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別兩寬
裴清儀離開醫院的時候正是傍晚,那時,血紅的晚霞将天邊鋪滿,絢爛得難收難管,襯得心事愈發黯淡。
塵埃落盡,一切都結束了,但他卻并沒有感到解脫。
裴清儀都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新租的房子裏去的,一路上腦海中回蕩着沈明恪在他臨走時苦苦挽留的話語。
沈明恪一直都是那樣驕傲,高高在上,可卻在知道一切真相徹底崩潰的時候還在下意識地求他別走。
情這一字,最難論斷,裴清儀以前想過無數次沈明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的樣子,可真正發生的時候,卻沒有自己想過的痛快。
他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受,就是有,也是無關痛癢的鈍痛。但那無關沈明恪,只是他自己的事情。
明天,是他和沈鈞離婚的日子。
一周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轉眼就到了約定好的時間,就算是裴清儀一直在刻意遺忘着這件事,卻總是會被腦海深處的潛意識提醒。
他們去辦離婚手續的那天是個好天氣,萬裏晴空,一派明澄淨朗,連偶爾吹來的秋風都涼爽得恰到好處,唯獨只有要去做的事情不是那麽美妙。
沈鈞在那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長長風衣,他手裏是一柄修長光潔的深木色手杖,一如往常的風度翩翩,矜貴優雅如上個世紀的英國貴族。以至于,裴清儀見到他的時候,第一眼竟覺得自慚形穢。
他剛剛從人潮擁擠的地鐵裏下來,便匆匆地走了兩條街到了這裏,眼下還帶着許多天沒休息好熬出的黑眼圈。
青年的皮膚白得有些病态,看起來沒什麽氣色,就連衣服也是從行李箱裏随便拿出來的淺色毛衣,還皺着就被他套上了。他剛搬到新家去來不及收拾,家裏當然也沒有傭人去為他準備這些,只能臨時把自己收拾成勉強可以見人的程度。
裴清儀帶着白色的口罩,大大的口罩幾乎将大半張臉都遮住,只露出一雙依舊清澈柔和卻歷經滄桑的眸子。
他低着頭跟在男人身後,其實幾次想開口說話緩解這僵硬的氣氛,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沉默着。
裴清儀起先以為至少小嚴會跟着來,卻沒想到沈鈞也是一個人來的,手裏只拿了一個薄薄的文件袋。
也是,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并不是什麽值得興師動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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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辦事的工作人員像是見慣了來來往往來踏進婚姻旅程或者要結束這段關系的人,聽到他們要辦離婚手續的時候只是習慣地嗯了一聲,讓他們交一下相關資料。
而在擡頭看清他們的樣子的時候,那個工作人員愣了愣,又确定了一下問是不是真的要離婚。
那恰好是為他們辦理結婚證的人。
雖然說她見多了新婚的夫妻,但沈鈞和裴清儀給她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以至于她一眼就看出了他們。
她記得距離上次他們來辦結婚證的那天還沒過去半年,那時在他們走後,她們當時在場的工作人員們都感慨了好一會兒說他們看起來感情很好,果然是佳偶天成。卻沒想到那麽快,自己居然就要為這兩人辦理離婚手續了。
裴清儀一直沒說過話,卻在她下意識問出的時候先于沈鈞開口了。
青年的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度,回答了,“是。”
餘光裏,裴清儀似乎看到男人側眸看了他一眼。他只覺那目光灼燙了他的臉頰,不想對上他的目光,視線始終執拗地落在眼前空無一物的桌面上,沒有轉過頭。
那個工作人員的效率是很高的,也很有職業素養,在失言多問了一句之後就不再提,告知他們辦理離婚需要的手續和離婚後的法律關系與義務之後,便讓他們在協議書上簽字。
男人的字很好看,且有風骨,裴清儀以前拍過戲回家的時候就喜歡和他一起在書房待着,他自己默念着劇本或者是找一本閑書來看,而沈鈞就在一旁練字。
沈鈞寫的是端正又不失飄逸的行書,筆鋒剛勁,宛如游龍,裴清儀時常對着他的字就能看好久,但今天卻不敢看,草草地在一旁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完之後指尖冰涼,不受控制地發顫。
裴清儀把手收回來,掩在寬大的毛衣袖口裏,臉上是平靜冷淡的表情。
因為,不想被沈鈞瞧不起。
既然早就答應了離婚,裴清儀就不會再容許多餘的情緒表露出來,不讓沈鈞、也不讓自己難堪。雖然,他确實很難讓自己一點都不去在意。
他還是放不下,裴清儀承認,他放不下。
在看到他們的結婚證上被加蓋上“雙方離婚,證件失效,xx婚姻登記處”的字眼時,青年有一瞬無法呼吸,像是被攫取了所有的空氣。
新發的離婚證書被他胡亂塞到包裏了,一前一後和男人一起走出民政局的時候,裴清儀想跟他說句再見,但覺得自己一出口聲音如果打顫的話就要鬧了笑話,他不敢說,走出去的那一刻便匆忙轉身要走。
“清儀。”
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磁性的聲音依舊溫和,聽得裴清儀眼中一熱。
“回去的路上,多多小心。”沈鈞說。
裴清儀背對着他,“謝謝……”
這兩個字說得四平八穩,不至于被聽出什麽端倪,裴清儀在風中局促地抛下了一句再見之後,便加快腳步匆匆地走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都是陌生的景象,青年迎面被風吹得滿臉濕熱,轉瞬又變成冰涼。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裴清儀在心裏默念着。
誰也不欠他,他也誰都不欠了,他是自由的了。
在大街上哭這件事情,再也不會做第二次了。
【作者有話說:魚這些天三次很忙,所以更新頻率不穩定,請大家多多諒解。
不過還是每天都會更的,有時候更多,有時候更少,中秋之後會盡量穩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