☆、卧薪嘗膽
“你們全都下去，本宮乏了。”
昭德宮內，宮女和內侍正忙着灑掃門闾。萬貴妃看不得他們在眼前晃悠着，強壓着火氣，冷冷道。
衆人覺出氣氛不對，趕忙行了個禮，魚貫而出。
“蘭兒，你留下。”萬貴妃略微擡眼，正瞧見剛上前進茶的蔡芝。
話說蔡芝同萬貴妃一道剛從仁壽宮回來，明白她正憋着一肚子火。
蔡芝于是強裝鎮定，走到萬貴妃跟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茶杯舉過雙眉，顫顫道：“娘娘……娘娘息怒，身子要緊……”
萬貴妃出神地盯着那盞茶，目光裏盡透着殺氣。
只見她緩緩擡手，似要将那金器打翻于地，頃之，卻改了主意，端起杯子，将其中滾燙的洞庭新茶一飲而盡。
“娘娘！”蔡芝被眼前這舉動驚呆了，“這龍井才剛泡好……”
“呵，你怕本宮喝不下去麽？”萬貴妃将她扶起，有些黯然神傷，“來日朱祐樘那小子登了大位，這茶，只怕就該換作鸩酒了……”
“娘娘，來日方長，一切都還會有轉機的，”蔡芝眼裏泛着淚光，抽泣道，“再說您終歸是陛下最親的人，今個兒滿殿的人也算是瞧着了，陛下為了您，可是把錯都攬自個兒身上向太後請罪呢。”
“是啊，他的心從來都是向着我的。”萬貴妃不由有些感慨。
她憶起剛入宮那會兒奉命前去照顧剛滿兩歲的朱見深，那時她是他的全部，他亦是她的全部。
這麽些年，她伴着他從景泰朝的廢太子、天順朝的太子，到如今成化朝的皇帝，這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要從她身邊把他搶走，要來分享他對她的愛，而她也不甘示弱。
到如今，她已記不清使了多少手段，鬥垮了多少對手，卻不想今日敗得如此……
想到這兒，她突然拍案站起，忿恨道：“本宮實在是不甘心！棋差一招，滿盤皆輸，都是金氏那個賤婢！本宮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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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說的是……金玉華？”
“還能有誰？這個賤人，想當年她和厲氏攪在一起，苦苦哀求本宮給條活路，”萬貴妃咬着嘴唇，隐隐滲出血來，“本宮念及主仆情分，不惜讓你當這個惡人，貶她去宮正司算是饒了她一命，誰知她賊心難改，好一出反間計，竟算計到本宮頭上來了！”
“反間計？您是說昨日她和張貴人的對話……是故意讓人聽見的”蔡芝回想起昨日傍晚覃善才神色匆匆跑來和自己的那番對話：
“善才，你今日不在長樂宮當值麽，跑來我這兒做什麽，莫不是……有消息了？”
“蘭兒，張星夢在東宮已然被逮起來了！”
“真的？”
“千真萬确，方才我去如廁，發現齊翓兒在四下轉悠，我就設法等了一會兒，結果你猜怎麽着，我瞧見金玉華那厮從後門跑進來，鬼鬼祟祟的，齊翓兒立刻帶她去見了張貴人，三個人在偏殿正商議救小賤人的對策呢！”
“什麽對策，你聽見了麽？”
“金玉華說她是奉王瓊之命過來遞口信兒，意思王瓊當着宮正司和司禮監衆人的面實在沒法子，只好抓了張星夢，但她答應把人押到宮正司後随即掉包，讓張貴人放心，并要她籌一千兩銀子以備之後打點，張貴人當時二話不說就給了票子。”
“哼，貍貓換太子，簡直癡心妄想。我這就去禀告娘娘，你馬上回去，免得她們起疑。”
……
思緒轉入現實，蔡芝越想越不對勁。
她随即反應過來，“齊翓兒是太後派在長樂宮的眼線，王瓊又和她是多年的深交，奴婢本覺着，張貴人借這層關系打聽點妹妹的信兒也屬正常，可今日王瓊弄的那些罪狀……合着她們早曉得隔牆有耳，故意在裏頭給覃善才唱戲？”
萬貴妃點頭道：“旁人只曉得覃善才是你的對食，卻摸不清你二人行事的底細，可這賤人卻清楚的很，她料定覃善才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因此取信于覃善才即取信于本宮。也怪本宮疏忽，你禀告的那會兒只想着逮住張星夢，竟沒留神這一手。”
