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久未聯系的恒文老師給我寄了一張他個人畫展的邀請函,還附了一張便簽,上面說這是他最後一次辦個人畫展了,讓我有時間的話務必去看看。畫展在市美術館二樓的中央展廳舉辦。
開展那天是個周六,我早早地就到了現場。理莎曾帶着我和畫室的其他學員多次來這裏看過藝術展,所以盡管美術館很大,我沒費什麽勁就找到了展廳。
恒文老師的風格是寫實主義,他喜歡畫風景,采風過的地方遍及全球。我沿着回字形的長廊行走,将每一幅畫都細細地欣賞,就好像跟随着它們經歷了一場環球之旅。在一幅叫《烏魯魯日落》的畫前,我駐立了很久。畫中的烏魯魯巨石氣勢宏威,突兀地立于澳大利亞茫茫荒原上,在晚霞的籠罩下,散發出赭紅色的迷人光輝。
有科學家認為幾億年前,離地球運行軌道較近的一顆小行星因偏離了自己的軌道,墜入大氣層而最終隕落到此,經過多年的地質變化,最終成為了烏魯魯石。如果這種推測是真的,它還算是天外來客呢。
回廊的第二個轉角處有一副不太起眼的肖像畫,第一眼就讓我覺得很面熟,我走近了細看确定那是理莎的肖像畫。畫裏的她很年輕,濃眉大眼、秀鼻緋唇,笑容天真無邪,長發直達腰際,身着一條大紅色的連衣裙坐在草地上。
我有些迷茫,她的五官并沒有太大改變,可氣質卻截然不同了,我很難想象曾經的她竟是這樣明亮歡快的女子。從我記事起,理莎從來沒留過長發,一直頂着一頭亂蓬蓬的短發,有時候沒空去理發店就拿起剪刀随便自己咔嚓幾刀剪一剪。她大部分時間總是表情清冷,一副對什麽都漫不經心地樣子。從未見過她穿過任何顏色鮮豔的衣服,包括她給我買的衣服也都是冷色系的。
“你媽媽年輕時侯跟你所熟悉的很不一樣吧。”在我看着畫陷入沉思的時侯,恒文教授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嗯,我都懷疑是不是她的雙胞胎姐妹呢。”
“那時候她才十六歲,我們在同一個老師那裏學畫畫。學肖像畫的時侯,班裏的學員輪流當模特,那天輪到她。” 恒文老師雖然看着畫,卻像看着更遙遠的回憶。
“她說坐在畫室椅子上一動不動好無趣,就建議我們到室外去邊曬太陽邊畫畫。老師最疼她了,立刻就答應了。其實她自己就是班上的小太陽...”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的淺笑,眼中無限的溫存幾乎就可以讓我确定他獨身這麽多年的原因,
“這些年,您還一直想着理莎嗎?”
“人都想得到最好的,可最好的只有一個。錯過那一個後,就憧憬着能再遇到可以與之相提并論的人,等啊,等啊,不知不覺這一生已過一大半了...”
“您認識理莎的愛人嗎?”我頓了一下,“我父親。”
“他是一個天生的藝術家,如果說別人的一生如四季緩慢更替。那他的人生就猶如夏日的一天,清晨風清日麗,午後突然暴風驟雨,雨停後鮮豔如血的晚霞染透天邊,夜晚時又是漫天繁星,一切在黎明前歸于沉寂。這樣的一天短暫而絢爛,足以讓人難忘。”
這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談論起我父親,讓我不禁悲從中來。我從來都不知道任何有關于他的事,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職業,不知道他的喜好...如果他活得久一點,會不會像外公那麽疼愛我?我和他的關系會不會很親密?可惜我們之間的父女緣分竟是如此淺薄。
“您是他的朋友嗎?”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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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在他和你媽媽的婚禮上見過一次面。”恒文老師垂下眼簾繼續說到:“很可惜,他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
“在我出生前?”我困惑了,“可是他留了一個雕塑給我,底下刻的日期是我出生滿月的時侯。”
“這得去問問你媽媽,有可能是你父親沒有刻完,她繼續完成的。”
“我父親是怎麽去世的?”我低聲地問。
“對于他的病情我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動過好幾次手術,免疫力很差。你媽媽明知道他的病随時可能複發,一複發就兇險萬分危及生命,可她還是毅然決然嫁給他...”說到這裏,恒文老師嘆了口氣,“你媽媽就是那麽頑固又專一。”
原來理莎曾經那麽強大,我暗暗佩服起她來了。我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着什麽樣的品性?為什麽能讓理莎緊握着不放手?我不禁樣樣都好奇起來。
“我父親在生活中是個怎樣的人?”
