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獵物者(4)

看來看去,我漸漸發現人群中出現了一些非人。挽着一個高挑美女剛剛走過我身邊的萎縮男子,其實是一只縮地蟲,它擅長偷盜,能夠長時間不飲不食靜伏不動,等待最佳的下手時機。一旦動手,動作極快,如果沒有成功,就永遠不會再回到那個地方去。謹慎和忍耐,是力量不足的人能夠長久活下去的不二法寶,它得心應手。它也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走進門的一瞬間轉頭飛快看了我一眼,我估計一秒鐘後,那個女人就會發現自己的身邊人不在了。

我身前兩三米處,正在街邊燒烤攤邊等燒烤的那個年輕女人,眼睛顏色正不斷發生變化,軟紅,流綠,烏藍。麻金,我不由得大奇,參努!以影子為食,偶爾吃從不同空間裏掉下來的異種生物,是光行的天敵,對空間的變化極為敏感。它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軟弱的人類如果影子被吃掉,很快就會因為精力離奇衰竭而死亡。我顧不得繼續守門,走上前去盯住它。參努若無其事的吃一串羊肉,對我微微一笑,神情很妩媚,一旋身,走過去了,跟我擦肩而過的時候聽到它輕輕說:“莫緊張,我出來散心而已,林子裏好悶。”

要是參努能夠愛上吃羊肉串,光行一定高興得要發瘋。可惜我一時半會是找不出來光行了。它只能夠在總部入口那種特設過的環境随意出入,現在不知道正在哪個地方逍遙快活吃水果呢。

站在門口站到兩點,酒吧裏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分貝數居然壓過了音樂,穿透力驚人。接着群衆嘩然,我搶入內面,正遇上一個穿黑色緊身半透明的男人抱着頭踉踉跄跄走出來,手指縫間大股的鮮血奔湧不息,顯然傷勢不淺。我一把扯住他,拉到外面,找到他的頭部止血點,以指尖貫穿實勁,給他止血,他已經神志模糊,昏昏沉沉的看着我,眼神呆滞。我嘆了口氣,把他丢進一架出租車,吩咐司機去最近的醫院。他運氣好,遇到一個守門的小弟是獵人,而且治療修複程度在五科裏最好,否則今天當場就挂了。

送走那個男人,我仍然轉入酒吧。一切已經回複平常,歌狂舞烈,紛亂回旋,但是我知道在某個角落裏,有一種普通人類無法識別的危險。剛才那個人受的傷,并非普通的刀或酒瓶可以造成的,那是肉質的犀利物體所刺出的極細微小口子,肉眼甚至都無法看見,卻可以造成不可思議的噴泉狀大量流血,我慢慢在亂舞的人群中穿行,分辨着無數香水,酒味,人體氣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當中,有一根怪異的引線,清晰的存在于空氣之中。突然我的肩被人重重一帶。我一驚,立刻側身滑開,正想反戈,卻發現領班臭着一張臉怨天尤人的給我白眼:“去做事!給你工資讓你跳舞的嗎,快點出去。”

他押着我往舞池外擠,順手一路揩油,我看他生熟不分,男女通吃,多少有點不解。他見我那麽不開竅,解釋道:“我是雙性戀”。話剛出口,我趕緊緊跑兩步,甩掉了他搭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

眼看今天的工資馬上可以拿到手,我也懶得節外生枝。就守在門口數車子好了。說起來可笑,當時印加帝國的黃金寶藏還是我第一個發現的,那些珠寶黃金,多得可以把這裏跳舞的人全部砸死,而且死得扁扁的,身都翻不過來。早知道會落拓到這個程度,好歹也該捎兩坨回來壓箱子。

淩晨五點,終于散場了,夜游神們次第出來,非但毫無倦容,眼睛比進去時只有更亮,四處打探,叫號吃消夜,換地方喝酒的聲音此起彼伏。領班打着呵欠過來遞給我一個薄薄的信封,問我:“有沒有地方住?我那裏還多個床。”我趕緊跑。

到家裏已經六點多,我開了門,立刻聞到一陣香味,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那是法國最好的牛排夏布安裏司的特有味道,煎到五分熟已經是極限,鮮豔的血色襯托完美肉汁,僅僅以描述就可以使我口水垂到腰間的美食。

我沒命的一頭紮進廚房,果然,爐子上的煎鍋裏,一塊大約十四安士的牛排發出愉快的滋滋聲。不過爐子前的人倒是大出我意表,那是南美二號,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愉快的微笑:“回來了,馬上可以吃了,要不要先洗澡?”

