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四月Q城□□濃,連續半個月的春雨浸潤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這幾天春雨初歇,風光旖旎,難得的晴天讓人心情舒暢。社交軟件的交流群裏好多同事分享了踏青的照片。不管攝影技術如何,在如此燦爛的春光下,張張照片看着都令人向往。
我浏覽了群裏的每一張照片,新橋溪南路附近是群裏的同事五星推薦的踏青去處。他們說那裏江邊步行道兩旁的玲甲花在雨後全部盛放,延綿數裏,美不勝收。照片上粉紅、乳白的花朵開滿枝頭,一樹駐着數千朵,一派花團錦簇的景象。
Alexi以前住的公寓就在溪南路邊上,同事發的照片中有一張遠遠地拍到了他住過的那棟大廈,如果現在站在那露臺上就能将玲甲花盛放的美景盡收眼底,微風吹過說不定還能聞到花朵的芳香呢。
去年玲甲花盛開的時節,Alexi在冰島所以沒有欣賞到。我很想把這些照片發給他,讓他知道他以前住過的地方在春天時有多美,可再想想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他走過那麽多地方,見過那麽多山川、都市、田園...這小小的美景應該打動不了他了。
距離上次平安夜發郵件給他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了,我沒有關于他的任何消息。我害怕再遇到Kris,怕他責問我為什麽不跟Alexi聯系,所以再也沒去過他的西餐廳和那家咖啡廳。
再也沒有人跟我提起Alexi了,他真的成了遙遠的一顆星,遠到肉眼都看不到了,而我沒有望遠鏡。随着時間慢慢流逝,我漸漸覺得到那顆星已經用第三宇宙速度脫離了太陽引力場,飛出太陽系,奔向別的星系了,這輩子我們都很難再有交集。
我有點好奇Alexi之前住的公寓是否租給別人了,那裏曾經是Alexi的家,留着他的印記。我試着在網頁上搜索“Q城香溪大廈”,想看看是否有那套公寓的出租信息。令我意外的是它竟然在售,我按照中介留的電話打過去詢問,接電話的工作人員告訴我那套公寓确實在售,還問我是否有興趣購買。
挂了電話,我查看了那條出售信息發布的時間,已經是幾個月前了,就在Alexi離開中國後不久。應該是Alexi退租後,房東就決定賣了,只不過還沒找到合适的買家。
晚上我做了個夢,我夢見自己站在那套公寓的露臺上,玲甲花瓣不斷地從空中飄落,我伸手想去接,可手指一碰觸它們便化為雨露。
第二天我打電話告訴中介自己對那套公寓感興趣。大概是最近房市不景氣,中介十分熱情,立刻安排了下午帶我去看房子。
午飯後,我提早過去,一個人漫步在玲甲花盛開路上,遠遠地看着香溪大廈。之前我沒有從這個角度仔細地欣賞過它,它的外牆鋪蓋着白色的瓷磚,造型優美,猶如一座白帆赫然矗立于江畔。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和中介小林在大廈門口碰面。我們一起走進大堂的時侯,保安認出了我,微笑着向我點頭示意。小林一臉好奇地問我是不是來看過別的房子,我回答他自己有朋友住在這裏。
一進公寓大門,他便開始滔滔不絕地把房子的裝修風格、地板、家具、燈具、廚衛用具、溫控系統...統統介紹了一遍。我跟着他參觀了公寓的每一個角落,時而微笑的點頭回應他,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裏面的家具都在,陳設也沒變,一切都還是過去的樣子,唯一的不同是Alexi的私人物品都沒有了。
我們在露臺站了很久,小林不停地在誇贊公寓的視野和江邊的景色。其實我只想靜靜地呆一會兒,還好一個電話打斷了他。趁他接電話的間隙,我去了廚房,摸着冰涼的大理石臺面發了一會兒呆。
