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獵物者(6)

很晚的時候,非人兄弟們在家清理現場,我頂着一個大如鬥的腦袋去找張晚儀,也不知道這樣把她掃地出門後我還有無生路可走。即使開門後就被照頭一掌,我也只好當是飯債肉償,回去再努力喝光那鍋粥。誰知敲門很久,一點聲息也無,我慌了神,不假思索,伸手一推,手上用了力,門鎖卡的一聲斷裂開了。

這套房子格局跟我的一樣——最少三個小時前是一樣。裝修很漂亮,不過稍微有點燒包,大紅牆紙,上面密布梵文字形,家具很少,擺設錯落巧妙,且一色雪白,辟塵一定喜歡。地上是白色的地毯,整個房間裏非常非常安靜。完全不屬于塵世間的安靜。

我輕輕呼喚:“晚儀,晚儀。”

聲音在空間裏回蕩,那感覺怪異而熟悉,為什麽這樣,我一時想不起來,而張晚儀已經出現在卧室門口,眼睛紅紅的看着我,顯然剛剛哭過,臉上還有淚痕。

我登時慌了手腳,站在那裏喃喃說:“對不起,我自己進來了,我來說對不起的,對不起。”

她靜靜的瞧着我,眼神溫柔而神秘,我心裏隐隐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從前一定認識她,從前,在來廣州以前,在她踢我的門以前,我一定在某個地方見過她。

“以前,你住的那個地方,住的是我的男朋友。他叫保羅,我很愛他。”

“可惜,他不像我愛他一樣愛我,所以有一天,我在一個酒吧門外,看到他抱着另外的女人,笑得很開心。”

“我在家裏躲了很多天,不敢去想,原來他會背叛我。”

“我很傷心,也很生氣,後來我想,是不是因為他喜歡的女人,要有很多種樣子才可以呢?”

“我打扮成各種各樣的女人,到處去游蕩,雖然我還是恨他,卻又很希望再見到他,所以我喝醉以後,就會去踢他的門”

“他一直沒有再給我開過門,最後給我開門的人,是你,我一直希望,也許你會知道他在哪裏,可是,現在,我更希望知道,你,是不是也是他那樣的人。”

飛機降落在紐約國際機場的時候,我還在座位上呼呼大睡,直到一位空姐迫不得已抓住我腦袋往死裏搖,我才惺忪雙眼擡起頭,說:“辟塵,你又去家樂福偷什麽了?身上這麽香?”

帶着空姐賞給我的一個白眼我懶洋洋下了飛機,到達廳大把旅客嘴裏發出啧啧聲,目送我走過。雖說我長得也算不錯,這個待遇還是很少有,何況我來過紐約N次,深知此地普通居民智力水平雖然不是特別高,審美觀卻一向十分國際化,不至于幾天不見,就退化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懷着一定有詐的覺悟轉頭沖進洗手間,鏡子一照,當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話說當天上午我決心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不做冤大頭,中信那套房反正也不關我P事,就讓那幾位長夜開眼的木乃伊兄弟駐守好了。辟塵暫時去紫羅和暴家裏住一段時間,暴身體大好了,也不用再抱着報複社會的不良想法到處去跟人打架,這個時候我才曉得這小子在人類社會發了達,居然住的是華南碧桂園的頂級別墅,我氣急敗壞之下,毫不猶豫就跟它借了兩百塊錢。所以有佛語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誠不我欺!想想為了臨時給辟塵落腳我硬是去建個浮屠,不說有沒有這麽多功夫,這麽多錢,我建到那裏去啊,白雲山上嗎?還是施恩圖報來得比較方便。

這句話還有個例證,是狄南美,她送我出門,吃吃挨挨半天,終于長嘆一聲,拍拍我的肩膀:“豬哥,這麽多年,我吃你的手指餅幹吃得着實不少,這一次你大劫當前,哪怕折壽算我也告訴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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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一句話沒有來得及說出來,被我眼疾手快用腳邊的一塊磚頭封了口。之前她哼哼唧唧對着我嘆氣的時候我已經滿頭冷汗,知道大事不妙,說不想她幫我去兇化吉,那是假的。但是我做人最高原則,乃是沒有原則,各安天命,折人家的壽做什麽?踩過那麽多次知之在先的狗屎後,我應該很有覺悟的擺出自絕POSE,免得跟中國古代那個方孝孺一樣,九族不夠人家殺,十族也拉上了墊背。

南美呸呸吐了一把土渣出來,老羞成怒了,甩手就走,最後撂下一句話:“不管你了,記住,把你那對眼睛護住,報你不死。”

現在看鏡子裏面,那是我嗎,那是一只熊貓!兩個眼睛兩片烏青,最憋悶在,這不是沒有睡好,是睡得太好,給自己打的!

