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太監2

儲秀宮西梢間暖閣,李氏雖未得皇上翻牌子,卻柔媚豔冶地坐在雕有纏枝蓮紋的黃花梨木鏡臺前,一點也瞧不出深宮寂寞的樣子。

李氏雖為漢軍旗,但卻是總官兵剛阿泰之女,其母更是太祖努爾哈赤的孫女,故在這後宮中家世頗高。

“這內務府春季的淨身檢查不是都已經結束了麽,怎的這趙德海還未回來麽?”李氏手扶着頭上的珠玉海棠步搖,左右細打量着自己的嬌豔面容,心緒悠悠道。

每年的春秋兩季,宮裏頭的太監都要進行淨身檢查,怕的是有淨身沒有淨幹淨的,故此太監們也有二次淨身,三次淨身的。

綠茵正跪在李氏的寝床上為李氏整理床鋪,以備李氏就寝。聽見趙德海的名字,綠茵臉便沉下,旋即又堆積笑容從寝床上下來,站到李氏身旁,應道:“回小主,奴婢一天沒見到他人,必是在宮外有事耽擱了……”她又探向李氏的臉色,道,“小主不是不知,趙德海出身市井……”無賴。

綠茵上前,伸手為李氏稍稍打理發髻,笑聲讒言道:“又素日裏好和入宮前結識的那幾個粗人賭上幾把。”

這般聽來,李氏剎那間臉陰沉下來,惱怒地拿下步搖,扔到梳妝臺上。

綠茵見狀,雖一時得逞,但不免倒吸一口涼氣。自趙德海入宮,她便沒有一日安生過。她曉得只要趙德海活着一日,她和儲繡宮的一衆便人頭難保。只是自己雖是李氏的陪嫁,可如今趙德海才是李氏身邊的紅人,若是太刻意挑撥他與李氏的關系,李氏不但不會聽得進去,還有可能發落了自己。

綠茵正思襯着,趙德海腳步匆匆趕了回來,李氏瞥眼見其神情慌張,鼻尖冒汗,便冷言道:“難不成是在宮外賭輸了銀子,被人追了幾條街,才成了這副樣子?”道完,李氏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心裏啐他狗改不了吃屎。

趙德海戒備地看了一眼綠茵,綠茵只是鄙夷地瞧向別處,甚不願看到他那副嘴臉。

趙德海此時并無心思與綠茵颉颃較量,而是惶恐道:“小主,大事不好……奴才……奴才被人撞破了!”

李氏立時驚恐道:“什麽?”說罷,她按捺不住地轉過身去,看向趙德海。只瞧她臉色吓得慘白,甚至于看不到任何的血色,恐慌之餘又瑟縮問道,“是……是被誰撞破的?皇上……皇上他可是知道了?”

綠茵聽後也着實吓得膽顫心驚,匆忙走到門口見門外是否有人,見無人便又走了回來,點了點頭,示意李氏無人可聽得見他們說話。

趙德海回道:“是一辛者庫宮女撞破的,皇上?皇上應該不知道。”

聽到趙德海這樣講,李氏呼出一口迂緩之氣,卻也不敢思慮渙散下來,一個念頭閃過,便起身厲聲怪責道:“為何你會被撞破?難不成你見那宮女有幾分姿色,便做了歹事?”

趙德海慌忙跪下,辯解道:“奴才心裏只有小主,怎麽會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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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怒意一點未消,喝道:“那又是如何被撞破的?”

趙德海顫聲道:“是奴才,是奴才內急……”他惶恐擡臉看向李氏,見其怒火中燒,便哭喪着臉道,“奴才細打量着周遭無人才……誰知竟從後面跑出一宮女,還讓她給瞧見了。奴才本想就此解決了她,那漁網線都已經從袖中掏出,不料就在這時那不遠處來了四五個宮女,故此……故此才……”說完,他顫悠地低下了頭。

李氏急問道:“可查到那宮女是誰?滅口了沒有?”