我夢想中的完美生活,跟任何男人都無不同,美貌的太太,每天做菜,早上起來,大聲示愛。特別是當我在老撾某個雞不下蛋鳥不拉矢的爛地方啃着壓縮餅幹蹲點的時候,時常和上帝講數,要求過兩天這樣的日子。我壓上的賭注包括我父母下輩子的幸福,我兒子的桃花運,山狗老婆的皮膚質量,還有我願意十年後禿頭,諸如此類,不一而足。但是年複一年,毫無實現的趨勢,而且情形持續惡化,眼看和辟塵要長相死守下去,我偶爾也想是不是上帝看我的東西不上眼。但是這一刻,在廣州,一個七十平方米的小地方,晨曦初現的時候,上帝好像終于同意做這門生意了。

最後一口牛排和着黑椒汁下肚,我才知道這位酷似狄南美的女士名字叫做張晚儀,而且不穿飛女裝的時候,确實也十分有儀态。不過她對我的名字就大有不恭,一聽之下,不顧自毀形象,直接把一口水噴到了對面牆上。“朱歌亮?你不是開玩笑吧?不是拿網上的名字混我吧?我不是壞人,就住你們家隔壁!”我讪笑一聲,暗中決定今年清明的時候,給我爸燒兩只死老鼠,(他生前最怕老鼠)誰讓他這樣自絕後人生路,眼看我來之不易的一生幸福,要毀在他取的這個狗屁名字手裏。

眼看天色已早,晚儀起身告辭上班,她還指導我如何利用房産投資:“你弟弟說這裏是你們親戚的房子,我看你們兩個如果暫時沒有工作的話,可以把它租出去,每個月總有個七八千,再去附近租個便宜點的,手頭沒有那麽緊張。”多麽通情達理體貼入微的金玉良言!可惜她不提房子還好,一提起來我就立刻想到自己此行目的,可不是為了做個二房東,幫江左司徒把名下房産放盤賺錢來的。愁得我立刻胃痛,還要搖頭擺尾送她出去,表示對她莅臨茅屋熱情指導家庭理財的無私舉動深深感激。

回頭進了屋子,辟塵剛剛結束做早上的清潔,它瞥我一眼,說:“豬哥,聽了不要難過,東京地鐵那只蚯蚓被抓住了,即日送往美國阿肯色加入那裏的人類耕作條件創造計劃。得手的是亞洲聯盟現在少數幾個四星之一,大鳥。”

我大奇:“亞洲聯盟?不是全部被江左洗白白了嗎,他們現在在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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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丢給我一張聯盟快報:“這是清早你回來前放在門口的。不知道從哪裏來。”

我細細的看,蚯蚓落網,算了,去耕田多養活幾個人,比整天偷窺有出息,它不願意鑽土,我還不願意守門呢。在赤道發現新的非人種類鎖冷,非常耐熱,能夠吸收導致地球溫室化的高濃度受污染氣體,可能是半犀人的遠古變種,我噗哧笑出來,辟塵對我了如指掌,頭也不擡的說:“遠古變種是吧,你們人類也不少啊。

最醒目的一條消息,是歐洲聯盟和亞洲聯盟合作,決定成立歐亞珍稀非人研究協會,致力于對所捕獲的非人進行生物方面的研究,探詢其特別功能的構成原理。還配發照片,上面夢裏紗和殺人狐貍兩個大頭靠在一起,笑得雞毛鴨血,不知道的以為他們在現場演繹上陣親兄弟,我可是親眼看到過全球大會上夢裏紗發表年度報告,殺人狐貍在臺下咬牙切齒發出的聲音,響得可以把坐在最後排的人從睡夢裏吵醒。

都是為了錢吧,第一批列入研究的非人,是食金獸和魯裏,魯裏是人形獸,矮小精靈,能夠精确的找出貴重礦脈和地下寶藏的方位和蘊藏量,上世界最轟動的特洛伊城出土案件,就是魯裏的傑作。它們身懷絕技,卻有比人類更長更危險的懷孕和哺乳期,子孫繁衍一向非常困難。追捕魯裏并不危險,卻可以拿到最高的傭金,一向是我同事們的首選。

這些都可以不無我無關,但是我上次回總部所見到的情形是怎麽一說,我想破頭也想不清楚。之前我确實聞到過江左在總部留下的味道,他到處找我,沖進總部霸王硬上弓也屬正常,因此在紐約的時候,想當然認為總部是被江左司徒連鍋端了。現在看來卻不是那麽回事。

我心事重重坐下來,辟塵端一杯水給我,突然間嘆了口氣:“剛剛那個小姑娘做的牛排好香,搞得我差點都忘記自己素食,想來分一半。”

