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符箓

“二小姐,是我。”門半開着,月新禮貌地叩了幾下。

星夢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放下衣物迎了出去,“快過來,想死我了。”

闊別數月,月新難掩重逢之喜,嘴上依舊調皮道:“二小姐,我等呀等,總算等到和您單獨說話的機會了。”

“我昨晚上本想來找你的,不過和仙琴談完事都快子時了,怕你睡了就沒過來,”星夢點了點她的額頭,“怎麽樣,在這裏過得還習慣麽?”

月新點點頭,“大家都待我很好,平日裏我幫忙記賬,柯掌櫃還給我每月五兩銀子,只是……月新并不是為了這些才留在這兒的。”

“哦?”星夢故作驚訝,笑道,“讓我猜猜,莫不是你中意了哪位如意郎君,舍不得丢下他自己回南京吧?”

“什麽呀,二小姐,就知道拿我尋開心,”月新低着個頭,似有些猶豫,“其實……我想一直陪在您身邊,像以前那樣。我知道,您是個關不住的人,等在宮裏站穩了腳跟,就會得空出來,到時候廣福客棧一定是您頭個落腳地,所以……”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這兒盼我來,”聽了這席話,星夢心裏五味雜陳,“要我這次還不來,你打算等到何時?”

“如果真是那樣,”月新可憐巴巴地低着個頭,嘟囔道,“那我就只好賺足回南京的盤纏,然後打道回府,找夫人說門親事嫁了。”

星夢看着她,仿佛覺得應天府的日子還在眼前,眼前這個小丫頭,打記事起她就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己身邊,可現在一道宮牆,天壤之隔。

她明白,也許在月新的心裏,自己是去宮裏過好日子了,不要她了。但既然已做了決定,不能心軟,不能帶她進宮,不能害了她一輩子。

星夢這樣想着,索性将脖子上的金鎖片摘了下來,不顧月新的推脫,硬塞到她手裏:“這個你收着,算是……我能留給你的一點兒念想吧。”

“二小姐,我不要你這個,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你”

“月新,你聽我說,”星夢神情嚴肅起來,“宮裏的日子不是你想得那麽好,月例少、任人使喚也就罷了,搞不好還會小命不保!”

月新顯然有些被吓到了,支吾道:“可……不是還有大小姐麽?我聽柯掌櫃說,大小姐如今是宮裏的貴人了呀。”

“如燕她,哎,說來話長,現在我倆基本不着面,”星夢無奈地搖搖頭,“不是我唬你,你千萬不能去宮裏,在這兒你至少能好好活着,靠着這塊金鎖片,下半輩子你也能吃穿不愁,明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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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二小姐,這塊鎖片是您打小挂着的,太貴重了,我真的不能要。”

“收下,”見月新死活不肯收,星夢索性幫她把鎖片戴在了脖子上,“看在咱們十多年的情分上,我希望你能好好的,答應我,再不想進宮的事了。”

月新有些不大情願,但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不過二小姐,我還要在廣福呆一段時間。”

“為何?”星夢甚是不解。

“二小姐,您真忘了?”月新見她一臉迷茫,笑道,“五月便是兩京十二部的述職大典,老爺已然在來京的路上了。”

“對呀,我差點給忘了!可是……”想到從去年的暮秋與如燕上了進京馬車,一晃半年時光猶如白駒過隙,之後便再未見過二老,心下的滋味實在難言。

“到時您得空出來,我再把老爺從府衙接到這兒來,你們不就能父女團聚了?”

“鬼丫頭,”星夢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方才和仙琴說過了,你的花銷都記我賬上,所以這段日子你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人在異鄉,千萬別委屈了自己,知道麽?”

“多謝二小姐了,只是我前天鬧肚子,”月新撅起小嘴,一副可憐巴巴地樣子,“現在只能粗茶淡飯将養着,山珍海味什麽的,唉,只怕是無福消受喽。”

“你怎麽弄的?”星夢趕忙扶她坐下,輕撫了撫她的胃,“現在還難受麽?”

“沒事兒,二小姐,”月新擺擺手,“我問柯掌櫃要了些燒酒楊梅,吃了一天,就全好了。”

星夢想起仁和說朱祐樘也腹瀉不止,“對了,那個燒酒楊梅還有麽?我也想在宮裏備上些,以後省的跑太醫院了。”

“好呀,我那兒還有幾壇新的,這就給您去拿,”月新跑到門口,突然回頭,古靈精怪地朝她做了個鬼臉,“那酒好像有些烈,您喝的時候量少些些,可千萬別弄醉了。”

