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命不絕1

四望春容淡沲,卻照不進某人寂歷凋敝的心。接連幾日,辛者庫的宮女瀾喬,只要是在無人之時,便悲愁抹淚,短嘆長籲。那垂涕的亂夢更是夜夜不斷。芳萃和菱香幾番問詢她,那脖子處的傷口是如何來的,瀾喬都是緘口不言,生怕會連累了她們。

可她若是出了辛者庫的門,便更如草木皆兵般,總是神情恍惚,不複如常地左顧右看,生怕那日殘害自己的人又突然從哪裏冒出來。為此,她不再走宮後苑(注:雍正後改名為禦花園),寧願繞道,只因宮後苑有樹枝、山石、亭臺樓閣易作掩護,便于那兇徒行兇。

承乾宮的西暖閣,瀾喬如往日送牛乳過去。

“你這般模樣,來日出宮了要作何打算啊?”說話的是艾草,她是負責往佟氏的浴盆裏添置熱水的宮女,和瀾喬一樣的年紀,皆不過十六歲,只是她臉肉嘟嘟的,看起來年紀更小些。

瀾喬自送了一段日子的牛乳來往承乾宮,突然覺得似乎除了頭一日那叫束梅的宮女兇了些,便再也沒有其它事端發生了。并且,瀾喬竟還覺得這承乾宮的人除了姿态高了些,倒也還指摘不出什麽。想來芳萃得出的論斷之言,也就她遇到了,估摸着也是和她想刻意巴結佟氏有關。

瀾喬見艾草添置的水溫度略高些,需要涼置一會兒,便也不着急往裏面添牛乳,回道:“那你來日出宮有何打算?”

艾草仰臉,一副理所應當之态言道:“自然是嫁人了。”她這般姿态便是承乾宮宮人的招牌姿态,只是她本性篤厚,藏薄純,一句話過後,本性便藏也藏不住,露出羞答答的笑容來。

瀾喬見她肉嘟嘟粉嫩的臉,想來自己進宮兩年,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這般單純可愛的面孔了,便一下子憂愁之意暫且消除了,于是她打趣地說:“诶呦,那你得等多少年啊,倒不如尋個侍衛做你的良人,即體面又方便。不然等到你出宮,年歲大了,好的都讓別人先挑走了。”

被瀾喬這麽一說,艾草倒是心亂的迷糊了起來,還生起了一絲危機感,便嘀嘀咕咕自言自語言道:“是啊,好的都讓別人挑走了。”

見她這般懵頭懵腦,瀾喬忍不住撲哧一笑。她一邊瞄着艾草一副沉浸在小煩惱的樣子,一邊提起木桶将牛乳倒入浴盆之中,兩桶都已經倒完,艾草竟還是煩惱都寫在臉上。瀾喬見狀,剛想疏導一下她,卻聽見有腳步聲過來,且這腳步聲比往日多了許多,想來必是佟小主過來了,此刻又不便出去障塞佟氏的視線與道路,便即刻拎着空木桶靠邊跪着。一旁的艾草見佟氏從東暖閣來了,趕緊用手試試浴盆的水溫,見溫度還是略微高些,不禁為自己捏了把汗。

艾草因為心虛,雙膝跪下請安道:“小主吉祥,李小主吉祥。”

原來是多了位李氏小主,怪不得聽起來腳步聲足足比往日多了一倍,瀾喬想着,便也如艾草行禮道:“佟小主吉祥,李小主吉祥。”

李氏自打走過來,離老遠便注意到了瀾喬這個臉上長着麻子的宮女,陰險兇惡的眼神便是藏也藏不住了。趙德海候在門外,她則在綠茵的攙扶下,尾随佟氏進了暖閣。

“都起來吧。”佟氏臉色不悅,聲音帶着慵懶和怒意道。

李氏見瀾喬拎着木桶起了身,怕她離開,便上前與佟氏拉開距離并排站着,以便擋住門口,又緊接着向佟氏讒言道:“佟姐姐,您就不要生氣了,皇上既然這兩日臨幸鈕妃多一些,咱們還是明日去長春宮請個安吧,怎麽說也是要立為皇後的了,既然是未來國母,咱們還是要給些面子的。”

自李氏得知趙德海再一次失手,她便憤恨決定要親自出馬解決了瀾喬。得知瀾喬每日出入承乾宮送牛乳,她便知道機會來了。故而她是刻意說這些話的,為的是更加的激怒佟氏。她自知佟氏喜怒無常,高興的時候任它稀奇珍寶都會賞人,反則生氣的時候便會随時随地發落了人,便想借佟氏之手了結了瀾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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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氏聽了李氏這番挑唆之言,頓時怒形于色。

