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末的校園相對平日裏寧靜許多。周六天陰沉了一天,令人心也跟着陰沉下來。還好周天放晴了,午後我邁着輕快的步伐穿梭在校園中,想找尋一個風景優美,最好還鳥語花香之處畫畫。

漫步了許久,終于找到了我的理想之所,那是一片背靠樹林的草地。細密幹燥的秋草為我提供了柔軟的落腳之處,樹木時而站立不動,時而随風輕擺發出沙沙的細響,空氣中飄散着若有若無的清新味道,令人沉醉在這一片悠然靜谧的氛圍中。

我攤開事先準備好的野餐巾,坐在那上面。其實草地很幹淨,這有點多此一舉了,但我有過寫生時被草地裏的大螞蟻叮的經歷,當時起了個大包,相當疼,所以心有餘悸。

今天我不是來寫生的,而是照着一本圖書館借來的攝影圖冊臨摹。這本圖冊的作者喜歡拍攝各種鳥類,為了拍攝那些瀕臨滅絕的珍稀鳥類,他幾乎走遍了七大洲。

前幾天我已經畫了七種鳥了,今天要畫的是眼鏡鸮。鸮就是貓頭鷹,眼鏡鸮是一種生活在中美洲的貓頭鷹,有一雙圓溜溜的、猶如銅鈴的大眼睛。我看着照片的時侯,它也像是睜着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令我忍俊不禁。

我聚精會神地畫了很久,直到感覺脖子僵硬才伸伸懶腰、揉揉雙眼,然後躺在野餐巾上放松。午後的陽光不如正午那麽燦爛,更內斂溫和,照在身上暖暖的,但直視天空仍有些刺眼,我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這一刻的輕松惬意。微風吹拂着臉頰,猶如一雙手在溫柔輕撫,我的心變得很柔很軟...

之後我看見了夜空中的貓頭鷹,它張開雙翅掠過寂靜的田野停在了一棵樹上,豎起雙耳全神貫注地傾聽着什麽,突然像離弦的箭似的向我的方向俯沖,還伸出了鋒利如鐵鈎的雙爪......我驚恐得立刻睜開了雙眼,而下一秒出現在我眼前的那張臉更讓我驚訝!

“Mia,你做夢了嗎?”他輕聲問我,聲音仿佛飄自天際。

“Alexi.”我連忙坐起身來,他此時坐在我的身邊離我很近,微笑地看着我,令我不禁臉頰發燙,“你怎麽在這裏?”我緊接着問。

“你睡着了,你知道一個人在這裏睡覺不安全嗎?”他收起笑容,語氣嚴厲。

“這裏是校園,沒有外面那麽危險。”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麽嚴肅的表情,不禁有點忐忑。

“Mia,這世界上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你應該更謹慎一些。樹林很僻靜,并不适合睡覺,下次不可以了知道嗎?”

他的表情就像小時候外公教育我不可以爬樹時的樣子。

“嗯。”我自知理虧,連忙點頭。

“Good girl.”還真當自己是長輩啊。

“我不是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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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可是只有小女孩才這麽毫無戒備。”

又批評我了,這回我沉默應對,就像小時候應付外公的批評時一樣。

他笑了,“那麽你介意我問你的年齡嗎?”他又恢複到平時溫柔親和的表情令我也放松了下來。

“不介意,我快十八歲了”

“那就是還沒成年。”

“下個月就成年了。”

“你的生日在下個月?”

“嗯,11號。所以我不是小女孩了。”

“在這個月還是。”

“......”

他當然不會知道我從來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可以輕松自在地當一個圍着父母撒嬌的小女孩,從很小的時侯我就能獨立生活,現在更是連經濟都獨立了呢!

我走神了幾秒,想起我問的問題他還沒回答。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也在這裏。”我說。

“我在前面那棟樓裏有一間宿舍。”他指了指樹林背後凸起的建築尖頂,“從停車場過來,走這條小路更近,不需要繞遠路。”看來他對這座校園比我熟悉多了。

“你開車?”

“是的。”

我疑惑他住在學校、工作在學校怎麽還需要開車,還有外國人想在中國開車需不需要重新考駕照呢?我沒有開口問他,因為不想讓自己顯得很沒有常識。

“那你來多久了?”我問。

“将近一個小時候了。”

“那麽我不是睡了超過一個小時了?”我不禁自慚形穢。

“你終于發現了?如果經過這裏的是一個犯罪份子,你知道自己剛才一個人在這裏有多危險了吧。”

“謝謝你。你應該叫醒我的,不用等到我自己醒。”

“我嘗試過了,可是沒有效果。”

“呃...那這一個小時時間你在這裏幹什麽?”

“看你睡覺。”

“...您都看了一個小時了,我是不是該收點觀賞費?”

雖然我不是什麽天仙,但是看滑稽節目也得付錢不是?

他被我的逗笑了,“我開玩笑的,我帶了本書,所以一直在看書。”

他把手中的書示意給我看,那是本紙頁都已經泛黃的舊書,封面印着一些不像是英文的外文字。

“這是什麽書?”我問。

“是法國詩人Vigny的一本詩集,翻譯成中文叫《命運集》。”

“維尼?”

“嗯,你讀過他的詩嗎?”

“沒有,我只認識一只叫維尼的小熊。”

“你喜歡詩歌嗎?”

“不怎麽喜歡,它們對我來說太深奧了,我更喜歡小說。不過有一位詩人曾經令我很感興趣。”

“哪一位?”

“John Keats,他為自己寫的墓志銘太美了。”

“是嗎?”

