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捐月銀2

日昃時分,霧氣如青煙彌漫,朦胧亦如薄紗。芳萃裝作吃壞了東西的樣子,捂着肚子說通了瑞姑姑,将今日送牛乳的差事交由瀾喬來做,瑞姑姑聽過便答應了。這管事姑姑一向不喜瀾喬三人,她想着承乾宮那位佟氏極其地不好伺候,若是瀾喬這副模樣的去,定是要沒了半條命才能回來,故此才如此爽快的答應了。

瀾喬卻是頭一次去承乾宮,路況不熟,故而走了許多的彎路。待看到“承乾門”三字,雙腿已經彎曲的快要直不起來了。

門旁的小太監小喜子打遠瞧見提着牛乳的瀾喬嚷道:“今天這牛乳怎麽耽擱了這麽久?居然膽敢讓小主等你,真是嫌命長了!”

見被催促,瀾喬連氣都不敢喘,加快腳步,一邊吃力走着,一邊慌忙解釋道:“公公莫怪罪,從前送牛乳的宮女吃壞了東西,我這是頭一次送,所以才遲了些。”

小喜子擡眼見是個麻子臉送牛乳,不禁怔了一下,而後道:“快随我進來,耽誤了小主沐浴,搞不好咱們可都要挨板子。”

“是!是!”瀾喬低頭應着,擡手将一桶牛乳遞向小喜子,見對方并沒有接過,擡頭才知人家并沒這般熱心,且早已轉過身去,便自己吃力提着。

殿院走到一半,迎面走來一宮女,腳步匆匆。

“束梅姐姐,您怎麽親自出來了,可是小主等急了?”小喜子熱絡道。

束梅沒應那小喜子的話,而是沖着瀾喬呵斥道:“怎麽照往日遲這麽久才來?必是你這小蹄子跑哪兒偷懶去了,若下次再敢這樣我必告訴你們姑姑。”說完,束梅只冷冷地掃了低頭拎着牛乳的瀾喬一眼,便匆匆轉身朝裏頭走去。

瀾喬應聲道:“是。”說罷,忙跟着束梅腳步走去,怕跟不上,腳步急得很,險些上臺階時摔倒。

終到了佟氏沐浴的暖閣內,木桶得以擱在了地上,瀾喬卻早已大汗淋漓,指頭僵的動彈不得。

不僅如此,這暖閣用的是地暖,四維的牆壁比起旁處是空心的構建,為的是能使屋內均勻的受熱。而且暖閣內的炭盆還燒着通紅的紅蘿碳,再加上浴盆內的熱氣上湧,瀾喬只覺得自己熱的快喘不上氣來了。

束梅見瀾喬還未将牛乳倒進浴盆中,便兇橫着臉罵道:“今日手腳怎麽這麽不利索,不僅遲了來,連倒個牛乳都這麽慢吞吞的,找打是不是!”

瀾喬吃力地擡起裝有牛乳的木桶,嗫嚅道:“姐姐莫要怪罪,只因從前送牛乳的宮女吃壞了肚子,送不了這牛乳,這才由我送。我因為第一次來,所以才遲了些。”

聽其這樣說,束梅一個側臉看去,見其不是往日送牛乳的宮女,且是滿臉的麻子,又見佟氏已走了過來,怕怪罪自己沒有清退幹淨,便又罵道:“你們辛者庫也太不把咱們承乾宮當回事了,來遲了不說,居然讓你這副長相的來送牛乳,也不怕沖撞了小主!”

佟氏原本是要怪罪的,可聽了這樣的話,便好奇道:“這宮裏頭的女人還能有樣子醜的?都說自古皇帝後宮佳麗三千,那模樣不端正的內務府還敢招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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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奴婢瀾喬給佟小主請安,小主吉祥。”

瀾喬聽見佟氏的聲音,即刻放下木桶跪下,臉伏于地幾乎要貼到地面上。她雖常聽芳萃抱怨承乾宮的小主不好伺候,就算只是送個牛乳責罵也是少不了的,如今切切見識到,雖佟氏并未發落什麽,但只瞧佟氏宮女的逼人架勢便能對佟氏雷厲風行的作風知曉一二,故此瀾喬心裏膽顫心驚,生怕自己被責罰。

後宮中,雖蒙古勢力與鈕妃勢力相邸抗衡,但佟氏作為當今皇帝的嫡親表妹,母家又集佟氏與赫舍裏氏兩大貴族,故出身之高貴,身份之貴胄,自然可以在這宮中獨樹一幟。所以佟氏言談舉止,一向習慣以怭怭之态待人,嬌俏的杏眼總是帶着一抹冷凝的力道。

束梅見佟氏進來,屈身行禮,又言道:“小主說的極是,真不知這醜宮女是如何進得了宮的?”

