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偷蟠桃的孫大聖
黛玉如今有父親依靠, 雖在外祖家寄住,但所用所耗之物盡數是自家供應,況且身邊又常有陳嬷嬷、朱嬷嬷開解教導,幾個大丫頭也溫柔體貼, 眉壽苑自成一體, 她過的不可謂不自在。是以仍舊惜花憐花, 心思纖巧, 但卻少了那些感花傷己、自怨自艾的愁思。
情志上開闊,加上衆人細心照顧,遠非書裏的多愁多病可比。只不過再怎麽補益, 黛玉仍舊是消瘦如弱柳扶風、姣花照水的模樣, 風姿綽約非常人能比。
朱嬷嬷等只要她身體康健, 就阿彌陀佛了。朱繡見着, 也越發感嘆, 林妹妹, 天生就該是這楚楚動人的模樣。
黛玉胎裏的弱, 須得常年調養, 是以林家的大夫特地囑咐了要時常勸姑娘多走動。朱繡打上海棠果主子的時候就想好了要拉着她一起采摘,理由都是現成的:“一則是為着你的孝心, 林老爺必然稀罕你親手做的;二則, 咱們又不是要薅禿了這樹, 只按着量挑那些長成一窩的摘些, 姑娘自己來,豈不是打理的這樹更合心意了?”
杏月、桃月、桂月、菊月幾個也覺得有意思,都上來勸, 鬧得黛玉沒法子,只得應了。
朱、陳二位嬷嬷看着有趣, 也不阻攔,陳嬷嬷反倒說:“叫他們開了庫,我記得先前買的小竹簍子還有幾個,拿出給給這群姑娘們頑去罷。”
片刻之後,每個人都分着一個玲珑過梁的小花籃子,一個挂在腰上只比酒葫蘆稍大一點子的竹簍子,并一只短刃的小銀剪刀。
朱繡試試那小剪刀,輕巧巧的挺伏手,也不怕這些嬌養的女孩兒們拿着累,再傷着她們自己。
杏月菊月都忙着先給黛玉腰上挂上那小巧精致的竹簍子,這幾個也是年輕女孩子,哪兒有不愛玩的呢,各個都叽叽喳喳,興奮的不得了。這裏頭也只朱繡一個是正經奔着果子去的。
菊月看見那小銀剪,笑問:“咱們用這個?怎麽不拿花房裏那個竹剪刀來?”
眉壽苑後院有個小花園子,小花園後頭有五間清廈,清廈挨着竹林,避暑極好。陳嬷嬷見暫時用不着,就打發收拾出兩間屋子,把些嬌貴的花兒搬進去。因裏頭布置的高低錯落,極有情趣,當間還放着用樹根摳的成套的桌凳,不僅黛玉常帶着書在那裏閑看,就是幾個大丫頭,也喜歡在那兒做針線。
陳嬷嬷笑道:“果然是沒做過粗活的人!花房裏頭蘭蕙之類的嬌嫩花,經不得尋常金引器,才必得用那竹剪,鉸下來存的時辰好能長些兒。那個竹剪刀說到底也是用竹片削刮成的,哪裏鉸的動果梗子呢?用不上兩下就得劈了刃。”
說話間,各個都已經收拾妥當了。外頭風和日麗的,也不必帶風帽,只披上短鬥篷就是。
細看這海棠樹,非只一顆,而是幾棵長在一處,如花瓣一樣分開來,也不知底下是不是生自同一老根。海棠樹底下的枝丫本就不高,小燈籠似的海棠果兒一壓,就比幾個姑娘還矮了,正合适采摘。
姑娘們各自提着自己的花籃子,黛玉還道:“不許把籃子挂在樹上,仔細一會子盛了果子把枝丫壓斷。”
朱嬷嬷早使人擡出一張矮桌放在樹下,笑道:“都放在這裏吧,各人認準自己的籃子,誰要摘得最少,就罰她不許喝果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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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這法子好。”只黛玉笑道:“還嫌摘不夠?我這樹明兒可不能看了。”
