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長情
長情最終的戲份拍攝于深秋,那時裴清儀已和沈鈞分開了半月之餘。
離婚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只不過是又回到以前的生活。春夢了無痕,一切像是一場绮麗溫柔的舊夢,夢醒了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裴清儀日複一日地把時間都抛灑在劇組裏或者是去劇組的路上,江留說他最近狀态不錯,把長情最後那段戲份時的狀态都帶了出來,還讓他多照顧身體、分清戲和現實。他以為裴清儀是入戲太深,所以在戲外看起來也并不愉悅,卻不知道裴清儀其實并不是因為戲。
青年暫時還來不及去感受一切正面的情緒,甚至刻意讓自己維持着冷淡消極的狀态以便來拍這段長情的戲。
因戲傷身,就算是池言歌這樣追求體驗派的演員都曾告誡過他。
今天拍的是長情的最後一段戲份,為了這一幕道具組的工作人員們很早就開始準備。人工降雪将整個拍攝的場景都變得白茫茫一片,金碧輝煌的宮殿盡皆被雪覆蓋,令人不辨時間,恍然以為這是在深冬。
裴清儀今天穿了一身素淡到極致的白衣,衣裳的顏色和身後的背景相似,像是要融入身後無盡的雪地中,唯有那如鴉般墨濃的長發格外引人注目,只用一只青木簪子松松地挽住了,還有幾縷淩亂地垂在鬓間。
江留則極為莊重地坐在監視器面前,神情肅穆,喊下“開拍”兩字。
裴清儀很快就入戲了。
鏡頭裏的青年比幾月前要削瘦不少,看起來更是清癯纖柔,似乎下一秒就要羽化成仙。他身上吊着細細的威壓,遠遠地從鏡頭外飛掠而來,足尖落地時身影飄逸,顯然是輕功極好的架勢。
如果不是他轉過頭來讓人看到了正臉,幾乎沒有人會以為這個輕功高絕身形莫測的青年會是那個文文弱弱對誰都溫聲細語的小大夫。
長情會武功,這是除了六王爺和他之外幾乎沒人知道的事情。
此時青年的臉色有些慘淡的白,映着雪地的白顯得愈發凄清,他剛剛從六王爺那裏回來,呼吸不勻,頰邊一抹微紅,是心緒極度不寧時的表現。而他的右手始終緊密地掩在寬大的袖子裏,讓人看不清他握的是什麽,只能隐約感到那東西對他很重要,鏡頭還給了對着他袖口的特寫。
長情只覺得右手的掌心發燙,手裏的東西重如千鈞,幾乎要握不住。
他要去找趙潛。
趙潛早已不在獄中,他這幾年忍辱負重,厚積薄發,一直在蓄積兵力以反攻回國。擄掠他回來的敵國燕國的老皇帝正值病危,其下的三王爺、四王爺和六王爺相互掣肘,暗中争奪皇位,而他則是早早地和燕國三王爺搭上線達成協議——燕國三王爺送他回國,并許以兵力助他重新奪得皇位,他便禮尚往來,再反助三王爺登上皇位。
Advertisement
這本是件雙贏的事情,趙潛有野心也有能力,而燕國三王爺也有意扶持他回國為帝都,偷偷釋放了他助他回國。
一切都似乎往好的一面去了,只有一點不如意……
長情走近了趙潛的宅邸,那裏有重兵把守,但看門人早都認識了長情,見他不僅不攔,還言笑晏晏地說長情大夫快請進,說他們家趙公子正等着他呢。
長情有些驚訝。趙潛正等着他?可他今天沒跟趙潛說要過來呢。
不過他急着見趙潛,沒有多想,溫聲向那守門人道了聲謝,便匆匆忙忙地進門了。
繞過庭廊,卻看到趙潛正在廊下看雪。
池言歌的扮相很是英氣俊美,他的現代裝反而沒有古裝那麽出色,池言歌現代裝氣質冰冷凜冽如霜,古代裝則将那張力十足的眉眼每一處的美感都展現得淋漓盡致,帶着揮之不去的邪氣,卻也一點都不顯女态。
人靠衣裝馬靠鞍,趙潛之前在獄中時穿着破破爛爛的囚服都還掩不住通身的氣派,現在一身玄黑長袍更是顯得長身玉立,氣度華貴。
院子裏的竹子都已經枯萎得差不多了,厚厚的雪霜凝在竹葉上,将整個院子都變成銀裝素裹的模樣。
“阿潛!”
青年的聲音溫柔地從背後傳來,帶着一絲驚喜,下一秒就從背後抱住了男人的腰,态度親昵,“在外面做什麽呢?不冷麽?”