佟氏身邊的杏梅揚聲道:“頭擡起來,叫小主看看你的臉。”

“是。”

瀾喬怕自己的樣子會吓到佟氏,便緩慢地擡起頭。過程中,她擡眼瞧見面前的胭脂色妝花緞繡的竹蝶文花盆底鞋,便确定面前的便是佟氏,便又順着其芙蓉花對襟緞袍直至看向對方的臉。她因覺得難堪,故只匆匆照面一下,便又伏面垂眼于地。

佟氏見過後,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又眉頭緊鎖地問道:“你這副長相,是如何進得了宮的?”

瀾喬恐被趕出宮,慌忙道:“回小主的話,奴婢本來不是這副樣子,只因生了一場大病才變成這副樣子。”

佟氏擡起雙臂,待束梅和杏梅為其脫去緞袍,又問道:“是何病?”

“回小主的話,是疹子。”

佟氏聽過,雙眉得以舒展。

杏梅瞥了瞥瀾喬,向佟氏言道:“小主,這奴婢長得也太過醜陋,着實不配出現在咱們宮中,還是讓她趕緊離開了吧,免得沖撞了小主。”

佟氏身着鮮紅如血色的寝衣,悠悠走到瀾喬的身旁,側顏道:“無妨,這宮裏花枝招展狐媚的宮女還少麽,不就是個麻子臉麽,比起先前那個阿谀奉承的這臉我看的舒坦,以後就你來給我送牛乳吧。”

瀾喬一聽驚慌得一身冷汗,連忙轉過身扣頭道:“小主擡愛,奴婢感恩戴德!只是奴婢醜陋不堪,實在不配日日出現在這承乾宮中!”

束梅見其如此不識擡舉,斥道:“小主既讓你送牛乳,豈有你推脫的份!還不快滾出去,待水涼了,耽誤了小主沐浴,你吃罪的起麽!!”

瀾喬無奈緊閉雙眼,郁結道:“奴……奴婢……遵命。”

瀾喬恍惚離開暖閣,佟氏慵懶的長音在其身後回蕩:“那馬氏一副福薄命薄的面相,生的孩子多短命,偏偏這又要生了。老天還真是不公,怎就叫她又有了,她便是生下來定又是個短命的,還不如讓我得了這福分。”

束梅聽後立即應道:“小主不必介意那馬氏,照小主所說那是個無福的女人,縱然生了兒子也保不住,哪如小主福澤深厚,他日必能生下一皇子,且定能長壽。”

佟氏一腳踏入浴盆,悵然道:“但願如此吧。”

離了承乾宮,瀾喬愁眉不展,悔恨的腸子都快斷了,恨自己不該做了這份差事。她更不知該如何向芳萃說明緣由,因為無論如何解釋,芳萃都會惱恨的暴跳如雷。

芳萃一直不甘心在辛者庫當差,一心想奔個好前程。送牛乳這份差事雖然辛苦,時常還要受承乾宮的宮人打罵,但芳萃都忍下來了,還一味的巴結奉承佟氏,為的就是能得人提拔離了辛者庫。可不想,如今這份盼頭也被自己給攪黃了。

瀾喬這般憂愁着,不知不覺已到了慈寧宮門口。

她擡頭看向門口的兩名侍衛,因心理愁悶,臉上顯得有些怏怏。她悶聲道:“奴婢辛者庫宮女瀾喬,有事求見這慈寧宮掌事姑姑,請通傳。”

兩名侍衛眄視看向說話的宮女,見其醜陋面相,不僅瞥了瞥嘴,連回應一聲也不願意。

瀾喬瞧着那兩名侍衛,身着石青色的雲緞,頭戴配有孔雀翎的紅豹皮暖帽,腰間配刀,面相豹頭環眼,看起來十分精悍,且并未理會自己,便又開口道:“麻煩告知一下,我有事情找慈寧宮的掌事姑姑。”

右邊的侍衛斜視白了瀾喬一眼,而後目視正前方冷言道:“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你個辛者庫的奴婢,論這宮裏的哪個是你能說見就見的,怕是太皇太後豢養的金絲雀也不屑于與你這等人見上一面。”

這“狗眼看人低”的話,瀾喬是聽慣了的,她平心靜氣地說道:“我雖是奴婢,更是這宮裏最下等的奴婢,但我此次前來是想把入宮所存下的月銀通過慈寧宮的掌事姑姑捐獻給沙場上的将士。”說着,瀾喬将袖中用墨綠色緞子包裹的銀兩取了出來,“這便是我所存下的月例銀子,可見我所說的并無虛言。還勞煩您給通傳一下,我見了姑姑,捐了銀子,即刻離開。”

兩個侍衛相互看了看,左側的侍衛挑了挑眉,眼神狡黠道:“既然如此,将這銀兩交給我們便是了,我們自然會将這銀錢交給掌事的姑姑。”

聽過這話,瀾喬着實不放心,便猶豫道:“可否讓我親自交給姑姑?”