束梅知道這李氏歪心思多,奈何自己的主子城府不深,容易讓人給挑唆了,便是自己也會因為李氏這般惹怒佟氏受到牽連,便一邊為佟氏寬解衣服,一邊勸言道:“小主不必太過生氣,想來這立後之事不過是傳言,要是因為此事而叫小主動怒,傷了小主的身體,豈不便宜了那些好制造是非之人。”

李氏見束梅這樣和自己作對,便後悔沒聽綠茵的勸言。綠茵曾說:若是小主想要巴結佟氏,讨好佟氏,那也要交好佟氏身邊的人。因她們皆是佟氏的陪嫁,是貼身侍俾,不比旁人,都是能在佟氏身邊說上話的。可佟氏卻說:我雖家世比不上佟氏,卻也是出身貴胄,如今去投靠佟氏已經是委屈自己了,那幾個宮女算是個什麽東西,還配我去與她們交好!

而此刻,李氏算是知道其中的厲害了。

可如今正是個可以借刀殺人除掉瀾喬的好機會,若再有下一次恐怕佟氏也會起疑,她便尴尬笑了笑,道:“束梅說的是啊,如若咱們不去長春宮給那位鈕妃娘娘請安,恐怕就讓那些好制造是非的人得到擠兌姐姐的由頭了。而且現在就連目中無人的博爾濟吉特氏都去請安了,她可是太後和太皇太後的至親,連她都去了,咱們也不好不去了。再者說,這幾日皇上日日臨幸鈕妃,想來那鈕妃定會吹枕邊風,這個咱們也不得不防啊。要說這皇上臨幸妃子,照老祖宗的規矩,除了皇後咱們可都是要被送到乾清宮的,偏她鈕妃還是個妃位就可以得到皇後的待遇,讓皇上親自去她的長春宮過夜……”

李氏抓住佟氏好嫉妒的性格,不斷提起臨幸二字,果然,鈕妃氣的臉紅脖子粗,扒拉開束梅正為其解衣的手,怒言道:“狐媚的東西,不過是罪臣之女,居然敢這般逾越祖宗規矩得幸于皇上,就憑這點她就不配登上後位!”

瀾喬見佟氏為着一番話氣的頭發上指,目眦盡裂,心想:這李氏這般挑唆,定是目的不純,沒安好心。只是現在佟氏正怒火中燒,想來這個時候若闖入佟氏的視線,那不是上趕子當人家出氣的麽,她便在一旁埋臉忍耐着。

束梅剛要開口,李氏便搶在束梅前頭言道:“妹妹還聽說啊,那鈕妃自從知道皇上和太皇太後皆有意立她為後,便是成日裏在她宮中叫底下的人以皇後的稱謂來稱呼她呢,她這臉皮也忒厚些了吧……”話說到這,李氏露出一抹陰鸷的笑,瞄了一眼正在一旁跪候着的瀾喬,假笑道,“姐姐你瞧着咱們,人家牛乳都倒完了,聽了咱們說的這些子話,倒還是不肯退下,真是個有心人。”說罷,李氏對瀾喬厲聲道,“還不快下去,難不成還要繼續聽下去嚼舌給別人聽麽?”

瀾喬沒想到這禍事說來就來,便一時間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又不敢耽擱,便慌忙辯解道:“奴婢……只是見小主進來,怕自己拎着兩個木桶與小主迎面而過沖撞了小主,才候在這裏的。奴婢不是嘴碎的人,女婢知道當奴才要當聾子要當啞巴,所以奴婢什麽也沒聽見,什麽也不會說出去。”

佟氏怒意未消,可偏看了瀾喬醜陋的臉胸口順暢了一些,雖也心煩氣躁,便不耐煩揮手道:“既然知道要做聾子做啞巴,便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罷了,你且先退下吧。”說罷在束梅和艾草的攙扶下來到浴盆旁。

只是佟氏這般,頓時令李氏眼穿心郁。

綠茵見狀,在旁言道:“小主,恐怕這人若真成了聾子,成了啞巴,才是萬全的。”

綠茵這話因佟氏此刻正脫着寝衣,又與一旁的束梅說着話,便沒有聽見。

瀾喬見此,趕緊拎着木桶,言道:“奴婢謝佟小主寬厚之恩,佟小主這般宅心仁厚,當真是國母之風範。”後面的這句瀾喬雖然說得違心,但卻也不得不說。

“行了,你這副樣子也會油嘴滑舌起來,快退下吧。”瀾喬這話說得甚得佟氏歡心,只見佟氏臉上挂着美滋滋的笑意赤身進到浴盆中,隔着雕有西洋畫作的紫檀木屏風,說道。

李氏見狀更是氣的咬牙切齒。

瀾喬見此,慶幸的快步離開。可正當她心裏因着自己躲了禍事而歡暢的時候,不想剛走到門口便不知被誰伸出的腳絆倒。她這一絆倒,因為木桶砸在金磚上,頓時令安靜的暖閣生起了不小的動靜。

