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獵物者(5)

哈,這倒是符合獵人們的一貫原則。誰去追上個月在東京犯下十五條命案的吸血鬼?大家把頭一起往左看,好象見到上帝在那發面包。誰去追印度尼西亞失控的那條疫龍?這次頭都往右,好象地心引力改了道。誰去抓食金獸?嘩啦一聲,所有人拼命擠上去領牌子,一邊尖着嗓子對任務管理科的長官歌功頌德,說人家氣色好,身體壯,老婆漂亮,兒子聰明,天曉得那是一只閹海東青,生平不近女色,當場就要對大家翻臉。我在這種場合最吃虧,經常被踩在地上當墊子,有一次實在被踩狠了,幹脆建了個防護罩睡起覺來,被人叫醒的時候所有同仁都在我三步開外,追蹤課教官小田笑容可踢的對我說:“我對你自覺自發申請去追捕飛天蜥蜴的英勇行為表示十分贊賞。”出任務的牌子丢到我面前,他跑去和人家開始商量我被咬死以後該湊多少分子處理我的喪葬儀式,追封五星會不會太過隆重~~~暴蛛好象已經恢複了精神,重新戴上帽子,和紫羅轉身走開。我聳聳肩,算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獵人的一分子,完全犯不着破壞人家的美好生活,還是回去上班吧,就說我豁出去下半生幸福,神勇無敵,金槍不倒,打敗了來砸場子的壞人,看能不能加點工資什麽的。結果剛走兩步,身後又是咚的一聲,紫羅氣急敗壞的哭叫聲響徹夜空,那聲音尖利古怪,聽多了恨不得把自己耳朵直接吃掉。

暴蛛又昏過去了,心髒卻還是嫣紅,跳動也非常有力。我看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想了想,問紫羅:“你們去我家吧,我有治療箱。”

雖然紫羅給了我兩耳光,并且發表了寧吃蜘蛛草,不種獵人苗的偉大言論,她還是屈服在三從四德的傳統之下,乖乖抱上老公跟我回了中信。即使考慮到我對她腦袋上敲那幾下鑿栗的力度,她為了另一半生命而毅然冒險跟獵人走的精神還是很值得佩服的,所以我也很自覺的走在前面,免得她不停的把頭呈三百六十度旋轉回來觀察我,然後整個人就撞在對面的牆上。

進門才發現家裏真是熱鬧,張晚儀在客廳削馬蹄,一身家居裝束,正是十成十的賢淑婦人形象,辟塵兩眼發直的在一邊看電視,動物世界,犀牛們正在泥巴裏滾來滾去,狀甚幸福,我趕緊過去關了,第一百次零N次告訴它:我們買不起海底泥沐浴露,你将就點用香皂吧。“窗戶旁邊還坐了個稀客,正版狄南美穿着布料不可能再節省的比基尼笑眯眯的看着我,看着我鼻血以勢不可擋的勁頭飙射而出,在地板上噴成一個扇面。我沖進房間找日歷,莫非黃歷上說,今日大兇,宜見鬼。

現在我房間裏的人口分布格局是這樣的,一只犀牛,一只狐貍,兩只蜘蛛,兩個人,倘若我們建立民主政治形态解決內部問題,我相信不久的将來,我和張晚儀就會變成賤民,以後出入廚房客廳要拿一只碗大聲敲,表示肅靜回避,有兩團泥巴經過,大家不要近身,免受污染。而且還要努力打拼,一天工作十七八個小時賺錢供這些土豪們生活,小有懈怠,它們就會投票決定把我們吃掉,由于程序正義,手續完備,我連死不瞑目的權利都沒有~~~一念至此,冷汗如漿,我下定決心先發制人,乃擺出戶主的威嚴呼喝:“辟塵,去拿我的修複箱來,張小姐,你去煮點稀飯,紫羅,把你老公抱進卧室去。”喊聲一落,大家都起身行動,居然有效,大出我意表——我本來做好思想準備,沒有人理就算了,勞動人民光榮,勤乃立身之本,自己多做一點也不會馬上死。

不過百密一疏,我好象把狄南美忘記了,她款款起身,風情萬種的挨近我,對我耳朵輕吹一口氣,麻得我身體酥了半邊,還嬌嬌俏俏的耳語:“豬哥,那位張小姐對你很有意思啊,我來了兩個小時了,她總共削了三個馬蹄,效率實在是太低了。”這只混蛋狐貍雪膚花貌,肉光四射,我哪裏敢看她,吃吃艾艾的說:“不要亂說,人家住隔壁,鄰居。”南美認為我侮辱它的偉大智慧,登時十分不悅,張牙舞爪的反駁:“現在是淩晨兩點哦,穿睡衣到鄰居家裏去削馬蹄,你以為我混一千多年白混的,我~~~哎喲”。

