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糟糕的重逢

穆宇從花店裏走出來的時候，外頭剛好開始下陣雨，鉛灰色的天空比他的臉色還要難看，大雨滴嘩啦啦噴灑下來，随着風潲到他的黑框眼鏡鏡片上，将他的視線弄得一片模糊。偏生他左手抱了一捧緋紅色的劍蘭，右手又提着一袋新鮮水果、和一盒死貴死貴的純素糕點，難以動作，只能退回到店裏。

他跟店主打了聲招呼，将東西放到櫃臺上，騰出手來擦眼鏡，順便掏出叫了車，又問店主借了把傘。過了一會兒，手機震了起來，他趕緊拿上東西沖進了雨簾中，上了輛黑色的帕薩特。關上車門喘息了半分鐘，他低頭檢查了一下懷中的劍蘭，見花沒什麽問題，這才松了口氣。

車中開着空調，很舒服，但混着他身上潮濕的氣息，又讓他感到有些涼。

涼意讓他更加灰心喪氣。

上司的怒罵還響徹在他耳畔，同事推鍋的嘴臉還停留在眼前，許多雙眼睛盯着他，還有一些眼睛看都不看他，整個辦公室沒有一個人幫他說話。

那盒導致合作公司派來的代表過敏休克的點心，沒有人關心它是否是運營總監指定要買的，也沒有人關心這本屬于另一個助理的工作怎麽會落到穆宇身上，事實就是穆宇排了一個多小時隊買下了它，并且放到了小會議室的點心托盤裏，所以也理所應當由他負責。

穆宇百口莫辯，他看着面前的老女人扭曲的五官和張得極大的紅嘴，心裏有一種麻木的痛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公司大門的。

其實他畢業後已經工作了将近四年了，但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太過倒黴，到現在都還像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一樣被同僚欺負。也不是沒想過辭職找別的工作，但家裏人覺得他所在的公司好，工資高，不太同意他辭職的想法。他又想到以自己寡言而無趣的性格，大約換一家公司也很難和人處好關系，便只好繼續忍受着上司的暴脾氣和心機同事的欺負。

“到了，小夥子。”一聲粗犷的大叔音将他從走神中喚醒。

付錢下了車，便是S市第一醫院門口。這家醫院名醫挺多，縱然是下着瓢潑大雨的工作日，大廳裏也擠滿了人。

穆宇怕擠壞了手中的花，沒上電梯，選擇了爬樓。

單人病房彙集在五樓走廊一側，白色的地板幹幹淨淨，沒有大廳地上那種潮濕的黑腳印，過道裏也沒有打着噴嚏咳着嗽的病人，就連醫生和護士都罕見。

穆宇稍微平複了一下心緒，緩了口氣，走到病房前敲了敲門。

門打開了，迎接他的是個三十幾歲的男人，面闊口方，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是哪位？”

穆宇硬着頭皮上前，鄭重有禮道：“我是GK的穆宇，我司對今天發生的事情非常抱歉……”

其實他的措辭已很穩妥，但男人一聽到GK兩個字便皺起了眉頭，後續說的什麽都好像不是太重要了，沉着氣沒打斷他是他最後的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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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男人接過了他手裏的一切，張口剛要說什麽，病房裏就忽然傳出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穆宇？是穆宇嗎？”

房中人開了口之後，男人側身按住門，不大情願給穆宇讓了條道。

聽那聲音，穆宇一時間還沒辨別出是誰，進屋一看，卻愣在了當場：“班長？”

被他稱為“班長”的人就倚在病床上，穿着一身質地良好的白襯衣，袖子整齊地捋在手肘位置，露出了肌肉條理分明的小臂，雙腿蓋着天藍色的薄毯。

與他目光相接後，對方立刻露出了一個令他熟悉的微笑，微笑裏滿是友善，可惜面色和口唇都有些蒼白。

穆宇有些難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鏡，仔細地打量起眼前人來。

柔和的目光，右耳上那粒好似耳釘的痣，棱角分明的唇形，修長的手指……無一不提醒着穆宇，眼前的是真實，而非虛妄。

顧哲明。他高中時期的班長，他闊別多年的……暗戀對象。

穆宇呼吸一窒。

也不是沒想過和顧哲明再見面的場面，但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想象了。

畢竟，上次見到顧哲明的情景，是他大學期間最痛苦的回憶。他只是遠遠望了一眼，卻酸澀了好些日子，直到被工作摧殘後，才漸漸放下了那件事。

不過，再見顧哲明時，他倒一時間忘了那件事，情緒起伏巨大是真的。他先是睜大眼睛，面部的每一塊肌肉都準備好要笑了，可是這笑在呼之欲出時，又忽而退卻了。

心頭湧上的悲傷沖淡了最初的喜悅，兩種情感皆不純粹，是互相交織在一起的。他只覺得身上每一個毛孔的感覺都放大了十倍，能夠清晰得感覺出涔涔冷汗是如何滲出到皮膚表面的。

顧哲明神色卻很平靜，只展露出一點微微的喜色，好像見到了一個多年不見，以前關系還不錯的老同學。見穆宇進了屋，他把手中銀色的ipad放到床頭櫃上，伸手示意穆宇坐到病床旁邊的一張白色靠背椅上。