趙德海忐忑回道:“奴才只知她是辛者庫的宮女,但因辛者庫人多,奴才若突兀地闖進去太過顯眼,所以奴才只得在辛者庫門口候着,想找個機會做了她。可不想,那宮女進去便沒有出來過,奴才又恐小主不明奴才下落,便趕着回來禀報此事。”

李氏頓時癱坐在鏡臺前的黃花梨木椅上,神情極度恍惚,好像已知死期将近般。

綠茵趕緊上前扶住李氏的背脊,安慰道:“小主不必太過憂心,只要殺了那宮女便是了,一個辛者庫宮女,您殺了她還不跟踩死一只螞蟻簡單。只是未免引人注目,只得讓趙德海一直候在那辛者庫門口,只等那宮女一出來,便立即出手,想來事情便不會暴露的。”

李氏愁容黯淡道:“就算殺了她,難保她死之前不會對旁人說起。”說完,她狠狠地看向趙德海,“即穿着這身太監服,怎可如男人般在外頭解手,你自己愚蠢不要命也就罷了,還要連累了我!”

趙德海怯怯地低下頭,道:“小主息怒,小主饒命,都是奴才的錯,奴才再也不敢了!”

綠茵雖恨不得趙德海即刻死去,但她知道保李氏便是保整個儲繡宮,又勸道:“小主多慮了,她一個宮女遇到這樣的事情怎敢回去就和人講。再者這宮裏的管事姑姑都在宮中多年,皆深知宮中生存之道,即便聽聞有人拿這事嚼舌頭,不但不會上報反而會為了自保而叫人緘默其口。所以如今只需殺了那宮女,便可無憂。”

李氏聽了這話,雙眼冒着微光,脆弱地面向綠茵,道:“當真如此麽?”

芳萃笑着安慰道:“小主放心便是。”

李氏聽進了綠茵的勸解,忙呵斥道:“趙德海你還不趕緊去辛者庫門口候着!記住,眼都不要眨地盯着那辛者庫,一逮到機會便給我弄死她!”

“是,奴才遵命,奴才這就去辦!”說完,趙德海踉跄離開,慌張地還一頭撞到了門框上。

李氏見狀,為了隐忍怒意她緊閉雙眼,可心裏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綠茵見趙德海已離開,便一邊按摩着李氏的肩膀,一邊目光陰鸷讒言道:“小主,這深宮裏固然容易讓人寂寞,可還是命重要。那趙德海若是慎行之人,便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可這事情,有一便會有二,終究是讓小主您行走在刀刃上,未免隐患,小主還是要早做打算。”

李氏起身,在綠茵的攙扶下靠坐在炕上,喝了口茶壓了壓驚。

綠茵見其不做聲,又試探道:“小主可需奴婢且先準備着?”

李氏雖不久前剛吓個半死,卻是個風流成性的人。她攤開白皙細嫩的手豎在面前,悠然道:“不是還有宮外那個真太監麽。我剛剛是一時急的亂了陣腳,現在想來就算有人将事情告發到皇上那去,只需趙德海出了宮,換他那同胞弟弟來不就成了。至于現在,趙德海對我還有用,待我有了身孕再說吧。至于那個宮女,殺還是要殺的,總要做到萬無一失才好,我可不想讓她在這宮中多活一日。”

綠茵臉皮緊繃,道:“奴婢明白。”

“對了,鈕妃不是見我這幾日沒去請安,信我得了咳疾,還特意叫人送來川貝銀耳雪梨羹麽,端來給我,這會子倒是想喝了。”

“奴婢這就端來。”

綠茵到了外頭,一口大氣喘了出來。她心裏暗罵道:這般離不了男人,必是投錯了胎,應當出身煙花之地才對,怎就讓你成了李府的嫡出大小姐?再這樣下去,整個李府都要跟着你陪葬!

巳時的宮後苑(注:雍正後改名為禦花園)內,帶有雪水的松柏蒼翠而欲滴,山石卓荦峥嵘。

瀾喬半蹲着,面色愁悶地擦拭着紅漆闌幹,忽而腦子便閃現昨日那太監站着解手的場景,着實令其煩悶,恐懼。

菱香以為瀾喬還在因為送牛乳之事而愧疚于芳萃,便道:“瀾喬,聽聞今日午膳有鍋子吃,你不是很愛吃麽,快點幹吧,完了咱們早些回去好吃鍋子去。”說完,她又看向在瀾喬身後擦拭闌幹的芳萃,見其依舊是一臉的不悅與埋怨,心裏責怪她這般沒完沒了。

