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母族勢2

辛者庫的青磚石上,處處是各處淘洗淋到上的水澤,因而雖天氣微風各煦,但在這濕漉漉的地方仍然會覺得身子發涼。

曹方挾貴倚勢,盛氣淩人地站在辛者庫的院子中間,手輕掩在鼻前,挑眉看着躺在地上剛剛挨打的瀾喬,看到其貌醜無鹽,不僅咧嘴揚着聲調問道:“啧啧,這宮女犯了什麽事兒啊?”

瑞姑姑轉了轉狡黠的眼珠,刁滑回道:“曹公公有所不知,這宮女不僅長得醜陋且為人極其慵懶。從前我是菩薩心腸才縱了她,不想她卻越發會偷懶,故此……故此才用鞭子抽了她幾下。”

常言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看這瑞姑姑兢惕不安的樣子,便知曹方在這宮中是有些來頭的,而且來頭不小。

曹方,皇上的近身太監梁九功的徒弟,心腹,在宮中的地位舉足輕重。不僅下面的奴才們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連帶着宮裏的個把主子也會敬他幾分。由于梁九功太過顯眼,未免走漏風聲,昨日也是這個曹方來說明瀾喬遲歸的緣由,只是曹方并不知這是當今皇上親自過問關照的人。

但這曹方年紀雖不到二十,卻深知宮中這些管事姑姑向來是摩口膏舌,下馬作威,故而他自然是不信瑞姑姑這一套說辭的,便睥睨看向仍舊側躺在地上的瀾喬,問道:“本公公問你,你叫什麽名字啊?”

瀾喬忍着皮肉之痛,咬牙用胳膊撐着身子跪到曹方面前,曹方這才看到瀾喬脖上的一條血痕,稍作思襯,瀾喬開口回道:“回公公的話,奴婢章瀾喬。”

曹方恍然道:“那便是你了。”說罷,曹方用手打了打衣襟處的灰塵,顧盼言道,“我說瑞姑姑,昨兒我便親自到你這來說明了緣由,告訴你這叫瀾……瀾喬的宮女要到坤寧宮幫忙,所以才會遲了回來。可今兒你卻對着奴婢大打出手,難不成你是對坤寧宮用了你辛者庫的奴婢而感到不滿麽?”

曹方說話拉的長音流竄到瑞姑姑的耳中,令其驚懼地跪到地上,惶恐辯解道:“公公明察啊,奴婢……奴婢着實不敢啊!這……這……坤寧宮能用得上咱們辛者庫的人,是咱們辛者庫的福氣啊,奴婢只怕上趕子還來不及呢,怎會不滿呢!”

曹公公臉瞥到一旁冷哼道:“我平日裏素來聽聞,辛者庫的瑞姑姑好威風啊,如今一看确實如此啊。這宮裏的奴婢皆是上三旗姑娘,縱然是奴婢,也是服侍這天底下最尊貴人的奴婢,豈由你說打就打,說罵便罵。所以啊,今日本公公不管你是真不滿還是假不滿,都不能縱了你。若我今日縱了你,來日裏不知有多少姑娘們要遭罪呢。得了,我也不必告知內務府的李公公了,今日我便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也知道收斂點。”說罷,他頓了頓,“就二十大板吧。”

瑞姑姑一聽,吓得魂不附體,身子顫悠悠地求饒道:“曹公公饒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冤枉的啊!”

曹方可不吃她這套,冷眼厲聲道:“都看着幹什麽,還不拖下去。”

她人見狀生怕瑞姑姑會報複,沒人敢上前。菱香和芳萃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平日裏瑞姑姑最能苛待她們,便幾個大步上前,一人架起一個胳膊,将其拖到後院去。

那邊嚎叫聲凄慘入耳,這邊瀾喬心驚未散地跪在地上,直到瑞姑姑如被脫骨般拖了回來,瀾喬頓時驚的後背發涼。

曹方見瑞姑姑受了責罰,道:“今日本公公便算是給你一個教訓,你可給我記好了,這宮女若是遲了回來,可不是偷懶,而是坤寧宮要借用你辛者庫的人。你若還是明知故犯,那下次可就不是二十大板的事兒了。”

瑞姑姑身子癱軟,滿臉豆大的汗珠,嘴唇風幹,氣息弱弱道:“奴婢……奴婢知道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說完,她低下頭,埋臉在溫風中,露出陰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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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方又向瀾喬言道:“你既然身上有傷,那便休息兩日吧,養好了傷再幹活。”

瀾喬恍惚回道:“謝公公。”

