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剛上大學一年級的時侯,我十七歲,新生活的開始并沒有讓我感覺特別的興奮。我選擇就讀的X大學就在自己從小長大的Q城,所以我只是從城市的一個角落搬到另一個角落。
從上小學起我心裏一直有個困惑,為什麽新學期的開端不是在春季,而是在秋天?在小說、詩歌等數不清的文學作品裏,秋天不是經常被描述成一個冷風蕭瑟、落葉飄零的時節嗎?怎麽能适合新開始呢?春天多好啊,惠風和暢、草長莺飛。設立秋季入學制的人一定沒聽過“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這幾句詩。
不能怪我對秋天有偏見,而是秋天從來不是我的幸運季節,我最愛的外公是在秋天的時侯去世了,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八年的理莎今年秋天離家出走了,我的生日也在秋天...為什麽我不喜歡自己出生的季節呢?因為對于出生在這個世界當理莎的女兒這件事我真的感覺不是很開心。她估計也是一樣的想法,所以我們雖然在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依然若即若離、非必要不溝通。在我從小到大的記憶裏,她一直很忙,一天有十幾個小時呆在畫室,不同于當母親,她是個很負責任的美術老師,也很受學生歡迎。所以她的畫室規模一擴再擴,在附近小有名氣。然而現在她卻把自己心愛的畫室賣了,人也不知所蹤。
理莎的出走并不是這個秋天唯一讓我煩心的事情。參加完軍訓,我這個從小到大都不怎麽生病的人竟然得了急性支氣管炎,沒日沒夜地咳嗽,為了不影響宿舍其他同學休息,我只能請假回自己家住。我把這次生病的原因歸結于暑期到汽車4S店打工當電話客服時用嗓過度,以及軍訓期間圖方便不去打熱水而直接用冷水洗澡。總之錯誤的行為導致了慘痛的後果,剛開學我就落下了四周的課。
國慶節假期過後一周,我終于基本痊愈,可以正常上課了。我是廣告系的學生,但我進入大學上的第一堂課跟我的專業沒什麽直接關系。這堂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是那種需要靠點名保證出勤率的課,枯燥的教學內容絲毫引不起同學們的興趣,他們有的偷偷看雜志、有的玩手機、有的相互傳紙條...玩的還是高中那一套,只不過大學的梯形教室寬敞多了,不容易被老師發現。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好學生,但這堂課我聽得特別認真專注,因為能來學校上課與一個人病殃殃地窩在家裏比起來,已經算是無上的享受了。
上午只有一節課,下課後還不到食堂中午開飯的時間,休養了這麽久,我還沒适應早起,這會兒感覺有點困準備回宿舍休息。和我同宿舍的還有另外三個女生:薛凝、沙倪琳、鄭秋歌,她們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對校園生活早就駕輕就熟了。沙倪琳已經跟同班的一個男生李修談起了戀愛,薛凝和鄭秋歌都有自己的社團活動。只有我則還在适應期,對教室通往宿舍的路都還不太熟悉。
天氣很好,我正好可在和熙的陽光中探索一下校園。X大學是在民國的時侯創校的,校園裏還保留了許多西洋老建築,再加上它地理環境優越,背山鄰水、綠樹成蔭,因此從未跌出過中國最美高校前十的榜單。這也是我不想到別的城市上學的原因,既然家門口就有好學校了幹嘛還跑外地去?
穿過鋪滿鵝卵石的小道,清風洗滌着肺腑,我擡頭仰望澄清、蔚藍的天空,終于感受到了一種自由的氛圍。這裏的學子們沒有了高中時那種凝重、深沉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與年紀相符的朝氣與生機。
我住的那棟宿舍有個美麗的名字叫“雨桐樓”,它也是民國時期留下來老建築之一,外觀很古典、浪漫,很多游客還會特意來拍照。以前來X大玩的時侯,我還很期待能住這種老式宿舍,現在真的住了才發現沒那麽舒服,裏面既沒有獨立的浴室也沒有獨立的陽臺,更別提空調、熱水器了。我們宿舍在最高的五樓,提着熱水瓶沿着狹窄的樓梯爬上樓的時侯,我真的寧可住後面那幾棟後來新蓋的現代宿舍。
大學之前,我從未住過校,所以對這種宿舍集體生活感覺還蠻新鮮的。我住在上鋪,除了晚上起來上廁所不太方便以外,上鋪還挺适合我的,拉上簾子就是一個私密的高層小空間。我爬上床準備在午餐前補一會兒眠,還沒小憩一會兒蘇可就打電話過來了。
我和蘇可是在暑期打工的時侯認識的,她是個漂亮、率真的成都女孩,也是X大學的大一新生,因為覺得高考後的三個月假期在家呆着無聊,就提前跑來學校附近打工,跟我在同一家汽車4S店當電話客服,她住在一個準備考研的老鄉學姐宿舍裏。我們一見如故,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認識一周後她就搬到我家跟我同居。別誤會!我們不是Lesbian,只是因為我家距離那間4S店比較近,她上班不用像先前住在學校時那樣,大熱天的還要公交轉地鐵。
“第一天上課感覺怎麽樣?”