正如瀾喬所憂,芳萃得知送牛乳的差事沒了,便惱恨地暴跳如雷,甚至于動手對瀾喬推搡了起來。若不是衆人攔着,菱香又搬出瑞姑姑來,芳萃只怕會更甚。而瀾喬因為內疚,故而面對芳萃的動辄打罵,只默默忍受,并覺得自己理所應當受着,心裏沒有半句怨言。

瀾喬恍惚回道:“是麽?那是好事啊。”

菱香見其仍舊神思游離在外,心生憐憫,又勸道:“瀾喬你就別自責了,昨晚我夜裏醒來見你還輾轉反側。不就是個差事麽,若換做是旁人定是她們別有用心,可換做是你,打死我也不信你是故意讨要這差事的!”最後一句,她故意說的大聲些,好讓芳萃聽到。

芳萃聽聞瀾喬因為此事夜不能寐,又想到自己昨日罵聲不斷,甚至還對瀾喬動了手,而瀾喬卻是默默忍受,一句嘴沒還,便心落不忍。

瀾喬卻一副釋然的樣子,道:“我哪有,是昨夜沒有睡好罷了。咱們快些幹吧,晚了回去鍋子便叫那些饞嘴貓吃光了。”

芳萃在一旁咳了咳,蠻聲道:“既然得了那差事,平日裏也塗些胭脂水粉,哪日那佟氏心情不好看了你的樣子,啐你兩句也夠你受的了。”

瀾喬見芳萃這般為自己着想,轉身感激道:“芳萃……你可是原諒我了?”

芳萃難掩尴尬道:“什麽原諒不原諒的,都是姐妹,來日若是攀了高枝可不要忘了我們啊。”

瀾喬哪有那心思,臉色暗沉道:“還攀高枝呢,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菱香笑着湊過來:“瀾喬,你就不要太過擔心了,自打你昨天回來便這般憂心忡忡,可即便這樣也無濟于事啊。再者說,它承乾宮就算是龍潭虎穴,你也未必小命不保,還是放寬心吧。”

芳萃見狀更是心生悔意,想來自己将那承乾宮當做翹板,可瀾喬卻将那承乾宮當成災難之所,自己也實在不該那般對待她。

過了午時,天氣漸暖,少了寒風催逼瀾喬心中的愁悶也因此消散些。

可自瀾喬拎着牛乳出了辛者庫,那趙德海便一路尾随,只是怕牛乳撒地留下蛛絲馬跡,便等到瀾喬從承乾宮出來再着機會動手。現時看到瀾喬從承乾宮裏出來,便走近過去,準備伺機而動。

坤寧宮與承乾宮相鄰,瀾喬走到坤寧宮門口,望向坤寧門,想向昨日的葉公公道一聲感謝,便推門而入。

趙德海知坤寧宮并無人看守,想來這便是天賜良機,便跟了進去。

瀾喬聽到門聲,還以為是葉公公回來了,便毫無防備地回過頭去,不想卻是昨日見到的那位假太監,他便立時感到頭皮發麻,危險即将臨到。

她眼見趙德海從袖中取出白色的漁網線,心驚之餘扔掉木桶拔腿便往裏面跑。不想自己太過慌張,沒跑兩步便摔倒在地。地磚上泥土的味道使得瀾喬顧不上疼痛,便即刻雙膝跪起,雙手托地想要站起來,不想趙德海一腳踩到她的背上,令她立時趴地不起。

瀾喬頓時渾身戰栗不已,連帶着呼吸困難,氣也跟着上不來。恐懼之餘,她用力着想要挺起後背,連帶着也欲要撐起雙臂,好掙脫開趙德海的踩踏。可并沒有什麽作用,趙德海的腳依舊牢牢地踩在她的背上,令其不得起身。

這時趙德海甩出袖中的漁網線,另一只牽過垂下的那頭,雙手抻了抻漁網線的韌性,眼神陰鸷狠絕,随之身子伏下,接下來便是将漁網線套向瀾喬的脖子,咬牙切齒般地要索其性命。

這漁網線雖然細,卻結實無比,趙德海曾經用這根線要去過人的性命。現下瀾喬深受其害,疼痛與窒息感好像催命符,令其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以作垂死的掙紮,但趙德海的腳死死地踩向瀾喬的脖子,令其掙紮無果。

而就在瀾喬心灰意冷之時,忽有一人吼道:“大膽奴才,竟然敢在宮中行兇,還不快住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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