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節
《漁民的兒子》作者:w從菁
我說 月色便僅歸你我。
短篇 be
“霍嶼的夢中,藏着他的小舟和月光。”
褚寅回來了。
霍嶼是在夜裏才得知的這個消息,他剛從河上回來,還光着膀子,褲子上滿是魚腥味,實在是不适宜見人。聽到褚寅要來,他手足無措地在屋中轉了好一會,才趕忙去用冷水沖了身子,換了套勉強算是體面的衣裳。
夕陽餘晖散盡,彎彎的月牙挂上柳梢頭時,褚寅總算是來了。
屋門上挂了燈,一身筆挺中山裝的褚寅踩着昏黃的光走了進來。
“霍哥。”褚寅摘下金絲眼鏡,用手帕擦了擦上頭凝着的霧氣後,擡頭笑着看向霍嶼,道,“看着變化還蠻大嘛,我早些時候去河邊看,硬是沒認出哪個是你。”
他說話調子同他母親一般溫和,還帶着些書生氣,連笑也是克制的,似乎天生就是這般溫文爾雅的君子做派。
霍嶼過了這六年,确實變化極大,他身量拔高了許多,五官硬朗了,因常年打漁的緣故,被烈日曬出了一身黑皮,手臂上肌肉線條都極其分明。
兩人像從前一般瞎扯了兩句,互相打量着,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霍嶼看到褚寅帶了本印着馬克思主義字樣的抄本過來,笑着調侃說:“你們這些大學生就是不同,來見朋友還帶書的。”
褚寅也笑,說:“你若是不喜歡,我下次來不帶就是。”
說罷,他要把那抄本放到桌面上時,忽的有張一寸大的黑白照片從裏頭飄了出來。
那照片在半空打了個轉,飄到了霍嶼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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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嶼撿起一看,發現這是張姑娘的照片。姑娘剪着學生頭,面容清秀,笑容娴靜動人。
他心中尚未下完定論,便聽到褚寅對他說:“那是我未婚妻。”
霍嶼還未回過神,只跟着念道:“未婚妻?”
“相片背後有她的名字。”褚寅推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鏡,帶着幾分羞赧地說,“叫馮雪雲,好聽罷?”
屋外刮起了風。
霍嶼讷讷地嗯了聲,他原先有許多話要說,可是聽了褚寅這句,他就再無話可說了。
他覺得自己總該再說些什麽,想了好一陣,才說出一句:“挺漂亮的。”
“等北平局勢安穩些,你也過去看看罷。”褚寅将照片夾回書中,對霍嶼笑着道,“你要是也在北平成家立業,咱倆見面可就容易多了,來這的路可真不好走。”
他們二人許久不見,難得有個敘舊的機會,褚寅便也不走了,就睡在霍嶼的屋裏。
木床對兩個成年男人而言确實是小了,霍嶼不好意思擠着褚寅睡,便說要再打個地鋪睡下下頭。
褚寅脫了中山裝,只穿着一件白短衫坐在木床裏頭,不大高興地說:“我心裏哪能過意得去。”
霍嶼悶着聲,說:“你是學知識的,身子比我精貴,睡床是應當的。”
“都是人,分什麽精不精貴的,我又不是沒睡過地鋪。”褚寅摘了眼鏡,一雙幹淨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中像是藏了光,“霍哥,給我騰個地,咱倆一起睡。”
褚寅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說是他在北平時聽別人說,含着薄荷片念書能記得更牢,含得多了,連頭發都染上了這種氣味。
“霍哥,”褚寅側躺着,低聲問霍嶼,“阿姨不在了,你還要留在這裏嗎?”