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除了沒有名分,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他們是感情極深的一對兒。長情從起先的羞澀膽怯到現在可以安心地依賴他,也費了趙潛好久的工夫。
要是以前的話,趙潛總是會順勢把人抱在懷裏促狹逗弄,但今天,他沒有動作。
男人的身體一僵,第一反應是皺眉。
這一點池言歌表現得很好,青年看不到他的正面,只感覺他似乎比平時冷淡了些,歪頭有些疑惑,問他一聲怎麽了。
而趙潛的眸底一片寂然,似乎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他額上的青筋隐隐露出,不知此時是有多掙紮。
背景是趙潛被三王爺告知長情是他身邊間諜一事,三王爺自從一次與長情偶然見面之後便覺他有些眼熟,查了好久卻發現長情曾是他六弟府中的下人,再查下去,查到長情是自幼被培養的暗衛。
長情在這時出現在趙潛身邊并成為了他的愛人,背後利益糾葛不言而明。
長情是卧底,他是六王爺派來埋伏在趙潛身邊的卧底,是一顆從趙潛剛剛被擄到燕國來就設下的一枚棋子。
六王爺讓長情接近趙潛來取得趙潛的信任,而就在一個月前,趙潛還把自己随身帶着的玉佩當做定情信物送給了長情。
可定情信物不一定可以定情,三王爺說,現在必然是他的六弟拿到了他的玉佩。而他沒了玉佩無法證明身份,又怎麽能擋得住另一個擁有玉佩的冒牌貨的作假呢?
三王爺說,如果長情下一次再來,便是來殺他的,因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利用價值。
趙潛之前不信,但在長情總是語焉不詳地說玉佩丢了的時候,卻不得不信。
一切的思緒都在聽到青年的疑問後戛然而止,趙潛的雙手搭在青年瘦弱的肩,神情自若,一絲都看不出剛剛的神情郁郁。
“今天怎麽來了?藥鋪不要看了麽?”
“今日雪重沒什麽麽人來,我便把藥鋪關了半晌,來找你。”
青年擡頭看着他,眉頭微微蹙着,擔心地說,“你之前的傷都沒好全呢,不要在雪地裏久站着,會落下病根的。還是回屋去吧?我給你溫些青梅酒。”
“不急。”
趙潛将所有情緒斂下,眸色墨黑濃重,只是幽幽地看着他。他驀然問,“長情,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他注意到長情右手始終是不自然地掩着的,應該是握着什麽東西。
長情一瞬局促的神情被男人敏銳地捕捉,刺痛了他的眼。
“沒什麽。”
長情敷衍着說了一句,複又笑得眼角彎彎,拉起他的手,說,“一會兒就告訴你。”
“哦。”
趙潛心裏在冷笑,但臉上的表情卻依舊柔和。
他低下頭,為青年仔細地拂去發上的雪,聲音也溫柔,問他,“我給你玉佩找到了不曾?還是沒找到麽?”
長情想了想,下一刻搖了搖頭,說,“沒有。”
他說他把玉佩丢了,現在都沒找到。
“……”
鏡頭細微地捕捉到男人的表情,那是徹底失望之後的痛苦。
池言歌的手在顫抖,但臉上卻沒有露出破綻的表情,只有眸中幾不可見地劃過一絲狠厲。
“長情,你過來。”男人低聲喚他。
“怎麽了?”青年問他。
“我有點冷。”
“都跟你說了要進屋嘛,你不聽……”長情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卻張開雙手以完全信賴的姿勢擁入他懷裏,清瘦的身體源源不斷地為男人輸送着暖人的溫度。
但趙潛的心暖不熱了。
他又看到長情即使在抱住他的時候也沒有露出的右手袖口,聽到青年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要給他一個驚喜,讓他閉上眼。
趙潛閉上眼睛了,在閉上眼睛的前一秒看到青年右手微擡。
不會再留情了。
趙潛想。
刀刃刺破衣帛的聲音很清晰,在這空寂的雪地裏聽得更加清楚,趙潛感覺到滾燙鮮血順着***流到自己掌心的粘稠,那讓人頭皮發麻,空氣中蔓延開來的血腥氣味也讓人想要作嘔。
血肉被割開的聲音是鈍的,正如青年茫然看向他時不可置信的痛聲。
長情的唇張着,卻發不出聲音,下一秒在刀尖更加深入的時候,便睜着眼睛往後倒下,停止了呼吸。
鮮紅的血簌簌地流着,染透了身邊幾寸的雪地,趙潛玄色的衣袍上粘上的愛人的血漬還看不出來,只像是被水撒過,濕透了。
趙潛看着一地觸目的猩紅,有些想笑,笑自己這麽長的時日苦心錯付,把二十多年來的所有癡情都給了一個想要殺他的奸細。
唯一可以不至于太丢臉的是,自己就在他要動手的前一秒,提前殺了他。
趙潛盯了那地上的屍體幾秒,踏着染血的雪地走過去,蹲下來。
他要看看那右手裏藏了什麽,毒針,***,還是暗器?
但當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青年那緊攥着的手心時,卻愣住了。
他臉上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是一塊玉佩,雕琢得圓潤光澤,通身潔白,還刻着一個小小的“趙”。
他剛剛說,我要給你一個驚喜,趙潛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