直到瑞姑姑被人攙扶起來,瀾喬仍舊跪在地上。她看着瑞姑姑看自己的狠毒眼神,便知道自己以後的境況恐怕會越來越糟。但這和殺身之禍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可細想也無需自怨自憐,因這就是紫禁城,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也未必過得舒坦……

壽安宮英華殿內,黃琉璃瓦下,一座西番佛像前,一位雙手合十,衣着素淨,面如土色,體态略顯枯槁的深宮婦人正跪在佛前,虔誠祝禱。

此時,壽安宮掌事姑姑阿木爾悄聲碎步走向這深宮女人跟前,兩腿緊貼,蹲下,輕言道:“太後,博爾濟吉特氏來了,說有要事求見。”

這人便是康熙親封的徽號為仁憲的母後皇太後,亦是前朝順治帝的第二任皇後,博爾濟吉特氏。她被封為太後的那年,年僅二十一歲,如今不過三十五歲。

她睜開似有粘合的眼睛,幹皺的雙唇微微張開,瞥了一眼阿木爾問道:“她能有什麽要緊事,不過又是和哪個嫔妃拌了嘴角,自己又沒有占到什麽便宜,所以到哀家這裏來讓哀家給她撐腰。”說罷,她冷哼了一下,又閉上了眼睛。

阿木爾似覺不是,便又言道:“太後,依奴婢看這次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聽阿木爾這樣說,她的雙眸轉了轉,只是并未睜開眼睛。

阿木爾又言道:“太後,往日裏這位博爾濟吉特氏若是想讓您出手發落那位嫔妃,剛一入院便會大呼小叫的擾您親靜,只是這次……”

仁憲太後睜開雙眼,手搭向阿木爾,被攙扶着站起來,聲音低沉道:“只是這次她卻不慌不忙。”

阿木爾回道:“是啊,太後。”

“那咱們便瞧瞧她去吧。”

壽安宮正殿,雕有蓮花纏枝的鎏金塔式爐裏散發的沉香味道,清甜醇厚,細一聞來還有伴有淡淡的奶香。

博爾濟吉特氏坐在爐旁,坐立難安,自然沒有閑情逸致來品這沉香之氣,而是為着烏雲所禀報的事情心急如焚。

“太後駕到。”門口太監的禀報聲令博爾濟吉特氏倏地從座位上起身,在烏雲的攙扶下候在正殿門口,待仁憲太後露面,她謙恭地蹲跪在其面前,“臣妾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

仁憲垂眼看了看她,果然如阿木爾所說,比起往日的慌忙錯亂,冒冒失失,此刻的博爾濟吉特氏倒讓她看着順眼許多了。她便朝正位走去,邊道:“起來吧。”待坐下,仁憲一邊喝着端過來的奶茶,一邊朝博爾濟吉特氏擡眼道:“你此刻前來所謂何事啊?”

憋了許久,博爾濟吉特氏終于可以一吐為快了,她便身子緊繃,手緊握着扶手,屁股挪蹭靠前,哪怕再往前坐一寸,恐怕便會坐到地上去。

“太後,你可聽聞太皇太後和皇上已經商議要立鈕妃為皇後,立二阿哥為太子之事了?”

聽到此言,仁憲驚怒地頓了頓,但很快她故作從容道:“你這是打哪聽說的,那二阿哥不過是個周歲娃娃,那鈕妃又是罪臣之女,怎會如此?”說罷,她手微微顫抖地欲要将茶杯放到桌上,阿木爾見其這般,伸手接過茶杯,平穩地将其放到桌上。

博爾濟吉特氏急忙回道:“太後,是那蘇沫兒親口說的。那蘇沫兒是太皇太後的心腹,又是個謹言慎行的,若無此事,這話又怎會從她口中而出。”

蘇沫兒的信服力自然是強的,故而仁憲太後即刻胸口郁結,臉色冷凝。

博爾濟吉特氏見仁憲太後默然不語,情急下便再也坐不住了,而是直接站了起來,道:“太後,您怎麽聽了都沒有什麽反應啊,難道您不為博爾濟吉特氏擔憂麽?這太皇太後也是,她也是博爾濟吉特氏,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她怎麽也不勸皇上立我為皇後!”

這樣直言不諱的話也就博爾濟吉特氏有膽量說出口,仁憲太後聽後不禁氣的臉側轉過去,心裏暗啐她狗肚子裏裝不了二兩香油,若不是她這般輕浮,嘴上沒個把門的,又怎能輪的到那鈕祜祿氏坐上後位。

仁憲太後雖恨鐵不成鋼,但她按捺道:“你啊,別這麽沉不住氣。想當年你姐姐慧妃那是從入宮起便是以皇後之人選栽培的,奈何她命薄讓赫舍裏氏鑽了空子。哀家瞧着啊,縱使這話确是太皇太後和皇上的意思,但你看那鈕妃,像是個有福之人麽……哀家看你有這心急火燎的功夫,不如回宮裏好好學學修身養性,好好學學漢人的文墨,得學着有個皇後的樣子才行。不然,即便太皇太後和哀家将你推到了皇後之位,你也難以服衆啊!”