等小林接完電話走過來,我轉身告訴他自己想買下這套公寓。他立馬拿出随身攜帶的計算器幫我計算了各種稅費,還說如果能一次性付清的話,總價會更低。我告訴他自己需要貸款,他又幫我算了在不同的首付比例、貸款年限下,每個月的還款金額。
早晨醒來的時侯,我只是想趁房子還沒賣掉,再去看一眼。可現在,我沒辦法接受它被賣掉,以後屬于一個陌生人。我想到了理莎留給我的那筆錢。大學期間,我在課餘時間陸續都有做兼職,應付日常開銷沒有問題,除了支付學費,從沒用動過那筆錢。畢業後,我覺得貨幣貶值太厲害了,擔心理莎要是回來了有可能需要那筆錢,所以拿出了一部分讓林語幫我投資了幾個比較穩妥地理財項目。它的數目對比理莎給我的時侯略有增加。
Advertisement
我動用了那筆錢和工作後的全部積蓄付了首付,還向銀行貸了款,每個月還三千塊錢,需要整整三十年才能還清。我慶幸Alexi之前住的不是別墅,否則我就是砸鍋賣鐵、賣身賣腎也買不起。想到從今以後就是房奴了,我一點兒也不憂郁,反而覺得很踏實,很開心。
辦完所有過戶手續,已經到了初夏了,而我也終于開始感覺到了經濟壓力。除了房貸,那套公寓每個月的物業管理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畢竟香溪大廈屬于設施完備、服務到位的高檔公寓。我可享受不起大廈裏的健身房、游泳池、SPA等這些高檔配套,連清潔也只能自己做。
每周我都會抽時間過去做做衛生,不用拖把,而是用濕布把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細細地擦一遍,堪比一次運動。而我自己原來的家裏還是那麽淩亂,這種本末倒置令我自己都覺得可笑,但依然死性不改。我從來不在那裏過夜,公寓裏也沒有我的私人物品,依然是最初買來時的樣子。
周末的時候我也會到江邊散散步,坐在休閑椅上發發呆,或者帶上畫具寫寫生。江濱公園裏除了人工培植的花卉外,還生長着旋履花、小薊、垂盆草、白車軸草、紫雲英、通泉草、酢漿草、婆婆納、紫花地丁等十幾種野花。它們的名字還是以前與Alexi散步時,他教我認的。每一次與小野花們不期而遇,我都會蹲下來與它們打個招呼。
我最喜歡的一種野花是紅花酢漿草。天氣稍微轉暖,小小的花朵就争先恐後地開放,彙聚成一片花海,頗為壯觀。這個時節,氣溫有些高了,酢漿草變得收斂了,開不出多少花朵來。我走了很長的路才在一棵蒲葵樹下發現了它們的蹤跡。我與它們比鄰而坐,扇形的蒲葵樹冠為我們提供了納涼之所。
這時迎面走來一對老夫妻,老先生身材瘦高,氣度不凡但表情有點嚴肅。他身邊的老太太個子不高,笑呵呵的。
他們從我身邊經過的時侯,我聽見老太太用極盡讨好的語氣對她先生說:“別生氣了,下次我不吃那麽多冰淇淋行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血糖高,怎麽老不注意!”老先生輕聲責備道。
“知道,知道。”老太太一手牽着老先生,一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胸膛,“你別生氣了,不然一會兒血壓該升高了。”
我不禁莞爾,他們年輕的時侯一定也是一對才子佳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仍相親相愛,甚是難得。看着那位老先生的背影,我不禁想象起Alexi年老後的樣子。
我是外貌協會的忠實成員,欣賞帥哥是我人生的一大愛好。這麽說吧,我也會像男人那樣經常看體育頻道,但我一點也不關心誰輸誰贏,我只是想看那些帥氣的男人在體育場上揮灑汗水的樣子。運動員受傷或者退役,我都無所謂,只有他們随着歲月的流逝逐漸下降的顏值讓我心痛不已,看待電影明星也是這樣的态度。