“還不錯!我又重新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偉大思想的洗禮,現在渾身上下充滿鬥志,準備在接下來的四年裏努力奮鬥、發奮圖強,讓自己成為社會主義事業合格的接班人!”
“...看來你精神确實不錯,不過陸言同志,我要提醒你,既然中國的共産主義事業還等你來實現,勞苦大衆還等你來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那您一定要注意身體,多喝水、多休息,千萬別再倒下了!”
“我已經倒下了,我正躺在床上補眠呢,被你的電話給吵醒了。”
“哦,好吧。我是您實現共産主義事業的絆腳石,先退下了!記得睡飽了起來吃午飯,別餓肚子。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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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好上你的課,別擔心我啦,拜拜。”
蘇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高考時她的文綜和英語成績都是全校第一接近滿分,可惜數學發揮失常影響了總成績,令她與心心念念的外交學院失之交臂。最後她連偉大的首都北京都不想去了,選擇來Q城這座南方城市上大學,按她的原話說就是:最愛的外交學院都不要我了,我幹嘛要去北京忍受沙塵暴,還不如到南方曬太陽、呼吸新鮮空氣。在X大學,她還是如願選了自己一直以來最想學的法語專業。
補了一覺,我感覺精神多了,吃完午餐後我感覺自己沒有必要再回宿舍午休了,就直接到圖書館看書。X大學最大的一個圖書館叫倚桐圖書館,我其實不太明白校園裏為什麽那麽多棟建築的名字裏帶有“桐”字,明明一棵梧桐樹都沒有,也有可能是以前有,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被砍掉了或者沒種活吧。
倚桐圖書館很大,有好多藏書,一排排書架像衛兵列隊一樣整齊。因為是午休時間,裏面沒什麽學生,顯得格外的安靜,空氣中飄散着油印的墨香。想着這麽多中外名著、詩詞歌賦、科學著作...都能夠自由選擇、盡情借閱,我一時竟然感覺無從下手,只是一味地徘徊在群書中,沉醉于圖書館靜谧的氛圍中。
我瞎晃悠了一個中午,一本書都沒看,但也不是毫無收獲。我基本已經把館內的布局摸清楚了,包括各個學科書籍的大致區位、期刊室、自習室的位置等都探查得一清二楚,下次再來圖書館就是輕車熟路了。
下午的計算機課在機房上課,這節課上的都是一些簡單的基礎操作。到了自由練習時間,我想偷偷看一會兒漫畫,沒想到機房的電腦沒有連接外網,只連接了校園局域網。我只能浏覽校內網,實在太無聊了,機房的熱氣又熏得我昏昏欲睡,還好下課鈴很快就響了。
傍晚的時侯,蘇可從外語學院過來找我吃晚飯,大概還是擔心我咳嗽沒好全。X大學校區很大,她步行要花大半個小時。我生病期間,也是她每天抽空坐地鐵去我家照顧我。蘇可表面看上去是個爽朗潑辣的川妹子,細致起來又賽過婉約的江南大家閨秀。一吃完飯,她又匆匆趕回去自習,依然不改學霸本色。
我回到寝室的時侯,其他三個同學也都已經回來了。薛凝甚至已經洗完澡,坐在床上看書了,她跟我一樣住上鋪。沙倪琳沒出去約會,令我感到有些意外,要知道她跟男朋友可是正處于熱戀期,你侬我侬的,上課都要手牽着手坐在一起。
“咦?沙倪琳你怎麽沒跟男朋友出去約會呀?”我疑惑地問。
“也不能整天膩在一起嘛。”她一臉俏皮地回答,“要保持半糖主義。”
薛凝把頭探出蚊帳,“得了吧!明明是李修要跟班上男生去網吧打電腦游戲。”
“你怎麽知道?”沙倪琳有點不高興了。
“你們在路上吵架那麽大聲。”薛凝回答,“我在你們後面能沒聽見嗎?害我都不敢超過你們。”
沙倪琳嘆了口氣,“哎...聽見就聽見吧,男生就是這樣,游戲比女朋友重要。以後你們找男朋友啊,可要先了解清楚他有什麽興趣愛好,省得麻煩。”
“現在知道自己這麽快就答應李修太輕率啦?校園戀情也沒那麽浪漫吧?”