菊月捂着嘴偷笑:“姑娘定是喝不上果子酒了,有姑娘,我可放心了。”
黛玉把自己的過梁提籃放在桌上,想了想,從腰上取下鴉青雲鶴紋荷包,輕輕挂在籃子提梁上。其他人看見,杏月和菊月也摘下荷包挂上,桃月從鬓上摘下來一朵絹花插在籃上。獨桂月頑皮,把腰上系着的宮縧解下來,細細的纏在提梁上,流蘇穗子垂下來,煞是好看。
朱繡就笑:“你們都做了記號,反倒便宜了我。我這籃子只這樣放這兒,現在你們說不起眼兒……過一時你們再看,何必做記,最多的那個必定是我的。”
說罷,各自選了自己喜歡的枝丫,開始采将起來。
朱嬷嬷和陳嬷嬷看着,這人的性情不同,從摘果子上就很不同。
黛玉心思細膩,又有巧思,她摘的雖慢,可她采過的海棠枝丫最好看,剩下的小紅果疏密有致,俏生生的挂在枝頭。
杏月四平八穩,摘過去的枝丫下剩的果子整整齊齊,跟兵丁受閱似的;桃月也穩重,手腳又麻利,她摘得認真,可常采禿了一窩果子才回神過來,于是那根樹枝上,要麽一窩采光,要麽一窩一個不動,乍看像樹枝上長了瘤子一樣。
菊月性子爽利,也有耐心,除了黛玉,就是她剪過去的枝丫好看。桂月呢,讀過書,很有些自己的巧思,她認為枝頭垂挂下來的紅果子最好看,于是留下枝頭的果子不剪,把覺得不好看的一簇簇剪掉……
再看朱繡時,這丫頭躲得最遠,可她那籃子已經半滿了,她剪過去的……“這孩子真就是來摘果子的,怕是忘了別的。”陳嬷嬷忍着笑道。
朱嬷嬷也笑:“虧得她沒摁着一處去,要不然光禿禿的,還剩下什麽景?”
朱繡當然不會只在一處,她不僅圍着樹采,還用鈎子勾下高些兒的枝丫,叫雪雁和九秋幫拉住,她好摘……
琥珀找過來的時候就見幾個清麗秀美的女孩子,輕盈地在紅果簇簇的枝葉間穿梭,不由得脫口而出:“好一副‘仙女采果圖’!”
黛玉額上已微微有汗,朱嬷嬷忙道:“夠了夠了,這些盡夠了,都回去歇會子去罷。杏月、桃月,別叫姑娘着了風,快扶姑娘進去罷。”
琥珀在廳上坐下來,還意猶未盡,笑道:“你們過得這也忒雅致了,摘個果子都弄的像幅畫似的。我才看見,就想着這可不就是女先兒說的七仙女采蟠桃的情景?真真叫人挪不開眼。”
陳嬷嬷從外面笑道:“姑娘和杏月幾個是仙女兒,繡丫頭可不是,她是那個偷桃的孫大聖!”說着,就進小廳來,後面婆子們把果籃子都拎上來。
只見這裏頭的籃子都是七八分滿或是滿了的樣子,杏月道:“她也采了這麽些嗎?繡丫頭認真着呢,咱們說笑的時候,她都沒工夫答言。”
陳嬷嬷還未說話,後頭又擡上來一個筐子,裏頭的海棠果已堆到了一半,陳嬷嬷努努嘴,“還得再算上這半筐。”
廳上一靜,複都哄堂大笑。
朱繡道:“我賣力氣采得多才好呢。”說着還央朱嬷嬷給她揉手腕子,惹得大家又笑起來。
琥珀吃了茶,朱繡問:“你幹什麽來了呢?是老太太有話給姑娘,還是來找我的?”
琥珀因笑道:“我都渾忘了正事兒。原是史大姑娘來了,老太太請林姑娘過去說話。”
聞言,黛玉道:“就去。”說罷,進內室去換衣裳。
陳嬷嬷問:“史大姑娘自年頭家去,大半年沒見了,是老太太想的狠了,派人去接的?”