這聲慘叫把辟塵都吓得滾出了房間,到處看,看到我捏着狄南美隐藏不力的小尾巴奸笑不已,不過我也只得意兩秒,因為南美順便告訴我:“對了,我說我是你未婚妻。”天殺的。

來不及和她再理論,辟塵告訴我修複箱準備好了,我跑進房間,仔細檢查暴蛛的心髒部位。重現灰白,跳動減緩,我拿出異物探測儀在它周身慢慢游走,到達腹部中心位置的時候,探測儀發出嘟嘟的聲音,屏幕上顯示是酸性金屬物體,呈現子彈形狀,事實上那就是一顆子彈,埋在正腰部肌肉之下,陷入了經絡和蜘蛛軟骨的覆蓋包圍之中,因為暴蛛的身體結構特殊,只有一條主要血管供氧,而這條血管恰恰被子彈瘤所壓迫,難怪會使心髒出現如此無所作為的狀态。

探測清楚,我取出鋒利的瓷制手術刀,拿刀幹什麽,因為我要動個小手術,為什麽動手術,因為它身體裏有東西要切掉,有什麽東西?要拿出來看一下才知道。為什麽用瓷制的刀?因為我要坐飛機過安檢,為什麽坐飛機?因為我是獵人要去出差。為什麽你是獵人卻要救我們,因為“砰”。

以上一段問答來自我和紫羅,最後一聲“砰”是我一拳把她打昏過去的聲音,這個笨蜘蛛愛夫心切,看我拿出刀來,立刻抱住她老公做蛛體掩護,然後開始主持愛心問答三十秒這種沒有水準的節目,以我的耐心和她的智力,能夠堅持到第六關才動手打人,我已經很佩服自己修身養性程度如此突飛猛進,實在造詣非凡。

辟塵非常配合地把紫羅拖走,看我已經很自覺的給醫患雙方裝上了呼吸器,它就動手把暴蛛所處的空間變成了完美的真空手術室表皮,肌肉層,避開經絡,異物出現在我眼前,不出所料,果然是內部筋肉包裹子彈而成的瘤壓住了血管,時間不算短了,血管已經有點萎縮。我看清楚它的結構,小心的下手把它切除,血流漸漸恢複正常。它這條命應當是保住了。暴蛛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眼睛一睜開,臉上立刻有欣喜若狂的笑容,不過第一件事還沒輪得上感謝我,先一頭撲出去找他老婆,兩個人發出唧唧喳喳的聲音,大約是他們的本地方言吧,我一個字聽不懂,但是那總算是快樂的聲音。

有老婆就是好啊就是好,我多少有點失落,悻悻收拾修複箱,突然想起狄南美說的話,心裏一蕩,悄悄走到廚房去。張晚儀真的在煮稀飯,竈上的小鍋子裏發出撲撲的聲音,白米健康的香氣萦繞四周,她靠在一邊,手裏拿個小勺子,不時攪拌一下。如果這種場面能夠天長地久的話,那一定是上帝可以給我的最好禮物了。當然我也不反對她再長胖一點,胖個兩三斤就好了,臀部圓一點的話,可能會比較容易生多兩個小娃娃~~~~未來如此美好,我真是要歡呼雀躍了,雖然南美想下我袢子,我也要堅持到底,勇往直前,不能這麽容易就被奸人所害。滿懷雄心,就要跨步進去表白我一番心跡,腰間卻突然一緊,被人拖了出去。一看是暴蛛,我忙亂搖手:“不用謝,不用謝,你要走就走吧,我不要你的心髒,我還年輕,我媽也已經死了,你放心。”

結果它不依不饒,一直把我拖到客廳才放手,一看我落地又要跑,夫妻雙雙上來把我攔住,真是麻煩,不會要三拜九叩行大禮表示感謝吧,真要那麽隆重,也等我換件衣服坐正位子啊,不然跟豬八戒吃人參國一樣囫囵受用了,連點回憶也沒有。

我一相情願過了頭,辟塵終于忍不住上前管教我:“豬哥,紫羅他們有話說。”