Alexi最開始吸引我的也是他英俊的容貌,不同的是我期待着能欣賞到他處于不同人生階段時的樣子。我見過他十幾歲時的照片,在他二十五歲的時候認識他,與接近三十歲的他談了一場短暫的戀愛...現在我遺憾自己沒有機會看着他慢慢變老。
當三十五攝氏度以上的高溫天氣成為常态之後,物業群發信息通知所有業主,二樓的室內游泳池對住戶免費開放兩個月,總算物業費沒白交。
我一有時間就過去游泳,有時候大晚上了也去。我的泳衣是Alexi去巴西旅游的時侯給我買的。他選了兩套,一套是較為保守的連體式泳衣,一套是性感三點式比基尼。我覺得比基尼太暴露了,所以一次也沒穿過。
為了方便洗澡,我買了沐浴露和洗發水放在浴室裏,公寓終于有了一絲有人居住的樣子。有時候太遲了打不到車,我幹脆在沙發上睡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去。
七月底的一個晚上,我在泳池遇到了熟人。那次我游了很久有些疲憊,躺在水池邊的沙灘椅上閉目養神。已經很晚了,泳池沒幾個人所以很安靜,我竟然睡着了。醒過來準備回家的時侯我看到了靳曉,他和一個白人在水池中親密的嬉戲、擁吻。
我驚呆了,原本已經坐起身了,又躺了回去。可靳曉還是發現我了,上了岸走到我身邊,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也很吃驚,還有一點尴尬。
“陸言小姐,你怎麽在這兒?”
“我...我住...住這裏。”躺太久了我有些冷,同時有些緊張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畫面,所以有些哆嗦。
“你住在這裏?這座大廈裏?”我從他的語氣中聽到了一絲質疑。
“怎麽?我住在這裏很奇怪嗎?”這回我說話有底氣多了。
“不是,只是之前從來沒遇到過你。”好吧...敢情你是以為附近沒有熟人,剛才這麽奔放地吻一個男人。
“靳曉,她是你的朋友嗎?”那個白人也走了過來。
“嗯,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陸言小姐。陸言,這是Devin。”
“很高興見到你!”那個Devin熱情地跟我握手,中文說得也不錯,與靳曉不同,看得出他滿面笑容,長得有點像英國的足球明星Gerrard。
我也微笑對他說:“很高興認識你!”
“靳曉,你還要再游一會兒嗎?”Devin轉頭問。
“你們慢慢游,我有些冷,先回去了,再見!”我先看了靳曉一眼,又朝Devin笑了一下。
“再見。”只有Devin回應了,我轉身快步往電梯通道走去。
進了電梯,按了樓層之後,我松了口氣。可是電梯門快關上的時侯,靳曉走了進來。
“有事嗎?”我淡淡地問,他沒有回答,我只好又開口問:“你到幾樓?”
“陸言,我想我需要跟你解釋一下,方便到你家裏嗎?”
“不方便,而且你也不需要解釋什麽,那是你的生活,與我沒有什麽關系。”
他又沉默了,直到電梯到了樓層也沒有再說話。我走出電梯對他說了句:“我到了,再見。”
他不理會我的話,跟我一起走出電梯。我不想讓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男人進這個家,只好對他說:“你說吧,你想說什麽?”
他轉頭看了看周圍,有概是覺得這個場合不太适合談話。
“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的公寓,他出國了,我幫他看房子,所以不能擅自邀請你進去。”
“那你能去我家嗎?”
“可以,但是能等我換個衣服再去嗎?”
“好,我住在17層。”
“嗯。”
我洗完澡換了衣服就去了靳曉家,他開的門。Devin并不在他家裏。
“Devin呢?”我問他。
“他有自己的房子,不住在這裏。”
“哦。”
除了以前去Alexi家,我還是第一次去一個男人的住處。他的房子跟他本人不太一樣,裝飾得很溫馨,跟他憂郁的氣質不太相符。
“你喝什麽?”