琥珀搖頭笑道:“寶二爺倒常叫去接,只是史侯家請了女先生教導姑娘們,雲姑娘就總不得空過來。這次不知什麽緣故,史侯家送雲姑娘來的。”
片刻,黛玉換好衣裳,扶着杏月的手出來。朱繡就道:“我也跟着姑娘先回去。這些海棠果子讓人洗幹淨了,瀝淨水,在竹席子上陰幹就可。”
黛玉命桂月取新的宮縧,纏在一個荷花瓣樣式的小提籃上,又從花房鉸了些鮮花兒裝飾,裏頭盛着紅紅的海棠果兒,真是別致有趣。
令紫鵑捧着,一行人就往榮慶堂去。
黛玉來至賈母這裏,只見史湘雲瘦了些,仍是大笑大說的,見她來,忙問好厮見。
黛玉把那籃子海棠果親自捧給賈母看,笑道:“庭院裏那株海棠樹新結的果子,不敢先受用,給老太太熏屋子罷。”
喜得賈母親看了一回,叫鴛鴦擱去暖閣窗下的大幾上,擺着又香又好看。
琥珀忙道:“這是林姑娘親手采的呢。”說着,又繪聲繪色的說仙女采果圖。
正值賈寶玉在旁,聽得他連連扼腕跺腳,埋怨不叫他過去。
這卻有點兒搶了史湘雲的風頭。朱繡看她,卻見她倒不似從前,原來這時候必會說些酸話,可如今她只捧着茶,扭過臉笑跟襲人說話。
襲人這段時間常跟着賈寶玉上前頭來,朱繡和她見着,兩人也會招呼說幾句客套話,就像從沒有過前事一般。只是聽琥珀說,賈寶玉屋裏頗有幾個不服她管的,晴雯一向與她并肩,還不算在裏頭,最刺的那個是碧痕,仗着寶玉喜歡,很是頂撞了幾回襲人了。
一會兒,三春也來了,史湘雲便問:“怎麽不見寶姐姐?”
賈母笑道:“方才我打發人去請,誰知薛姨太太一早帶着她出門去了,明日再見罷。”
賈寶玉見黛玉不大理會自己,心下有些郁郁,襲人趁人不注意忙低聲道:“好好兒的又生氣了?就是生氣,在老太太跟前也只別帶出來。你也別呆坐在這裏,和別人說笑一會子,不比自己納悶好?”說罷就推他起來,送至賈母跟前坐下。
至晚間,下人來問史湘雲房舍。
賈母沉吟一會道:“叫雲丫頭跟她林姐姐住一晚上,明日再給她收拾房間,另作一番安置罷。”
那眉壽苑的擋門太歲實在可惡,林妹妹見不到,如今還再要賠進去一個雲妹妹,賈寶玉立時不依道:“好祖宗,我仍舊挪出來,在碧紗櫥外頭的大床上,雲妹妹跟之前一樣住在碧紗櫥裏就很妥當。林妹妹體弱多病的,又何必去攪擾她呢。”
朱繡聞言,心下只冷笑,好不好的,從沒用你家請醫延藥的,這體弱多病又從哪裏來的。
賈母想一想道:“也罷了。只是晚上不許鬧你雲妹妹,好生的在外頭睡。若是又和小時一樣攪得你妹妹半夜不睡,叫你老子捶你!”
鴛鴦服侍賈母睡下,到朱繡屋子說話,“方才我出來時,還聽見翠縷在外頭跟襲人哭,原來雲姑娘不能來,是被拘着學針線呢,那個什麽女先生,竟不是教讀書識字的先生,而是個繡娘……”
“這怎麽說?老太太和寶二爺時常打發人去送東西給雲姑娘,她們家那位繼夫人怎麽敢怠慢雲姑娘呢?”
鴛鴦嘆道:“不獨雲姑娘自己,先夫人留下的兩個嫡女并史侯的幾個庶女,都一起學的。那邊繼夫人說,這針黹之事,才是女孩兒們的本分,老太太也管不得人家教養自家姑娘。”
朱繡想一想,也道:“是這個理兒,那這回怎肯送雲姑娘過來了?是小住幾日,還是常住下?”