這話不說還罷了,一說我才知道,上帝還是不願意跟我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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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蛛告訴我,他是被獵人打傷的,那是一個低級獵人,佩帶了鍍銀的子彈防身,他當時偶遇暴蛛,一時貪心而偷襲打傷了它。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叫做保羅,曾經他也住這裏。

當天晚上,我買了翌日飛往紐約的機票,前往總部看個究竟。不要問我錢從哪裏來,我也不知道。反正紫羅和暴兩個出去晃了一圈,然後就抱了一袋子鈔票回來。聯想到中信周圍林立的銀行,我已經可以想象明天報紙的頭條是:

建國來最大竊案,無影飛賊昨晚搬空中行金庫中國大陸地區一定會開始嚴打,查暫住證啊什麽的,我叮囑辟塵一定要好好呆在家裏,有人敲門也不要開,萬一人家破門而入,你就馬上躲起來,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得半犀在,不怕空氣糟。我可不想過幾天回來,發現自己背了窩藏襲擊警務人員或一級謀殺案犯的彌天大罪。聽得我這麽羅嗦,狄南美實在不耐煩了,上前推了我一個踉跄:“豬哥,你唠叨什麽,這兩只蜘蛛在廣州住了很久了,他們做紡織物外貿中介生意,賺得不少,你鹹吃蘿蔔淡操什麽心。”紡織物外貿中介?這可是一門對口的好買賣。換在平時,我一定要狂笑出聲,高呼恭喜,然後找他們借錢了。不過現在,我愁得前胸貼到了後背,只會拉住南美幹號:“幫我算算流年啊老狐貍,我這個迷災要迷到什麽時候啊?”南美摸摸我的頭,無限同情的說:“說出來不怕吓到你,你呀,還夠迷一陣子的。”

還要迷一陣子?看看迷到現在我已經有多少問題不明白吧,第一,三大邪族為什麽一定要找一個女人,而且一定要在廣州找?巴黎紅燈區雖然最近被整改得不善,漂亮妹妹還是不少嘛。第二,這個混蛋女人是誰?我到哪裏去找?第三:獵人聯盟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第四:保羅是哪個部門的獵人,他為什麽也會住這裏,而張晚儀和他又有什麽瓜葛?(順便幫大家複習一下,免得前面的都忘記了)

我扳了半天手指,越扳越洩氣。狄南美還是擺着高深莫測的造型不理我。突然間十分煩躁湧上心頭,我站起來一腳踢向牆壁,轟的一聲,硬生生把上好木質牆裙踢出一個大洞,土木飛揚,鋼筋外露。辟塵哎呀一聲,立刻跑去拿掃把:莫謂我言之不預,往地上丢點垃圾比在它頭上拉屎還大件事。可氣的是狄南美,陰陽怪氣的微笑着,輕輕說,繼續踢,繼續踢。言下之意大概是反正也不用她付維修費。

我果真又踢了一腳,因為我想起來,反正也不用我付維修費。這次把牆面整塊轟了開來,所有人都聽到響動,跑出來看,而且可看之物也确實出現了。

一個男人的屍體端端正正的坐在牆洞中間,之所以說端正,是因為那具屍體确實有本錢端正,它非常小,非常小,只有半米開外高。打開燈從外面看,可以看到他穿着一件寬大的藍色長浴衣,沾滿灰土,臉上皮膚緊緊繃在骨頭上,眼睛深陷,瞳孔卻大張,黑漆漆的仿佛在窺探,又仿佛在嘲笑。

我一個急轉身攔住剛從廚房出來的張晚儀,将她推到門外去,她很吃驚,手裏拿着勺子,一邊踉踉跄跄往後退,一邊驚惶的問我:“怎麽了,怎麽了?”我在心裏大罵上帝毫不遵守市場交易守則,卻又須七情上臉,冷靜的告訴她:“你在這裏我未婚妻很不開心,你先回去,我再找你。”她光腳站在門外,委屈的看着我,眼睛裏漸漸濕了,良久才低低的說:“好,那我走了。”

說實話我真見不得女人的眼淚,精确的說,我見不得任何東西的眼淚。要是我們買的蔬菜都會哭哭啼啼的話,我打包票我早就已經餓死了。不過現在我能怎麽辦?未必介紹那具屍體給晚儀認識,說我這個表弟沒別的什麽愛好,就是喜歡鑽洞扮死人?