飛機上一場長夢裏,我不停的重複昨天晚上在晚儀家裏的遭遇,她對我說完那番話後,就向我款款走來,步步生蓮,搖曳姿态絕美不可方物。我的心幾乎要從嘴裏跳出來,而嘴裏就幹得幾乎自燃。晚儀在我面前曼妙褪下身上輕紗般的睡衣,依偎過來,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身體,既聖潔,又放蕩,充滿不可思議的女性之美。而她的眼睛裏,有和我一樣的渴望光輝。

然後,然後我就給自己眼睛來了一拳,掉頭跑了。

夢裏夢外,總共打了自己七八次以後,效果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倒黴啊,為什麽夢裏打的也會留號記?

拿清水洗了幾次,鳥用都沒有,我活生生就是吉祥物盼盼,沒帶墨鏡。裝瞎子吧怕被車撞,只好安慰自己這算是亞洲區的新一季大熱眼妝,不過有點跟不上北美潮流罷了。

直撲第五大街,山狗不知何處去,綠門依舊笑春風,只見一個牛高馬大的洋妞臉無表情的矗在堂子裏,對我說: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

老實說她還真沒有什麽可以幫到我的,除了挪挪身子讓我過去以外,看上去她手臂有我大腿粗,把櫃臺口一堵住,我怎麽過去開空間門啊。

先禮後兵吧,我手舞足蹈開始講英語——-之所以要手舞足蹈,是因為我實在講得超級爛,只好輔之以身體語言,指鼻子大叫,表明身份也,滿面堆歡,示之以好也,合掌鞠躬,有所求也,往櫃臺裏指指點點,我要進去也。誰知枉我大腿踢得比紅磨坊的超紅康康舞女還高,洋妞死盯着我眼都不眨,仍然重複問一句:“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嗎?”

我心裏一愣怔,仔細聽了聽她的聲音,無論多麽訓練有素,被一個在自己面前蹦來蹦去的家夥騷擾了半天,一個正常的人,或非人,再說起話來,語言是會有微妙變化的。而她沒有。

做出這個英明判斷以後,我毫不猶豫一拳揮出,她應聲倒地。伸手一摸,摸到她脖子和臉部的交接處,果然有一條非常細的痕跡,扣住一撕,五官紛紛剝落,臉下面是個空洞,一無所有,真的是個仿人。而且是非常粗糙的仿人,只做外面,沒有做裏面。

綠手指門并不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凡是可以進來的,都有兩把刷子,所以守門的人,刷子也不可以少。以前山狗守住這裏,老板們就很放心,因為他的刷子比掃把還大,不太容易被人順利爆關。現在居然搞出一個那麽王八蛋的仿人來站堂子,一定出了大問題。

收銀機掃描,空間門順利開啓,看來不用看光行跳踢踏舞了。一秒鐘過後,我落在大堂裏。

熙熙攘攘,往來如潮的人。跟我上次來那派殘景凋年的模樣天差地別,天花板上的大屏幕工作如常,看不出絲毫損傷,每個辦公桌後都有個腦袋埋下去久久不挪一次窩,文件滿天亂飛,不時聽到整體傳音器裏傳來叫喊聲:“獵物司檔案室開會,三號會議室。”或者“收銀臺,請查收北海道山口組彙票,金額核對完畢請報告。”不過很奇怪,足足有十分鐘,沒有任何指令獵人出任務的傳呼。我慢慢從辦公桌過道走過去,一只電老鼠舉着兩大本檔案從我腳下快速通過,拐彎進了走廊。兩邊的人表情狂熱的做着自己的事,沒有一個人理會我。這也難怪,看起來是很神奇的工作,其實有極平常的實質,大家在這裏也是為了養家糊口,争奪提成的事情偶有發生,照樣打得頭破血流。其他無關的事,或者人,當然是理得越少越好。

走過去,跟随那只老鼠轉過走廊,獵物司。我站下來吸了一口氣,推開那扇金色的門,走了進去。

第一次走進獵物司的時候,我剛剛從亞馬孫實習回來報到。夢裏紗大力拍我的肩膀,表揚我成功從教官們的小鞋灌頂大法中逃生。他問我,對将來有什麽打算?我想了半天,說我想做個快樂的人。

我記得他很驚訝,然後說:你不想當五星嗎?你不想得到最高的賞金嗎?你不想名揚天下,成為獵人中的傳奇嗎?

這些夢想算是獵人們對前途的标準描述版本,但凡被長官問到,張口就來,有時候我很懷疑他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傳奇?傳奇那麽容易?剛剛抓了兩只老鼠天師回來,已經HIGH到眼睛變一條縫,抓過四只的,一定會開始寫自傳,我看過兩本,把心都看碎了。

我對夢裏紗說,我就是想快樂的生活,其他順其自然。

雖然我對夢裏紗一直評價甚低,偶爾也會用到限制級的三字經在心裏對他破口大罵,不過他那一次的反應我還是銘記在心:他沉默了很久,然後鄭重的說:“那麽,我恐怕幫你不到了。”

現在,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我來到這裏,來到夢裏紗面前,他坐在辦公桌後面,正皺着眉頭出神,高而瘦,禿頭,象刀削出來一樣線條分明的五官,鷹鈎鼻,一雙冷靜的深灰色眼睛。我對他說:“我回來了。”

他的反應很古怪。那是驚恐。非常非常的驚恐。一跳起來,跳到椅子後面,本能的擺出了攻擊的模樣。我發現他的身體在輕輕顫抖。拜托,不用怕成這樣吧。我又不吃人,話說回來,即使我吃人,打死我也不吃夢裏紗,這樣無趣的人,吃了一定會影響我的遺傳基因,導致我的下一代統統都是悶蛋——如果我有幸能搞到下一代的話。

“老板,你怎麽了?”