說起這個,鴛鴦就一臉不敢茍同:“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只派了兩個極老的婆子來,話也說不清,放下雲姑娘就逃也似回去了。老太太使人去史侯府問,才知道史侯爺點了外差,府裏正忙亂,那位繼夫人就一杆子把幾個姑娘都打發出來了,雲姑娘送來咱們這裏,兩位嫡姑娘被送去外祖家去了,下剩的幾位連同其母送去別院……”
朱繡聽這話,就知道這位繼室夫人是打着要跟着外任的主意,只是……“若史侯爺幾年不回,難道這些姑娘都不能回家嗎?”
鴛鴦嗤笑道:“史侯爺并非遷委了外省大員,只是半年就回。那位繼夫人偏生就鬧出了這樣的動靜,老太太氣的臨睡時還在說。”
這話叫朱繡也難答了,這位繼夫人膝下尚且空空,想要個親生的孩子無可厚非,可這吃相是有些難堪。
——
正院裏,王夫人心口也堵着一口氣,周瑞家的侍立在一旁,大氣兒不敢吭一吭:也不知道那位繼太太怎麽想的,竟聽信了道婆的話,說是幾個姑娘生克她,她才沒孩子;若這幾個姑娘在家,就算懷上了也只生女兒不得兒子。
“若她一日不生,難道咱們就替她養着不成!”
周瑞家的忙上前給她順氣,斟酌着道:“聽說那道婆很是靈驗,史侯也想個嫡子,這才……”
合着這外任也就是個由頭,怪不得怎麽打聽也不知點了什麽差事。王夫人捶着胸口,惱道:“好不容易送走這個瘟星,寶玉這半年才長進了,她又來了!”
才說着,金钏兒就進來回說:“老太太将雲姑娘仍舊安置在碧紗櫥裏,寶二爺睡在外頭床上。”
王夫人更是怒極,揮手就把周瑞家的手裏的蓋種掃下去,潑了金钏兒一裙子。
半晌,王夫人才道:“鳳丫頭呢?府裏這麽多空屋子,哪裏安置不來,寶玉都多大了,還要跟姊妹擠在一處麽?”
周瑞家的無法,低聲回道:“舅太太使人來請太太的當下,西府也來人請二奶奶……史家送人來的時候,都不在這裏……”金钏兒也說:“到晚上,下頭未收拾出房子,老太太便叫先安置了。”
王夫人想起娘家嫂子今天說的事情,忽然問:“姨太太今天也不在?我恍惚聽說帶着寶丫頭出門去了?”
周瑞家的忙道:“一大早就出去了,太太回的時候,姨太太和寶姑娘也還未回來。只不知現下回沒回。”
王夫人捏捏眉心,只道:“罷了,明兒再說。”周瑞家的和金钏兒才松一口氣,忙服侍王夫人梳洗,歇下不提。
這頭王夫人憋着一肚子的氣睡下,那邊薛姨媽也好不自在,又摟着薛寶釵淌眼抹淚的傷心。
“內務府如今也忒看人下菜碟兒,叫咱們家領的是個什麽差使!”薛姨媽黃着一張臉兒,腫着眼睛道。
每年十月間,內務府會分派差事給各皇商世家。有些個世家多年都做一事,這分派不過就是個形式兒;有些不得意的,便會常常更替差事。差事更替,一則不熟不好趟;二則多是油水不豐厚的沒人願要的。
當年薛父在時,薛家長年做香料、木材的差事,油水極豐厚。這幾年光景差了,就有幾樣被旁家搶了去,可也不跟今年似的,竟然領了個“進上宮花”的差事!
薛姨媽一想起來,就悲從中來,哭道:“這些個皇商世家裏頭,地位最高的就是支領皇宮內庫帑銀的。當日你父親還在時,咱們家也是這裏頭的一個!如今人走茶涼,才不過幾年間,甭說這內帑了,就連差事也越發上不得臺面!”