目送她進了隔壁自家門,我才關嚴門,猛回身一個死人頭正對着我臉不過三公分,吓得我哇的一聲,毫不猶豫一掌揮出,連狄南美帶那具屍體打出兩米多,一頭栽在沙發上,南美滾下地捧腹大笑,辟塵就忙着去拿掃把畚箕,把那具屍體掃巴掃巴,要扔進垃圾箱去。

此情此景,令我油然想起從前看的迪斯尼電影獅子王裏面,刀疤對着一群白癡土狼郁悶的說:“看我身邊都有些什麽人!”

看看,我身邊都有一些什麽人啊!

我蹲下來仔細看這位屍體兄。光頭,骷髅臉,五官牙齒都齊全。

再揭開藍色浴衣,連狄南美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胸腔徹底打開了,所有內髒呈現風幹的狀态,下身齊根斷了,雙腿在背上背着。整個人縮了兩號,短了半截,難怪可以坐在牆洞裏。

真是難過。我不喜歡看到死人,我也幾乎從不殺生。有時候非要打傷獵物,我都要主動自己挂點彩,以取得一點心理平衡,免得很久都日夜慚愧,睡不好。這種主動贖罪的精神偶爾過了頭,屢次搞得自己狼狽不堪,送命的幾率大得驚人。但是,說真的,誰有資格随便斷送別人的生命呢。

忍着一肚子煩惱,我查看他的肢體受損情況,重手法,下手極為迅速而果決,腿部有藕絲狀肌肉條,如果不出我所料,是被人生生從身上拉斷的。腹腔開口呈一條直線,骨骼肌肉均勻分開,傷口邊緣光滑整齊,應該沒有經過任何多餘的解剖動作,不能判斷是如何做到的。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如果說肢解之前先經過了放血處理,他的上下傷斷處的情況又不應該是這樣。我一寸一寸看過去,喉頭,諸處大動脈,沒有孔眼。翻過身來,旁邊的紫羅驚叫一聲:“這是保羅。”

她指點給我看,在屍體的背上,有五個肉眼幾乎看不到的小窟窿,跟那天晚上我在大棚車門口救那個人頭上的如出一轍。那是紫羅的手指尖造就的痕跡。我很生氣,恨恨的怪紫羅:“他即使要抓你,也不過奉命行事,你不用下這種狠手吧。”結果紫羅火氣比我更大:“你混蛋!他是獵人,這種傷口對他來說無足輕重,要是我把他殺了,我不會吃掉他嗎?還又切又剁的藏在這裏?”

她說得有道理,我就更加茫然。茫然的時候當然要去算算命,眼下這裏又擺了個現成的半仙,我擡頭去看狄南美,她悠哉游哉的靠在玻璃窗戶邊,居然端個碗在吃剛燒好的稀飯,津津有味,殘屍橫于前而不動聲色,真是不服不行。感受到我殷切的目光,她還是埋頭猛吃,只随便指指牆壁,喃喃念叨一句:“繼續踢啊,繼續踢啊。”

雖然她向來宣稱天機可知不可洩,從來不肯幫我算彩票號碼,不過三不五時把我家裏的全部存糧掃蕩幹淨後于心有愧,也會随便提點我一句今天出門不要走東邊,會踩到狗巴巴,而無論如何,那天我都一定會踩到狗巴巴,足見其先知之明,以及我應變之蠢。

既然她讓我繼續踢,我就踢好了。兩分鐘過後,整面牆都已經土崩瓦解,卧室和客廳打通,空間頓時開闊,公寓格局好了很多。不過我相信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得到這個,因為在牆洞裏,還有另外兩具屍體,一樣的小而幹,一樣的大睜雙眼,都是男性。穿着不同的衣服。

我真慶幸剛剛把張晚儀推走了,狐貍和蜘蛛們都無動于衷的開始拖屍體出來,而辟塵早就整裝待發,搞清潔大過天。只有我這個倒黴的,感情豐富的人類站在這裏,幾乎要難受得哭出聲來。

驗屍完畢,毫不新鮮,三人死狀一模一樣。我頹然坐在地上和幾具幹屍面面相觑,大家都無話可說。唯一對我有用的結論是,他們都是獵人。全身上下零落分布着不同的傷口或抓痕。其中一人手指上還戴了獵人三星指環,不知道生前是不是我的同事,說不定還一起喝過酒。辟塵知道我不好過,過來坐在我身邊,半天才說:“豬哥,別怕,我一定保護你。”我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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