“可是奴婢聽說，金玉華這些年在宮正司安分着呢，有口皆碑，”蔡芝緊鎖眉頭，“會不會張星夢當時是抓到的，到宮正司後……王瓊又私下放了人？”
“王瓊是什麽樣的人你不曉得麽？”萬貴妃冷哼一聲，口氣甚是不屑，“她就是個兩面三刀的小醜，千方百計讨好老婆子，卻也不敢明着得罪咱們。就今日殿上那陣仗你也看到了，本宮料定，她在東宮根本沒抓着人，之所以讓金玉華來挑這出戲的大梁，無非是想找個知己知彼的人，好圖個事半功倍。”
“金玉華，看來真是她……”蔡芝心下一禀，背上涼了大半截，“就為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厲氏，她居然想……讓您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被治罪！”
“何止于此，她要本宮死，去為她那好姐妹償命，”萬貴妃撥弄着小指上寸長的豔紅指甲，嘴角一抹異樣的笑，“都十二年了，難得她能如此卧薪嘗膽，真不愧是咱們昭德宮出來的人吶。”
“娘娘且寬心，她再有本事也不是您的對手，就說當年淑妃的事兒，那會兒在安樂堂多少人私底下幫襯着，最後不還是……”蔡芝見她面露殺意，遂話鋒一轉，“恕奴婢直言，事已至此，多想無用，說到底陛下的信任才是最為重要的，不知您下一步……有何打算？”
“唉，活到耳順之年，本想仁至義盡，無奈群小欺我，”萬貴妃輕嘆一聲，低頭看着墨色地磚，眸中甚是決絕，“罷了，眼下非但要除了這個忘恩負義的賤婢，長樂宮的黃毛丫頭也得一并帶了去。”
“娘娘，”蔡芝顯然有些驚訝，勸道，“張如燕雖不安分，但畢竟懷着龍種，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為好，而且廢儲之事才剛剛”
“你覺得太紮眼了？”萬貴妃擡頭瞅了她一眼，笑道：“本宮卻不這樣想，她們現下忙着慶功必會有所松懈，此刻我們突然動手，方能出其不意。”
蔡芝見她心意已決，只好順了話茬：“奴婢聽說，今日林玉姐在西苑的直殿監當值，您看要不要讓她……”
“你馬上讓梁芳給她遞個話，”萬貴妃聽到“林玉”二字，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此次雖以失敗告終，但本宮明白責不在她，下午按原計劃行事，務必給本宮扳回一局。”
“奴婢遵命。”
廣福客棧後院的二樓雅間，三人談笑風生。
“仙琴，現在皇兄這邊沒事兒了，遜安也回來了，我這顆心也算是放下了，”仁和滿面春風，“過幾日你可以把廣福重新張羅起來了。”
“那太好了，我就盼這一天呢，”柯仙琴亦是喜形于色，又瞅了瞅對坐的星夢，故意咳了兩聲，“公主，要不咱們還是說點殿下的事吧，有人正洗耳恭聽呢。”
星夢一臉尴尬，起身斟茶，順便在桌下狠狠踹了仙琴一腳。
“別提了，”仁和假裝毫不知情的樣子，嘆了口氣，“我出宮前去東宮轉了一圈，皇兄他不知吃壞了什麽東西，上吐下瀉不止，也不讓宣太醫，如今只能躺在榻上将養着，哎”
“什麽？祐樘他”星夢執壺的手不由一晃，茶水散到了桌布上，漫了開來。
聽得剛才那聲稱呼，坐着的兩人面面相觑。
仁和驚詫道：“你……你剛才叫皇兄什麽？”
星夢正琢磨着青團沒蒸熟的事，一時沒覺出是玩笑話，連忙跪下道：“臣失言，還請公主恕罪。”
“哎呀，我才不費那個心，沒準皇兄聽得正入耳呢，”仁和趕緊将她扶起，搭着她的肩，附耳道：“別擔心，一會兒就帶你去見他。”
星夢見她一臉壞笑，心下打鼓。
“行了，不跟你貧了，”仁和朝她眨了眨眼，起身道，“時候不早了，仙琴和我要去看遜安，你先休息會兒，今晚咱們在這兒用膳之後，坐我的轎子回宮。”
待兩人下了樓，她便回到雅間，徑直進了裏屋。
打開花梨木櫥門，她從裏面取出已然晾幹疊好的紫色葵花紋團領袖衫和那領黑色鬥篷，輕輕撫了撫，腦海裏不由浮現出兩人月下傷離的情景。
昨日，他還是末路太子，前途未蔔，而如今，僅僅過了一夜，儲君之位已穩，他成了整個大明的未來和希望。
星夢心下頗為感慨，樯橹灰飛煙滅，只在談笑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