薛寶釵也難受的緊。今上這數年裏,每年都要在世宦名家之女裏,選人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之職。薛姨媽見送薛寶釵進宮之事遲遲未成,問起哥哥王子騰和姐姐來,皆是叫耐心等候之詞,故薛姨媽便起來這個心思。
自過了重陽,薛寶釵常陪着她母親出門拜訪,就是想走一走舊日的關系,好能選中為公主陪侍。誰知這些日子下來,聽到的不是推托之詞,就是些不鹹不淡的敷衍的話,叫薛寶釵怎能不心灰喪氣。尤其是今日,她們娘兒倆個足足空等了幾個時辰,才見着那家的太太,她家的小姐說話間還夾槍帶棒的,薛寶釵還得裝着聽不出的樣子。
薛姨媽從炕櫃裏頭翻出前幾日薛蟠帶回來的匣子,打開看,正是些紗堆的花兒。薛姨媽眼淚簌簌的掉,越看越氣,雙手舉起匣子就往地下砸出去,口裏罵道:“這個不争氣的兒!祖宗的基業在他手裏敗了!”
薛寶釵顧不得別個,忙看她的手,見不曾傷着,才趕忙勸道:“媽這是作什麽?這也不是哥哥的錯……說到底,咱們家沒個硬靠山罷了。舅舅官兒雖做的大,和內務府、戶部且不相幹,等閑插不進手去。姨媽家這裏也是這個理兒,只是不知道大姐姐怎麽樣了,若是大姐姐出頭了,也還好一些。”
薛姨媽哭道:“自你父親沒了,各省的買辦、總管、夥計欺負你哥哥不谙世事,都拐騙起來。咱們住在你姨媽這裏,他們才不敢忒作耗,這才安生了多少日子,又分派了這麽個差事!那些人更不把咱們放眼裏了……我的兒,你哥哥只會胡鬧,我只靠你,若你能選進去,以我兒的才貌品格,誰能不愛……咱們就又起來了,可偏偏……”
說罷,又大哭起來,那日,薛姨媽一聽差事,就兩眼發黑,險些站不住。若不是夾着這一宗兒,薛姨媽就算和娘家嫂子不大和睦,可哥哥終究是親的,靠着哥哥,也不至于跟沒頭蒼蠅似的亂碰亂撞着,想趕緊讓寶釵選送上去——這差事嚴格說起來是明年的,若寶釵能被選送上,內務府看在這姑娘的來日可能有的前程上,也會松松手或給調換或再多分派一項體面些的差事。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像甄家,靠着甄家老夫人和甄太妃,如今都把江寧織造把在手裏了。
薛寶釵嘆口氣,舅舅和姨媽家總歸隔了一層,借力也有限,若是不能進宮,便只能給哥哥和自己尋個高門親事,可這也難得很。
下炕輕輕把絹花都拾起來,薛寶釵心裏一團亂麻,只看白日那位小姐暗含不屑的态度,就知道自己這身份尴尬的很,人家眼裏且看不進呢。
薛姨媽擎起一支絹花,恨道:“這樣兒的花,宮裏的貴人哪兒稀罕帶呢?”薛寶釵默然無語,不說什麽東珠、翡翠、瑪瑙,就連珊瑚、松石、琥珀都不鑲的花兒,縱然是新鮮花樣,又哪兒能入貴人的眼呢。入不得眼,哪兒來的什麽油水、賺頭?
況且這紗堆的花兒,和金陵絨花還不一樣。金陵絨花須得老手藝人,這花偏沒那麽複雜精巧,擱在這些貴人眼裏,越發一無是處了。
薛姨媽哭了一程,忽道:“你姨媽家的大姐姐也是好模樣兒,況還是國公府的小姐,砸進宮裏也連個水花兒都沒濺起來。我的兒,咱們只怕得另尋着路了。”薛姨媽每每問及元春,王夫人都語焉不詳的,況且哥哥那裏也沒個準話,薛姨媽心裏就有了別的想頭。
薛姨媽心思淺,家事又是與寶釵商量慣了的,當下,喁喁私語。薛寶釵臉上淚痕未幹,紅暈已上來了,只低頭擺弄衣服不說話。
娘兒們後半夜才胡亂歇了,薛蟠又是一夜未歸,不知去哪裏尋歡作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