“小言,如果你想了解你父親,我這裏并不是最佳的渠道。他帶給過你媽媽短暫的幸福,卻留下了長久的苦痛,所以繼續談論他的話,我的描述恐怕無法理性客觀。”
“我明白了。”我忘記了恒文老師和我父親應該算是對手吧...只不過誰也沒有贏到最後。
出了美術館,我拿出手機想撥理莎的號碼,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放棄了。過去的都已經過去,曾經的只是曾經。說清了,道明了,也不會改變什麽。淺淺思量着,都覺得心酸,又何苦再去攪弄一潭已經趨于靜止的深水。
又是一年的聖誕節,一大早簡萱萱就給了我一個大蘋果,說是她老公去山東實習帶回來的。我想起了前一年Alexi和我在平安夜吃火鍋,想起我們倆都被辣得不行卻還大呼過瘾。今年不知道他會怎麽過聖誕節,也許他會飛回美國去與自己的家人相聚吧。
下班回到家,我靜靜地坐着發了一會兒呆,最後還是從包裏掏出那天在咖啡廳Kris給我的便簽紙,它已經被包裏的其他東西壓得皺巴巴的了,還好字跡仍十分清晰。
“只是發祝福信息而已。”我心想,然後在正文欄打了一句簡單的“Merry Christmas!”,我猶豫着要不要署名,以前我從沒給他寫過郵件,他并不知道我的郵箱地址。最後我還是決定不署名了,直接點擊了發送,确認郵件成功發出去後就快快地關掉郵箱界面。像是做了什麽壞事一樣,我把手機一扔,整個人蜷縮在沙發裏。
過了很久都沒有聽見新郵件的提示聲。我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這會兒是北京時間九點多了快十點了,悉尼時間比較早,應該十二點多了,說不定他睡覺了。
我松了口氣,像壞事暫時沒被揭穿一樣,而且我想到他也不一定在悉尼,有可能回美國去了。美國時間跟北京時間差多久來着?好像美國還分東部時間、西部時間,他家在美國哪個城市呢?好吧...我連人家家在哪裏都不知道。
我正要丢下手機去洗澡的時侯,提示音響了,是他的回複,也很簡短:
Merry Christmas!
Can you please tell me who you are
(譯:聖誕快樂!請問你是誰?)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回複。我們已經幾個月沒有聯系了,他的生活應該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了。即使Kris說他在澳洲沒有什麽親密的朋友,可我覺得他是那樣精彩的一個人,随時都能結交新的朋友,無論到哪裏都能把生活過得絢麗多彩。而我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麽,我的生活一如既往的簡單乏味。
新的一年到來後,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我的工作得到了認可被評為年度十佳員工。壞消息是與我同時進MD工作的關小悅辭職了。
關小悅辭職的原因是她即将與MD的會計主管結婚,原來他們倆已經秘密戀愛一年了。我和簡萱萱都對關小悅的保密工作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們三個人那麽經常在一起吃午餐,我倆竟然都沒看出她和MD的同事在談戀愛。她在元旦假期前就辦完了離職手續,連年會都沒來得及參加。
在年會上,宋譯親自為十佳員工頒發了獎杯和鮮花,看着手中那束清雅美好的白色蝴蝶蘭,我想起了這一天剛好是兩年前我第一次到MD面試的日子。
除了榮譽,我還得到了一筆豐厚的獎金。我用它給蘇可買了個Fendi的皮包,給林語買了一條Versace的領帶,給自己買了一套Carand'Ache120色水溶彩色鉛筆。我的內心并沒有因為這次的獲獎而獲得多大的成就感,因為這大半年來我努力工作的動機不純。
開春後,我感冒了好多次,每次都是從扁桃體發炎開始,接着流鼻涕、鼻塞,最後是沒日沒夜地咳嗽,七天左右一個周期,堪比風寒感冒典型性案例。樓下藥店的老板娘一看到我第一句就是問:“又感冒了?膠囊還是沖劑?”我把它歸咎于春天天氣的反複無常。
去年我感冒的時候,Alexi會摘下他在露臺上種的薄荷葉加檸檬片泡水讓我喝,真的對嗓子痛有奇效。可是我不知道要上哪兒去買新鮮的薄荷葉。我決定上網買一些薄荷的種子回來自己種,反正不用來泡茶的話,也能當盆栽欣賞。
我按照網店老板教我的方法,買了花盆又去公園挖了些土回家,灑下了種子,澆了水,然後靜靜等待它們發芽,每天早晚各查看一次。等啊等,一個星期後終于有一棵發芽了,嫩綠的胚芽嬌弱可愛。雖然出芽率有點低,但有總比沒有好。
它長得很快,一天一個樣,可慢慢地我覺得有些不對,它跟我印象中的薄荷長得不太像。我安慰自己也許薄荷有很多品種,只是自己不懂而已。
可過了半個月後,它越長越不像薄荷。我拍了照片發給賣家質問他是不是發錯種子給我了。他看了照片告訴我那是一棵野草,估計是我從公園裏挖的土裏本身就帶着野草種子。我聽了更不樂意了,問他憑什麽野草都長這麽大了,薄荷還沒發芽。他解釋說野草的生命力本來就比較旺盛,而且今年春天氣溫比較低,薄荷發芽會慢一些,可以先催芽試一下。
我不懂怎麽催芽,他只好耐心地教我,還提醒我要把土消毒一下,去去病菌和蟲卵。我也不懂怎麽消毒了,所以他又花了半小時講解。想想這年頭網店的生意也不好做,賣了一包2塊錢的種子,還得花這麽多時間做售後服務。
好在他的辛勤教導沒有白費,五天後薄荷終于陸續發芽了。它們長得很快,不到半個月,就長了滿滿一盆。原來種花也沒什麽難的嘛,我又向那個網店老板買了迷疊香、鼠尾草、薰衣草、羅勒、百裏香的種子,打算等它們都長大後将枝葉采下來曬幹,以後做西餐就不用買香料了。Alexi以前就經常用自己種的香草來做菜。可是我忘記了自己根本不會做西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