束梅見佟氏也沒有因此而不快,就僅僅是驚詫而已,便道:“這醜宮女怕是剛剛跪久了,被門檻給絆倒了。”

佟氏因瀾喬那句“國母風範”正是得意,便也沒将這動靜放在心上,而是自顧自地用手撩着那攙着牛乳的水到自己冰肌玉骨的肌膚上,随口道:“這醜宮女還真是又醜又蠢笨啊。”

而就在此時,只見瀾喬鼻尖冒汗,且心顫悠悠地将頭擡起,想看看究竟是誰絆倒的自己,不想卻是那天那個要殺自己的歹人!!頓時,瀾喬被這張兇殘之人的臉吓得驚恐萬分,瞬間驚懼的胃裏翻江倒海,腦袋像是被門給夾住般,若不是呼吸暫且因為驚吓而止住,恐怕要失聲尖叫了!

李氏瞥見到,便眸光陰鸷一轉,快步走向門口,用手指指着趴在地上的瀾喬,疾言厲色道:“沒用的東西,也不瞧瞧承乾宮是什麽地方,長得這般醜陋也就算了,居然這樣毛手毛腳,就你這樣還配在承乾宮伺候!”說罷,她對趙德海使了使眼神,道,“趙德海還不将這奴才拖出去,免得以後出現在佟小主面前,叫佟小主煩心。”

瀾喬這才明白李氏的居心,可奈何趙德海那雙魔鬼般的雙手已經再次困住了自己,她便只能呼求佟氏道:“小主,奴婢冤枉啊,奴婢不是有意沖撞小主的,還請小主饒命啊!”瀾喬聲音扯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腸寸斷,還大喊饒命,為的是能喚動佟氏的心。

束梅見狀,一邊為佟氏撩水,一邊勸言道:“李氏也太過言重了,不過是摔了一跤,怎就要要去那醜宮女的性命了。只怕這若是傳出去,壞的不是她李氏的名聲,而是小主你的名聲。”

佟氏也覺得沒有那麽嚴重,便慵懶吩咐道:“束梅你去,讓那個醜宮女走了便是了,何苦要人的性命。這個李氏,難不成我這承乾宮要讓她做主了。”

束梅半蹲禮道:“奴婢遵命,奴婢這就去。”

束梅不緩不慢走出殿,不想那瀾喬卻已被趙德海拖到後院去,再一瞧已經不見蹤影。束梅心裏正納悶,又沒沖撞她李氏,何至于這麽着急發落一個宮女,莫不是還有其他隐情?想到這,她便快步跟了過去。

不想李氏卻攔住了束梅,陰笑道:“你這要去哪啊,可是姐姐叫你尋我來了?”

束梅匆匆行禮道:“回小主,奴婢并非要尋小主,給是尋那個醜宮女。小主不知,我們小主甚是喜愛那個醜宮女,亦不想落下個苛待宮人的名聲,故叫女婢放了那醜宮女。小主,恕奴婢還有差事要辦,請恕奴婢先行告退。”

“诶……”束梅剛擡步要朝後院去,不想李氏再次攔住她的去路,陰笑道,“束梅啊,這我就得向姐姐請罪去了。那宮女貌醜無鹽不說,做事情還這麽毛手毛腳,冒冒失失的,姐姐心慈,可做妹妹的我可不能容這樣的人伺候姐姐,故此我已經讓趙德海處理了她了。這啊,還得怪內務府辦事不力,怎能容這樣的人留在宮中呢!”李氏故意說得緩慢,好讓趙德海有充足的時間殺了瀾喬。

束梅越發覺得蹊跷,也顧不上什麽身份,再者她又是佟氏的陪嫁,代表的又是佟氏,便語氣厲聲道:“小主,這可是咱們承乾宮,我們小主雖是庶妃,卻是唯一住在正殿的庶妃,自然是這承乾宮的主位,還輪不到別人來插手承乾宮的事。”說罷,她擠開李氏,急的跑向後院,中途她還叫了個太監跟着她。

此刻,誰也沒想到,在承乾宮後院門旁的角落處,李氏身邊的奴才正身子騎跨在瀾喬身上,因漁網線遺失,他便用雙手傾盡全力掐向瀾喬的脖子。而此時躺在地上的瀾喬,身陷溝渎之中,掙紮無力,臉憋的通紅,雙手漸漸從趙德海的手上癱軟地脫落到地上,奄奄垂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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