左側的侍衛雙手抱臂,偏着頭,輕蔑地發出冷笑,道:“你是信不過咱們麽?”

看這般态度,瀾喬确信兩人是信不過的。

“還是麻煩侍衛大哥給通傳一下吧,我交完銀子便回,不敢太過叨擾。”

“要麽就把銀子交給咱們,要麽就趕緊滾開!”左側侍衛不耐煩地怒罵道。

瀾喬聽得傳言慈寧宮太皇太後是何等仁慈,不想宮中竟有此等惡仆,當真是丢了太皇太後的臉面,便怒言道:“太皇太後宅心仁厚,想必這慈寧宮的人也會上行下效,通達明理。你們要是嫌麻煩不給通傳,那就讓我進去吧。太皇太後胸懷沙場将士,為此節省用度,将省下來的錢犒賞出征士兵。我響應太皇太後此舉,将自己所有積蓄捐出,想來裏面管事的若是知道也定不會怪罪。”說完,瀾喬上前欲要直接闖進。

不想,瀾喬腳還沒有站穩,便被守門的侍衛給推了下去,險些害的瀾喬摔倒。

只是瀾喬腳還沒有站穩,一女子的說話聲引得瀾喬轉面看去:“這般推搡所謂何事?”

瀾喬并不認得此人乃太皇太後所出的固倫淑慧長公主,但卻被其不俗的氣質所吸引。淑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第五女,雖已過中年,但雙眸璀璨,如陽光照耀下的清水,波光搖動;皮膚白皙,透着紅韻;且身着青色底粉色玉蘭花對襟緞袍的她,華貴中帶着清冷,不過這更使得其有仙子般的超凡脫俗。

“奴才參見公主,請公主安!”

見侍衛行禮,瀾喬這才知道原來面前這位華貴動人的女子竟是公主,便忙跪下道:“奴婢辛者庫宮女瀾喬,請公主安。”

淑慧長公主道:“都起來吧。”

“多謝公主。”

淑慧長公主朝瀾喬看去,見其長相醜陋,卻手捧得緞袋,便好奇問道:“既是辛者庫的宮女,到這慈寧宮來所謂何事?”

瀾喬恭順回道:“回公主,這是奴婢存下的月例銀子,有六十兩。奴婢聽聞太皇太後體恤沙場将士,将宮中節省下的銀子捐出犒賞出征的将士,便想着也盡自己的綿力,為前方的将士出份力。可是這……”

右邊侍衛打斷瀾喬的話,忙跪下,辯解道:“回公主,這宮女非……要硬闖,奴才們職責在身,不得不攔。”

淑慧長公主思疑地瞥向那侍衛,雙眸似水的她,看得通透。只是她知世故,卻不願說破,便道:“宮中竟有這般心系國家安危的宮女,真是令本公主刮目相看。這樣吧,你将這銀子交與我,我親自交與太皇太後,你看這樣可好?”

瀾喬聽公主竟願親自将這銀兩交與太皇太後,一時間心亮如鏡,心懷感激道:“奴婢謝過公主!”

淑慧長公主示意身邊的宮人将瀾喬手中的銀子取來,道:“我定會将這親自交與太皇太後,想來太皇太後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會贊賞你的此舉。”

瀾喬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只知:位卑未敢忘憂國。奴婢只是盡責,不敢受太皇太後誇獎。”

淑慧長公主知瀾喬引用的是《病起書懷》當中的一句,驚奇此奴婢的學識和作為,心想:若人人能有此胸懷天下之心,忠于大清,還恐有亂臣賊子興風作浪麽!

氤氲消散,空中飄起了漫天的雪花。此刻,瀾喬不僅心願已了,還因見到固倫淑慧長公主的風采而心中雀躍。她便放下木桶伸出手來,想細看霜花的六瓣,可不想這雪剛到手便融了。且不僅霜花融了,連瀾喬臉上的麻子也因為不久前的大汗淋漓,再加上這這雪水的澆融,居然也脫落下一顆到脖子上。

瀾喬從脖子處抓起脫落的魚膠,慌忙中,不知所措。擡眼看去,見面前的竟是坤寧宮。瀾喬知曉自先皇後逝去,宮中因為戰事節省用人開銷,故這宮中并無人看守,日常打掃也是午時前派出辛者庫的宮人前來。想到這,便尋思着與其回到辛者庫讓人撞破,不如冒險入這坤寧宮尋些辦法,倒是個上上策。

于是,瀾喬便推開了坤寧宮的宮門,偷偷地溜了進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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