沙倪琳擡頭沖着薛凝喊:“你別老潑我冷水行不行?姐我今天心情差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薛凝讪讪然,把頭縮回蚊帳裏。
“我奉勸你們大學期間不要談戀愛,确切地說應該是不要在X大學談戀愛。”一直坐在一邊沒有出聲的鄭秋歌突然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令我和沙倪琳面面相觑。
“為什麽呀?”沙倪琳先開口問她。
“你們沒聽過關于X大學的一個傳說嗎?”鄭秋歌的語氣依然冷冷的、表情陰陰的,有點令人毛骨悚然,“在這裏談戀愛都沒什麽好結果。”
“什麽意思?難道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凄美的愛情故事?”我很喜歡看各種偵探小說,特別對英國和日本的偵探小說如數家珍,她的話竟然令我聞到了一絲懸疑的味道,所以忍不住發問。
“你沒發現我們學校很多棟樓的名字裏都有個梧桐的'桐'字嗎?”
“我發現了呀。”我說,“我還覺得納悶呢,明明學校裏也沒有梧桐樹呀。”
“因為'桐'是指一個女孩子的名字,而不是樹名。”
“什麽女孩子啊?你能快點說完嗎?我膽子小...”沙倪琳語氣軟軟的。
“傳說在剛建校那會兒,X大學有一個美麗的女學生叫雨桐...”
“雨桐?那不是我們住的這棟樓的名字嗎?”薛凝也好奇地探出腦袋。
“是的,說不定她當時也住在這棟樓裏。”
“不會吧?”沙倪琳伸手拉我坐到她床上,“陸言,你坐我旁邊。”
“當時有三個男生同時愛上了雨桐,而且三個人還是好朋友。那姑娘一時難以抉擇,有一天她準備了三支花莖握在手中,對着那三個男生說誰抽到最長的那支她就選擇誰。當然,其中一個男生就抽中了最長的,雨桐就遵守承諾跟他在一起了。可是不久,他們兩個人就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沙倪琳緊緊地拽着我的胳膊,好像被吓到了。
鄭秋歌繼續冷冷地說到:“他們被發現死在了那天抽花莖的小公園裏,那個男生手裏握着一支短的花莖,而雨桐的手裏握着兩支長的。”
“難道是另外兩個男生殺死了他們?”這回換薛凝提問。
可我總覺得這個故事在哪裏聽過,一直努力地在腦海裏搜索相關的記憶。我終于想起來了這個愛情故事和常盤貴子主演的一部電視劇《美麗的人》極其相似。
“鄭秋歌你瞎編的吧,這不是日本電視劇《美麗的人》裏邊的劇情嗎?”
“咦?這麽老的片子你都看過?”鄭秋歌一改之前冷冷的表情,笑了出來。
“是啊,我當時看的時侯挺喜歡Jane Birkin唱的那首主題曲,所以還有印象。”
“原來你騙人的啊!”沙倪琳放開我的胳膊,瞪了鄭秋歌一眼。
“我開玩笑的!其實是因為X大學剛建校的時侯,有一個華僑捐了一大筆錢,他本人是種油桐樹煉桐油發家的,所以給這些建築命名的時侯就特意加了'桐'這個字。”
“那個華僑怎麽不在校園裏種一些油桐樹呢?”我問。
“有種呀,在X大學附中那邊,就是我母校,那裏一開始也是X大學的校區,解放後才成立了中學。油桐春天開花的時侯特別美,它的花朵不大,但是一開就像櫻花那樣開滿樹。”
“哦,那等到春天的時侯你帶我們去欣賞一下。我要去洗澡了,還好是你瞎掰的,不然我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去公共浴室了。”
“你怕什麽呀?”薛凝說,“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問題是我做過很多虧心事啊。”
“那你還不趁此機會坦白從寬,真心忏悔!”
沙倪琳不理會薛凝,提着她的熱水瓶,拿着睡衣走出寝室。
緊接着她,我也去洗了澡然後上床睡覺,這一天終于落下了帷幕,總體來說是不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