仁憲太後的這番話裏,博爾濟吉特氏只聽進去了鈕妃不是個有福氣的人。想到這,博爾濟吉特氏焦躁的心稍稍平緩些道:“太後的意思是,那鈕妃不是個長命的,即便她當上了皇後也活不長。”

阿木爾見博爾濟吉特氏又說了不中聽的話,便替仁憲太後解釋道:“小主兒,太後的意思是這事兒只是商議,畢竟皇上的聖旨還沒有下來。可小主您即不可因此而失了分寸,也不要因此而喪了志氣。小主兒您出身高貴,是這後宮頭一份。可咱皇上喜歡懂些漢人文化的女人,就如鈕妃,所以小主您也要多學些漢人文墨,讓皇上好多喜歡您一些啊,這般您既有母族勢力支持,又有皇上的寵愛,那後位還愁會落到別人手中麽。”

聽過此言,博爾濟吉特氏豁然開朗,言笑道:“臣妾多謝太後指點,那臣妾這就回宮去好好讀幾本漢人的書。”

待博爾濟吉特氏的身影從仁憲太後的視線中消失,阿木爾遞過裝有奶茶的茶杯,仁憲随手接過,可一股集聚已久的怒意瞬間如潮浪來襲,頓時,仁憲太後憤怒地将茶杯摔到地上,臉色變得鐵青,嘴唇顫而風幹。

宮人們見仁憲太後如此發烈怒,皆吓得跪下,齊聲道:“太後息怒。”

阿木爾雖也被吓到,但太後的憤怒還等待着她去平息,故而她清退了其他的宮人,待他們有序退下後,阿木爾勸言道:“太後,您何必動這麽大的肝火,小心傷了鳳體啊。”

仁憲呼出一口發顫的氣,黑臉怨言道:“真是太欺負人了,難道他們都當哀家是透明的麽?”她緊閉下雙眼,旋即雙目赤紅地睜開,委屈的淚水在眼圈裏打轉,“立後這麽大的事情,立太子事關國本的事情,居然兜兜轉轉從一個懵狀膚淺的博爾濟吉特氏口中得知,他們到底眼裏有沒有我!”一頓怨言說過,仁憲太後氣的臉紅脖子粗。

阿木爾知道太後這是鑽牛角尖了,可也不怪她會這樣。想來她十四歲進宮,過着和先帝順治爺有名無實的帝後生活,後來又闖進來個董鄂妃,先帝更是為了這個董鄂妃動了廢後的念頭。雖說她動了手腳,讓那個董鄂妃命喪黃泉,但也因此成了寡婦。這些年來,在外人看來,太後是太皇太後的侄孫女,地位尊貴。但實際上仁憲這個兒媳婦并不得孝莊的喜愛,甚至連死去的董鄂氏都不如。想那董鄂氏溫婉恭順,對孝莊極其孝順,可仁憲卻是個不懂讨好的人,縱使在孝莊生病的時候,這正是給外人作秀的機會,她亦不懂表現的體貼孝順,故此,仁憲在這宮裏的日子過得狹隘又苦澀。

阿木爾勸言道:“太後,那孝康章太後早早崩逝,您一向對皇上視如己出,皇上是個感恩孝順的孩子,怎會不把您當回事。您瞧,每年您的壽辰,皇上都會費勁心思讨您的歡心,又怎會不把您放在眼裏呢。”

說起玄烨,仁憲面露動容之情。可自己出身科爾沁,也是博爾濟吉特氏,自然是希望博爾濟吉特氏能繼承後位。可宮裏流出這樣的傳聞,又是從蘇沫兒的口中,仁憲怎能不憂心。

她摘下手中的念珠,一顆一顆地撥動着,目光空洞悵然道:“太皇太後怕走了和先帝的老路,怕和孫子生出嫌隙,就連族人的榮耀都不顧及了,這個哀家早在立赫舍裏氏為皇後的時候便看出來了,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那個鈕祜祿氏……”

阿木爾應聲道:“太後可要插手此事。”

仁憲正色言道:“不是哀家要插手此事,而是哀家要在這後宮中使博爾濟吉特氏站穩腳跟。哀家不能像太皇太後那般一心只為了迎合皇上,哀家要捍衛族人的榮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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