我看着它。真奇怪,它臉上有哀傷。我不由得心軟,拍拍它的背:“怎麽了。”它很少那麽沉默,過了半天,才說:“我不會煎牛排,上次煎成了一塊炭。”我聽了好笑,抓住它頭上稀有的幾根頭發一陣亂搖:“傻瓜,吃什麽醋啊。你是我弟弟的呀。”它天真的看我,眼睛圓圓的:“可是我是半犀人。”我不再理它,自己去洗澡,一邊走一邊說:“我是一頭豬。”

我決定飛回紐約去總部看個究竟,但是現在問題擺在面前了,我沒有錢買機票。上次回紐約滿以為可以複職拿薪水,根本沒有留多一點積蓄應急,想到錢我趕緊把泡到水裏的褲子撈出來,掏出那個信封丢出去給辟塵,它看了一下,大聲說:“一百塊,我們可以吃兩天了,你今晚還去上班嗎?”我嘴裏含了一大口水,含含糊糊的說:“去,去,奶奶的。”

在大篷車上了三天班,我已經成為鎮場之寶,這個地方人客中黑人奇多,大多數人身高在六英尺以上,眼睛大如銅鈴,牙齒卻極白,在光舞回旋的五色裏冷不丁一看,和見鬼的效果差不離。當然在他們眼裏,想來我的形象也光輝不到哪裏去。不過自從我把兩個黑人一只手提起來丢到街上去以後,敢在場子裏砸杯子的人就少了很多。我猜他們要是身在美國,說不定第二天就要拿一支AK47來尋我晦氣了,但這裏是中國,量他們至多就能找到54式,那種殺傷力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大可放心。不過領班就很緊張,諄諄告誡我要講究分寸,剛出手才出手,普通折辱,還是要咬牙死撐,不然飯碗難保。我心想就我丢那些人出去花的力氣來說,簡直就是孔聖人號召的完美人生準則“溫良恭儉讓”的實戰版本了,再溫柔一點,豈不是要我揮刀自宮。教訓完了以後,他也問我為什麽不去打散打比賽或舉重,甚至當私家保镖也好,我想了半天,說年紀大了沒人要,他居然點點頭,評論道:說得也是。

這三天之中,每天我都能夠感覺到空氣那一股細細的,不屬于人類的兇狠煞氣。每個非人都在我眼皮底下走過去,都只不過喝喝酒發發騷,我試圖仔細加以搜尋,每次離開門口兩分鐘,就會被領班一把揪回去,神出鬼沒,我佩服得交關。

今天照舊,我其實是去上廁所的,褲子剛剛拉好,他居然找到廁所來了,一頭汗:“小朱,小朱,去吧臺頂一陣子,調酒師有點事。”

我莫名其妙的跑去,吧臺那些小姐們縮到酒櫃旁邊,個個臉上變色,本來擠的水洩不通的吧臺座位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的,上面只坐了一個人,下面卻躺了好幾個。開始有客人悄悄溜走,領班在遠處拼命指指點點,用肢體語言告訴我是座位上那個人惹事,讓我把他丢到街上去,手舞足蹈,表現力十足。

費力的爬進吧臺,我拿了一瓶伏特加放在臺子上,問那個人:“喝什麽?”

他戴着一頂黑色的漁夫式樣帽子,眼睛藏在帽檐下面,非常明亮,有如寒星。嘴角兩邊分別有四道黑線,細細的,斜斜向脖子下綿延過去。皮膚顏色,在吧臺的燈光下,是一種奇特的死灰。我斟了一杯伏特加,向他推過去,然而倏忽之間,他高高躍起,抓住吊頂的枝燈,身子在空中一蕩,蕩出去四五米,再一晃,已經不見蹤影。我顧不得照顧群衆情緒,一躍而出,立刻追了上去。

今天風很大,門外除了出租車,基本上空空如也,可是我還是能聞到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就是我追了兩三天的味道。這不是普通的兇犯,這是一只暴蛛。他的身邊,還一定會有一只紫羅蛛。所以當我看到突然間有一個豔麗高挑的女子迎面向我撞來的時候,毫不猶豫的粘上去,以內力逼出手掌高熱,在她兩個肩膀上一拍,那裏的骨骼即刻熔化,是本身軟體的紫羅蛛制造出來的蠟質支撐物。

紫羅倒地,一陣暴戾的冰冷疾風向我腦後襲來,暴蛛複返,果然是不離不棄的夫妻。我撲地避開它的爪子,腰部用力,雙腿向後飛蹬,中!它身體極軟,順着我的腿勢折去,并未受傷,旋即又上。我雙手一撐,身子離地而起,在空中倒翻了一個筋鬥,結結實實正面給了它臉上一耳光。這個混小子除非鋪在地上用鐵錘砸,否則拳頭總是打不到。