星夢笑着點點頭,眼前的人兒早已一溜煙下了樓。

午後的西苑太液池,風和日麗。陽光灑在明晃晃的湖面上,亮的有些刺眼。湖心的萬壽山,郁郁蔥蔥,宮殿的金瓦紅牆湮沒綠蔭叢中,若隐若現。

半山腰的儀天殿裏,青煙袅袅。

空曠的前院裏,供奉着十數尊佛像。萬貴妃頭戴黑紗尖棕帽,着一身素淨的雲紋緞裙,長跪于香爐前,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繼曉身披淺紅色袈裟,和兩名弟子在一旁的法座上持誦經文。

蔡芝和兩個宮女也依次敬香,煙霧缭繞的前院,彌漫着一股濃郁的芬芳,本來置身其中,如臨仙界,可眼前這三人卻面色焦急,彷徨不知所以。

過了約半個時辰,儀天殿的宮門被徐徐推開。

一襲藍色四團龍常服,雙眉緊鎖,朱見深環視整個前院,獨自走了進來。

蔡芝趕忙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正欲上前行禮,不料皇帝揮了揮手,示意她和身後兩人退出宮門外。

宮門重新合上後,朱見深對着諸佛像恭敬地拜了三拜,又上了一炷香。

“蘭兒,給本宮把黃紙拿過來。”

久久未見回音,萬貴妃睜開眼睛,卻見一疊黃紙已遞到她跟前,擡頭驚道:“陛下……”

“侍長這是在做什麽?”朱祐樘環顧四下裏。

萬貴妃站起身來,行了個禮,“今日寒食,臣妾特請國師作此道場,以超度亡靈衆生。”

“阿彌陀佛,恕老衲未遠迎聖駕。”說話間,繼曉帶着兩個弟子從法座上下來,朝皇帝行了個合掌禮。

“國師免禮,”朱見深回了個合掌禮,“朕許久未與國師一同參悟禪理,還望國師不要怪罪。”

“陛下政務繁忙,心系蒼生萬民,此乃無量功德也,”繼曉一邊說着,一邊示意弟子遞上加持好的一個錦囊,“娘娘,請将此物佩帶身上,夜裏便可無所顧慮,寬心安眠。”

朱見深拿起那錦囊,看向身旁的萬貴妃,“貞兒,你不是說在此超度亡靈衆生麽?”

“陛下恕罪,臣妾并非有意欺瞞,”萬貴妃連忙跪下道,“只是事已至此,臣妾今生再無念想,佛家有雲,功德三輩九品,臣妾只盼往生不入下品,再無所求。”

“貞兒,你說什麽渾話!”朱見深吓了一跳,也不顧什麽禮節,俯身蹲在她身旁,“是為了今日宴上的事兒,對麽?”

萬貴妃擡頭看他,面容甚是憔悴。

“廢儲之事,朕心裏有數,”朱見深撫着她的手,柔聲道,“貞兒,無論你做了什麽,朕都不會怪你,朕信你。”

萬貴妃苦笑一聲,“那陛下認為,臣妾都做了些什麽?”

朱見深有些愕然,只是攥着手中的那只錦囊,“那個錦囊裏裝的是什麽?”

“回陛下,是驅鬼避邪的符箓。”

“國師!你”萬貴妃神色甚是激動。

“阿彌陀佛,還請娘娘恕罪。”繼曉雙手合十,一副誠懇的樣子,“此等性命攸關之事,老衲實在不敢欺瞞陛下。”

“性命攸關?”朱見深看了看萬貴妃,見其低頭不語,“國師,侍長請您前來做法,究竟為何緣故?”

“這個……陛下一看便知。”繼曉猶豫地遞上錦囊。

朱見深取出裏頭的符箓,雙眉不由緊蹙。

他素來信佛,且精通禮佛之事,此刻,盯着黃紙上那鮮紅的密宗咒文“長樂無極,陰陽乃子”,良久,方才緩緩道,“朕記得,這是淑妃在長樂宮自缢時留下的絕筆。”

“确是這樣。老衲仔細琢磨,‘長樂無極’此處互文,作長樂宮之義,‘陰陽’,即生死兩界,‘乃子’則合為一‘孕’字,其暗含之意無非是……今後凡于長樂宮中有孕者,腹中之子皆帶煞氣,來陽間為亡魂索命。”

朱見深盯着他,“長樂宮張貴人如今有孕在身,國師言下之意,是說那孩子帶煞氣了?”

“陛下明鑒,當年淑妃死因不詳,張貴人此胎實為其還魂妖孽,斷不可留,”繼曉攥緊了手上的念珠,躬身道,“否則不僅是貴妃娘娘,宮中上下恐怕皆不得安寧……”

朱見深看了眼院中正在跪誦經文的萬貴妃,良久,嘆了口氣,“這事兒你們自個兒看着辦吧,但有一點,務必留張氏性命。”

“陛下聖明。”繼曉彎身作揖,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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