“不用,我不渴。”
他還是給我倒了杯溫水,“運動完,多補充點水份。”
“謝謝。”
他在我斜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然後說:“陸言,我要向你道歉,我不是故意捉弄你。上次相親,只是向我父母交代。”
“所以你父母并不知道你是...呃...你的性取向?”
“他們知道,但他們不願意接受。”
“可是林語不知道,他是你的好朋友,你卻瞞着他。”
“是的,國內的親友只有我父母知道,我回國後向他們坦白,可我媽媽以死想逼...她不允許我向任何人透露,還要求我必須找個女孩結婚...”他的語氣充滿了無奈,我不禁同情起他來。
“你是從什麽時侯開始知道自己的情況的?”
“初中吧,所以我從那個時侯開始計劃出國,國外人們對待我們更寬容。”
“其實現在在國內這種情況也很普遍,我們公司的大Boss也一直被懷疑是gay呢!搞得周圍一堆腐女興奮不已!”
他忍不住笑了,笑起來比平時冷着臉好看多了。
“你也別太煩惱了,至少你還有Devin,中國現在一堆的剩男剩女呢!”
“謝謝你!陸言。”
“你放心吧,我不會亂議論別人的隐私的,林語那裏我也不會去說,你跟Devin盡管在一起。你要是需要相親應付你父母,只管找我,我們圈子裏一堆被BL小說荼毒的女人,她們會很樂意被你請吃飯的。”呃...我承認自己吹牛逼了,那群腐女我可叫不動。
“不敢再麻煩你了,對你我已經感到很抱歉了。”
“不用不用,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既然都說明白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我送你。”
“不用了,就在一棟樓裏,送來送去多麻煩啊。”
靳曉堅持送我進了電梯。我回到公寓,躺在沙發上回想以往見到他時的場景,難怪他的眼神總是那麽憂郁,像苦情劇的男主角似的。不過Devin看上去卻那麽陽光,真是天生互補的一對啊。
那天後,我陸續又在泳池碰到過幾次靳曉和Devin。Devin很風趣幽默,不過中文還不算十分熟練,時常夾雜着幾句英文,靳曉有時候會幫他翻譯。跟Devin在一起的時侯靳曉也變得活潑一些。
通過聊天我知道了,Devin是個酒水商人,所以經常出入各種酒吧調查消費者的喜好,他和靳曉就是在酒吧認識的。Devin詳細告訴了我他們交往的過程,在談到有些細節的時侯靳曉會覺得很不好意思,不讓Devin說下去,我則在一旁他慫恿繼續。
靳曉對我說他很感謝我願意跟Devin做朋友。因為父母的不接受,他沒辦法向自己的其他親友介紹Devin,Devin為了他只身一人到中國來卻只能秘密交往,讓他十分愧疚、心如刀割。
我沒有想到靳曉這麽斯文秀氣的一個人竟然是重金屬音樂的狂熱愛好者。據他說這也是他能與林語成為好朋友的原因,他倆都是Rammstein樂隊的忠實粉絲。
Devin還找出了一張靳曉和林語在本科時組樂隊演出的照片給我看。他倆穿着黑色的皮衣、皮褲,臉上化着誇張的暗黑系妝容,把我雷得不行。雖然我也喜歡搖滾樂,但我卻不太喜歡硬搖滾。它們太冷酷、剛硬了,有一些歌曲則過于消極和頹廢。
Devin也喜歡搖滾樂,他的口味很雜,什麽類型的都接受。不過他最喜歡的樂隊是Queen,他會打架子鼓也很擅長唱歌。我聽過他清唱《Don't stop me now》,嗓音還真有點像Freddie Mercury。
Alexi也曾唱歌給我聽,他和我都喜歡Coldplay樂隊的歌,所以我的手機裏還錄着Alexi為我唱的《In my place》和《The scientist》。他走後,我把它們拷貝出來刻錄成了一張CD。回頭一聽,那些歌詞真是催淚...我後悔當初為什麽沒讓他唱《Fix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