它這一下挨得不輕,退了幾步,帽子掉了,露出頭來,尖尖的,毛茸茸的——當然我頭上也毛茸茸的,不過不是它那種毛法,跟沒有拔幹淨的雞皮一樣,一點也不MAN.暴蛛睜着明亮的眼睛看了我半天,突然轉頭嘔吐起來。看來我的功課還是學得不錯,記得它的頭部保護壁非常薄弱,動不動就要腦震蕩。真不知道它跑到這種瘋狂迪吧幹什麽,我站在門口都每逢三分鐘腦震蕩一次。

它吐得很厲害,我看了都覺得于心不忍,腳上突然傳來一陣銳痛,我才想起紫羅會更抓狂,趕緊跳開已經晚了,鞋子都被咬破了。它本來癱在地上象一坨泥巴,這會兒卻十分生猛,扭來扭去還想咬我。雖然她穿了十分妖豔迷人的低胸裙子,臉蛋也長得不錯,不過我受的訓練告訴我,越漂亮的,越是害人的。所以我十分幹脆的一腳踏住她的腰,問她:“你們為什麽要傷人?”

暴蛛還是淅淅瀝瀝的吐着,紫羅則專心表演無骨秘技,試圖将嘴巴從後背繞過來襲擊我的腳踝,兩個人都那麽忙,因此也無暇回答我的問題。等了兩秒,暴蛛不吐了,卻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紫羅發出凄厲的叫喊,吓得我趕緊放開了腳,讓她爬過去,抱着老公開始呼天搶地。

這一着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我剛才出手沒有用全力呀,不會是暴蜘覺得被人打耳光形象太過難看,飲恨自殺吧。那我麻煩就大了,誰都知道這兩只蜘蛛鹣鲽情深,殺了其中一個,另外一個變了鬼也不投胎,把報仇當成大事業做,追到南極也要殺回來。我顧不得是不是暴蛛詐我,趕緊上前問:“怎麽了,怎麽了,我不是故意的。”

紫羅不理我,把暴蛛胸前衣服解開,在他胸口,八道青色條紋呈輻射狀散開,中心的蜘蛛心髒所在地,赫然裂開一個大洞,那顆小小的心髒暴露在空氣中,呈現詭異的灰色,良久才動一下,顯得極為軟弱無力。我看看自己的手,怎麽也不相信自己招呼人家臉上一下可以搞出這種效果,早知道當時打精藍就應該往上三路發奮了,說不定精藍當場會抱住子孫根痛得跳呢。

傻想了半天後,我回到現實,蹲下來輕輕推開紫羅,将自己手指咬破,鮮血滴出來,落到暴蛛的心髒上,如同染色一般,它立刻由灰白到嫣紅,并且逐漸用力的跳動起來,這是獵人的血對蜘蛛族類的獨特速救方法。紫羅不可置信的瞧着我:“你是獵人?你為什麽要救我們?”我聳聳肩,我也不知道,給他吸取我的血,會導致我的力量減退,而他的命一時三刻不但保住了,而且還實力瞬間增強,完全可以殺我一個回馬槍,打得我立刻變成豬頭三。

紫羅靜靜抱着暴蛛,頭埋在他肩膀上,等待它從短暫的昏迷中複蘇。我小心的問她:“你們跑到這裏來做啥?”她看都不看我,良久才簡短的說:“被獵人通緝。”

我大為不解,這對蜘蛛一向深居簡出,潛心捉蟲子,雖然有幻形能力,卻很少出入人類世界,我想最多是紫羅氣悶了跑到巴黎買買衣服什麽的,她不付錢,露個原形吓昏幾個撈上衣服跑就好了。廣州,絕對不是最佳蛛居城市候選對象。

紫羅對我的滿臉疑惑甚為不爽,銳聲斥責我:“別假惺惺,當初保羅也是來這一手,哼,想活捉我們回去,門都沒有。”

保羅?我心理一凜,隐約覺得聽過這個名字,對了,是張晚儀在我家醉酒後呢喃中叫出的,難道也是獵人?可是他來抓蜘蛛幹什麽?拿他們送人人家都嫌自己家沒有那麽大籠子。獵人一向只對能換錢的東西感興趣啊。

我歪着頭在那裏琢磨起來,表情一定相當愚蠢,不象是會智取獵物的英雄好漢,所以暴蛛醒了以後,非常好奇的看了我半天,然後說:“你真的不知道嗎,你們獵人聯盟的研究機構發現我們的心髒對抗衰老有驚人作用,所以偵騎四出,我們不能在山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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