“嗯,英文版的沒覺得,翻譯成中文後簡直太有感覺了。”

“翻譯成中文是什麽樣的?”

我拿出朗誦的腔調說到:“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我第一次看到就被這句話迷住了!可是英文版的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就太平淡了,沒有那種意境。”

“嗯,這就是中文的獨特魅力。”Alexi贊同到。

“你剛才說你喜歡小說,那麽你最喜歡哪本小說?”他問。

“我喜歡的有很多,沒有一本稱得上最喜歡。”

“例如呢?”

“例如...如果是法國作家的話,我喜歡大仲馬寫的《三個□□手》、《基督山伯爵》,不過我可不懂法文,只看過中文版。”

“看來你喜歡情節曲折的歷險故事。”

“也不全是,悲劇故事我也喜歡,比如《茶花女》。”

“為什麽喜歡悲劇?”

“因為殘缺也是一種美,比圓滿更令人感到真實。”

“有道理,但我不希望你是個悲觀主義者。”

“放心,我不是。”

“那就好,你應該像小熊維尼那麽樂觀快樂。”

我笑了,如果我可以變成傻傻的維尼熊,那Alexi是哪個角色?應該是聰明伶俐又善解人意的克裏斯托弗羅賓吧。

他把那本詩集放進自己包裏,“你睡着前是在畫畫嗎?”他指了指我的速寫本和筆簾。

“嗯,我在畫貓頭鷹。最近我喜歡畫鳥類。”

“我能看看你的畫嗎?”

“可以。”我拿起速寫本遞給他。

他從第一頁開始看起,“這是什麽鳥,真美。”

“這是天堂鳥,也叫做極樂鳥。”這種鳥太美了,所以我畫了很多張,我幫Alexi翻頁,讓他看後面的幾張。

“你看,它的體态華美絕倫,有一對長長的大尾羽,身上的羽毛猶如織錦緞般豔麗。聽說它的鳴叫婉轉動聽,還喜歡在晨光中展翅擺尾、翩翩起舞,似乎永遠都很快樂,所以人們把它稱為來自天堂的鳥。它們對愛情忠貞不渝,一生只會找一個伴侶,如果伴侶死了,剩下的一只就會絕食而亡。”

“真令人感動。”Alexi看着畫若有所思地說,似乎是為天堂鳥的悲情動容。

“後面我還畫了很多種鳥。你可以向後翻了。”

除了天堂鳥,我在那本速寫本裏還畫了藍翡翠鳥、仙八色鸫、紅頰藍飾雀、鵎鵼、白腹紫椋鳥、藍鳳冠鸠,每一種鳥至少畫了三張圖,只有眼鏡鸮還沒畫完。每一種鳥我都如數家珍,一一向Alexi介紹它們的來歷。他則全程都很認真地聽我說,時不時一臉佩服地點頭,令我十分受用。

“Mia,我發現你太博學了。不只了解外太空的星星,對天上的鳥類也了解這麽多。”

“不是的,其實我認識的只有這麽幾種,我沒畫過的鳥就不懂了。”

“你把它們的信息記得這麽清楚也很了不起。”

可不是嗎?姐借了好多書,查了一堆資料,不然在一些無聊的課上,時間怎麽打發?當然我是不可能這麽回答他的,

“你過獎了,我只是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會多花點時間去了解,僅此而已。人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嗯,你說得對。”

“你也一定有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不是嗎?你能說說你的興趣愛好嗎?”

我都說了這麽多,嘴巴都說幹了,趁此機會套點帥哥的基本信息不算過分吧?

“除了工作我最喜歡的是滑雪和旅行,當然還有天文,這個你已經知道了。”

“哦。”還好沒什麽外國人常玩的極限運動之類的,他說的工作應該是指當老師吧。

“你為什麽喜歡當老師呢?你在國外的時侯就是以教書為職業嗎?”

“不是,當老師只是我來中國後的業餘職業,有助于我了解中國的風土人情,還有練習我的中文。”

“可是你的中文已經夠好了。”

“那是因為我刻苦練習了很久了。”

“哦。”

我想起薛凝說過Alexi只是來X大學代課的,看來是真的,現在他的中文已經很流利了,也許教完這個學期,他就要離開了。想到這裏,我已經失去了興趣繼續追問他其他問題了。

“你還有什麽要問我嗎?Mia。”

“沒有了。”

“沒想到你的好奇心只有這麽一點兒。”

“被你發現了。”

“天快黑了,我得走了。”我把速寫本和畫筆收到包裏,猛地站了起來,“謝謝你下午在這裏陪着我。”

“不客氣。”Alexi起身蹲在草地上準備幫我收起野餐巾。

“我自己收就好。”

“讓我來,你站一會兒頭就不暈了。”

“嗯。”

這位國際友人的觀察和判斷力要不要這麽敏銳?我就納悶了我不過是皺了個眉、用手摸了一下頭就猜到我剛才起身太快腦袋有點缺氧了。不就收塊布嗎?我也懶得跟他搶了。

“謝謝。”我從他手中接過那塊被他折疊得整齊無比的野餐巾,“那我先回宿舍了,再見。”

“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們又不順路,不必那麽麻煩。現在還沒天黑呢,校園很安全的。”

見我語氣堅決,他也不再堅持,淡淡地說:“好的,再見,Mia。”

“再見。”

我見到他的臉上閃過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緒,急忙轉身大步離開。

我不想了解你,所以也不想探究你的喜怒哀樂。對于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沒必要認識得太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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