夢裏紗猛一搖頭,再瞪大眼睛看我,上三路,下三路,看得我心裏發毛。窮困潦倒的時候去申請當替身演員,人家也這樣看過我,然後問我:願意露幾點?氣得我當場想動粗,不過後來辟塵安慰我說,這說明我身材還是比較标準的,否則想露還不讓露呢。

他顫抖着聲音問我:“你,你現在是什麽?”

我莫名其妙的看看自己,手腳屁股肚子,摸了摸頭,五官數目都對,我是人啊,難道他也看到了那兩坨黑,真的認為我是熊貓變種,說起話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在三米開外圍着我轉了一圈,念念有詞,不知在作什麽法,然後非常懷疑的問:“你不是食鬼或者破魂?”

我很惱火,奶奶個熊,我要是這兩樣東西,你還能這麽HAPPY圍着我亂轉,早就被踩在地上,踩了一萬腳了。我倒是想啊,可惜天不假人!

看我表情雖然難看,人卻還是斯斯文文的站着,沒有一頭沖過去殺個萬劫不複得跡象。他放了心,一下子軟在桌子邊,哇,誇張,滿頭汗。看來小夥子受過驚吓,後遺症不善。

畢竟心軟,我過去扶了他一把,坐在位子上,倒了一杯水給他。夢裏紗喝光了那一缸水,還在那裏自言自語:“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我終于忍不住當頭給了他一下:“老板,你驚風啊,到底怎麽了?”

果然暴力比較有用,他當即說起話來:“朱,整個獵人聯盟都在傳說你被食鬼和破魂抓去了,想不到你可以回來。”

看他好像要來擁抱我,我趕緊躲開。想想昨天晚上絕色當前都沒有抱成,怎麽也不忙在夢裏紗身上找補回來。我說:“我是被抓去了,不過他們抓錯了人,我又跑了。”

這只老狐貍似乎頗有懷疑,一時三刻又不知道懷疑什麽,當然他可以說,就憑你那德行,還能從食鬼者手裏跑出來?人家改專業開慈善館了?被從屁屁裏拉出來把握大一點吧。

他終于完全鎮定下來,不過臉色陰晴不定,過了半天,仿佛下了什麽很大的決心,對我說:“朱,不瞞你說,你已經是第四個傳說被食鬼和破魂抓去的獵人了,前三個完全沒有任何消息回來,我們出動了全球,甚至火星上的頂級獵人搜尋,都毫無結果。告訴我,你遇到了什麽?”

第四個?我腦子裏一響,立刻浮現中信公寓那三位木乃伊獵人的尊容,失聲問:“是不是有一個叫保羅。”

夢裏紗當的一聲又跳起來:“保羅!你見過他嗎?”

我苦笑的點點頭,如果這樣也算見過,我确實見過。

在我的堅持下,夢裏紗打開了獵人的檔案文庫,讓我翻看那幾個失蹤獵人的卷宗:保羅,三年前加入獵人聯盟,男性,現年二十七歲,身高六英尺,照片上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看得我心酸。善于追蹤,級別二星,使用鍍銀槍械。一年前失蹤。

阿華大,資深獵人,三星,四十歲,身高五英尺七英寸,長相也很好看,有一對桃花秋水眼。追蹤成就最高。曾經單獨追蹤最多疑敏感的飛天蜥三千多裏,滴水不漏。應該就是手指上有戒指那個。兩年前失蹤。

朗藍,三十一歲,帥哥一個,四星,級別相當高,同樣精通追蹤,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三年前失蹤。

都是男性,長相都很出色,都善于追蹤,都住過那個房間,我也是!一身冷汗冒出來:他們都是被江左司徒抓去找那個女人的,而那個女人,恐怕十有八九是張晚儀!也就是說,要是昨天晚上我沖動了一把,現在的下場就是蹲在那堵牆裏面,跟諸位同門師兄弟争一席之地了。

現在我的問題就是,江左司徒到底為什麽要找張晚儀,更精确的說,他為什麽一定借助獵人之手去找她?從他選擇獵人的标準看,在保證可以追蹤到張晚儀之餘,仿佛一定要具備相當男性魅力,是否為了方便接近她?看來江左對人人都好色,不分男與女這個課題是頗有一番研究的。接近她是為了抓她嗎,既然還是抓,何必獵人,精藍一晚上可以上演兩次七擒孟獲,十四次捉放曹了。既然不是抓,難道是騙?然而張晚儀冰雪聰明,将計就計,反而來了一記倒打一耙?總共打了三耙後,我剛好躲過了第四耙?如果我也被耙死了,有沒有第五個倒黴蛋又要接着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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