霍嶼赤着上身坐着,胳膊、後背和胸/脯上都是陳年的傷疤。在褚寅身旁時,這些暗沉的疤痕都開始發癢,讓他坐立不安。
他垂眼看着自己與褚寅靠得極近的手。
褚寅的手白淨,修長,唯有食指旁起了繭,是寫字寫出來的。
他的手寬大,黝黑而粗粝,是被麻繩,被苦工磨出來的。
“除了打漁,我也不會做別的,”霍嶼笑了笑,說,“去那頭指不定還成了你的累贅,還是留在這裏好了。哎,你再給我說說北平的事罷。”
半夜似乎下雨了,屋頂有水珠落下的細微聲響。
霍嶼睜着眼,聽着褚寅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他喃喃了聲:“褚少爺。”
褚寅沒有醒,只在夢中應了他一聲。
霍嶼呼出的氣凝在白霧,與夜色融為了一體。他終于迎來了少年時漫長的期盼,可卻并不痛快,就好如飲下苦酒後,人沒有醉,口中也沒有回甘。
淺淺地入眠後,他聽到隔着密密的雨聲,有人在大聲呼喚着他的名字。
“那是褚家的三姨太和小少爺。”洗衣裳的阿嬸扯着嗓子把霍嶼叫出來,指着不遠處站着的女人和小孩,用方言嘟囔着說,“都說是要打仗啦,就來這裏避避風頭……”
霍嶼把手上剛浸過水的毛巾拎了兩把,敷衍地嗯了兩聲,一面漫不經心地擡眼去看那兩人。
女人一身做工精致的旗袍,哪怕颠簸使她面容疲倦,旁人仍是能一眼看出她令人動容的美。站在她身旁的小孩約莫八九歲,格子西裝,頭發修得很齊整,模樣也很乖。
既然說是少爺,那這應當是個男孩。霍嶼心想,這小少爺長得可真像個小姑娘。
小少爺原是垂着腦袋的,興許是察覺到了霍嶼的打量,他偏過頭,好奇地和霍嶼對上了眼。
在日光下,那雙黑眼睛像玲珑剔透的玻璃珠子。
霍嶼愣了一會,忽然看到那小少爺朝他抿唇笑了笑,他還沒來得及回應什麽,對方就跟着那旗袍女子進了屋。
阿嬸在他身旁嘆了聲,說:“多漂亮的孩子啊。”
他回去給阿母擦臉時心裏也忍不住地想,原來別人所說的少爺,都是天生有這樣嬌貴模樣的。
再見到小少爺已是幾日後的事了。
他們住的不遠,但小少爺和他母親不怎麽出門,故而霍嶼見到他的次數極少,這回能面對面地碰上,還是因為小少爺出來替他母親打水。
原來小少爺叫褚寅。
霍嶼看褚寅細胳膊細腿的,拎半桶水都能拎半天,便主動把這活計攬了下來,幫褚寅拎了三桶水回去倒在院中的大水缸裏。
褚寅像小尾巴一樣跟着他,敬佩地仰頭看他,叫他霍大哥。
等霍嶼抹了汗,要再回去照顧母親時,褚寅像變戲法似的從衣袋裏變出兩塊糖塞到了他手裏。
那是霍嶼第一次吃到城裏賣的糖塊。
他原本想把糖塊藏起來,可又怕被老鼠啃了,思來想去好長時候,才鄭重地把它放進嘴裏。
阿母問他在笑什麽,他含着糖,說他和褚家的少爺說上了話。阿母也很高興,讓他和褚寅多親近親近,說不準能混出個什麽名頭。
霍嶼沒想過要混出什麽名頭,他只是想和褚家的小少爺做朋友。
天蒙蒙亮,河水泛上來,漁民解開船繩,船槳劃過水面,蕩開一道一道水紋。霍嶼年紀尚小,卻已是打漁的一把好手,他抓魚抓得很有技巧,徒手都能在河上弄上幾條大魚。
他把剛抓到的大魚扔進水桶裏,正要扒拉上船時,突然聽見有人在江岸上喊他。
霍嶼爬上船,坐在船頭一望,方知是褚寅來找他。
小少爺仍是一身格子西裝,在一群光着膀子的糙漢子中格格不入。
“霍大哥,”褚寅也不嫌棄他身上的魚腥味,黏在他身後不停地問他,“你打漁的時候能不能帶上我?我也想抓魚,可不可以呀?”
“你娘不會準的。”霍嶼一面把船繩綁在木樁上,一面頭也不回地說。
他看那褚姨太太是個講究人,哪會讓自己兒子來跟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漁民抓魚。
“婆婆在照顧她,我沒有事可做,”褚寅搬了張小板凳坐到了霍嶼身旁,說,“我和娘說我交了朋友,她就讓我出來和你玩。”
褚少爺長得白淨又漂亮,對誰都禮貌,沒過多少時日,臨河的人們就都認識了這個城裏來的小少爺,且都很喜歡他。
被那雙乖而幹淨的眼眸凝望着時,怕是誰也拒絕不了他的話。
這般過了幾日,霍嶼拗不過褚寅,狠不下心拒絕,只得順着少爺的心意,說:“早着的時候日頭烈,你吃過晚飯再來河邊找我,我帶你去抓魚。”
褚寅高興起來,又叫他霍大哥,是對他十分親近了。
晚霞像綢緞一般鋪滿河面,日色漸漸昏暗下來,雪白的水鳥三兩只作對地略過小舟。霍嶼給阿母煮了粥後,便到河岸上去等褚寅了。
褚寅是換了一身行頭,纖細的小腿和胳膊露在寬大的褲管和衣袖下。這身衣服約莫是向別家孩子借的,并不大合身,還有縫補過的痕跡。
小少爺遠遠地瞧見霍嶼,彎起眼睛笑着喊了霍大哥,小跑着過來。
舟放了。
褚少爺坐在船尾,興致勃勃地将手伸進河水裏攪了攪,大聲地對霍嶼說:“霍大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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