穆宇好像接到了命令一般，走過來局促地坐下了，屁股只占了椅子的四分之一，身體還有些前傾，似乎還沒從複雜的情緒中緩過來。

顧哲明一手掩住嘴，頭偏過去，反複地輕咳了幾聲。先前過敏導致的喉頭水腫消退了沒多久，咽部還有些難受。等到清幹淨嗓子，他轉過頭來，發出了原本富有磁性的聲音：“真的是你啊，好巧。”

“是啊，班長。”看着對方明朗的笑，穆宇鏡片後的眼睛閃着剔透的光，臉上的郁氣也被掃了大半。但是這情形沒有維持太久，他很快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來，趕緊低頭躬身道：“抱歉……是我工作疏忽了，如果早知道是班長的話，就不會買那盒點心了。”

其實，先前和合作公司溝通好的人員名單上，并沒有寫顧哲明的名字，他對顧哲明的來到完全不知情，但他還是滿心滿臉的歉意與懊悔。

顧哲明對雞蛋過敏的事情，他們高中一整個年級都知道。因為一次在午餐時誤食了混入菜中的幾粒炒雞蛋，顧哲明當場休克被送醫院，耽誤了下午的數學競賽，當時許多同學和老師都替他感到惋惜。

當年他親眼看着顧哲明昏倒在食堂裏，一身血都要燒了起來，打120的手都是發顫的。現如今又發生了跟當年一樣的事情，雖不是在他眼前，卻是因他而起……他覺得那些人指責的沒錯，這确實是他的錯，全部的責任都在他。

房裏的空調溫度調得太低，穆宇雙手指尖冰涼，忍不住扣到了掌心裏。

“不，這不怪你，純屬是我自己疏忽，忘了吃抗敏藥。”顧哲明微笑着搖搖頭，“雞蛋畢竟是很容易出現在點心和菜肴當中的，總不可能永遠讓人替我注意，遷就我的禁忌。不過剛好憑借這事碰到了你，也不算太壞。”

穆宇紅着臉，先是點點頭，複又感覺點頭不合适，便又搖搖頭，不知該回應什麽才好。想到背後還有雙眼睛看着他倆，更是覺得自己快要窒息而死。

“你現在在GK做個人助理嗎？”顧哲明對他的反常視而不見，體貼地直接轉移了話題道。

穆宇苦笑。他确實是個人助理，但從今年開始，他的上司坐上了運營總監的位置，他的工作重心已經往行政助理方面轉了，頭銜卻仍是個人助理，平時也會被指派去做許多個人助理的工作。

他點點頭，從衣袋裏掏出名片遞了過去，同時接到了顧哲明的名片。

顧哲明的名片是很有設計感的正方形，藍白色調，右上方印着悅才生物科技的球形logo，中間顯眼的位置是一排細明體：顧哲明總經理。

穆宇心裏暗自嘆了口氣。顧哲明比七年前更成熟英俊了，出落成一位職場精英。反觀自己，無論是心性還是外貌，似乎都和七年前沒有多大不同，普普通通的發型，普普通通的白領打扮，确實無法跟對方相提并論。

然而，這暗自嘆息中，又有一絲微妙的欣慰。顧哲明太好了，好到他覺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應該自動與他匹配起來，今日所見，其實是數年前就預料到的事，只是擺在眼前之後，有了依托的實體。

“你以後要是發展去做行政助理的話，說不定将來我們會有工作上的往來呢。”顧哲明仍是笑意微微，把名片仔細收了起來。

“嗯。”穆宇幾不可查地紅了紅，應了一聲，“我确實有這方面的打算。”

遞過名片之後，兩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兩家公司。

GK旗下有七八個品牌，專營中高端的化妝品和護膚品，而悅才的某些科研成果，正好能應用到部分産品當中去，這才有了聯系。

悅才之前多服務于醫學界，提供的服務各種高端，包括但不限于基因合成，引物合成這些一聽名字就感覺高精尖的服務，格局和規模當然也比GK要更大。

因此，對于悅才而言，這次合作是初次跨進化妝品行業，除了GK之外，他們還有其他選擇；而對GK來說，卻是攀上了一個極其強大的合作夥伴，對于樹立企業形象，提高企業知名度等等方面都有積極影響，所以GK勢必要拿下此次的合作項目，絕不容許過程中出現任何纰漏。

對于化妝品，穆宇了解的更多的是産品的市場情況，而非産品所含內容。所以他對悅才技術的認知也是流于表面。好在他的記憶力還不錯，一目十行地掃過不少相關文件後，對于那一長串可以拿起來怼人的化學名稱，他還是有個大概印象在的。而且，顧哲明也沒為難他，只是閑提了幾句，所以對話進行得還算順暢。至于那個替穆宇開門的男人，他不知何時走到角落裏看起了手機，沒有再注視着他們，這也讓穆宇頗感輕松。

他看着顧哲明明亮的眼睛和漸漸恢複常色的嘴唇，心中偷偷地升起了一點仰慕和喜悅，神情和姿态逐漸變得輕松自然，話也能多說一些了。

可惜他的話匣子剛打開沒多久，手機突然嗡嗡地震動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臉色頓時僵了僵，變得不太好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望向顧哲明：“不好意思……”

“沒關系，請便。”顧哲明微微一搖頭，朝他禮貌地淺笑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參加十一月新科榜，求收藏求啦！謝謝！

攻不渣！之前談的戀愛都分得很幹淨！和受之間有一點點小誤會！很快就澄清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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