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獵物者(12)
江左為我安排了一場特別的時光之旅,從這家坐落在墨爾本的LA AMANDA餐廳座椅上出發,跟随光行回到三年前的廣州中信公寓。走的時候聽到江左以标準的倫敦腔對侍者說:“麻煩撤掉這套餐具。”我抗議來不及了:我什麽都沒有吃啊。
淩晨兩點多,我後來住的同一間房裏,傳出劇烈的打鬧聲,女子的尖銳叱罵,重物落地,驚惶失措的哭鬧,響成一片。光行在室內設置了一個在兩個空間之間做中轉的次元站,我們在哪裏看鬧劇上演。
這是朗藍。真是英俊的男人,不過此刻臉容兇狠,正掐住身下一個女子的脖項,那是張晚儀,她穿粉色長裙,兩條漂亮的腿在空中瘋狂的踢蹬,但漸漸便不再活動,身體軟垂下來。朗藍怕她不死,還卡了良久才放開,仿佛實在不放心,探了又探她的鼻息,最後從廚房裏拿出一把斬排骨的大刀,舉刀便向仰躺在地板上的身體砍去。我看得怒氣攻心,要不是光行拉住我,我就要跳出去給郎藍一頓好打。光行告訴我:“江左讓他來找一個女人,他也不知道這個就是。但是他為劫財殺了兩個人被她撞破,決定殺人滅口。”我迷惑:“你的意思是,張晚儀那個時候已經死了?”光行責怪的看着我,仿佛對我的智力在做重新估量:“她是破魂王的守護靈,怎麽可能那麽快死,你看下去啦。”
那一刀應該是剁在晚儀身體上了,卻再也拔不出來。郎藍臉上變色,試了兩次,額頭上青筋根根爆出,那把刀還是紋絲不動。晚儀的身體上并沒有鮮血,從刀下出來是一條銀色的繩索狀的東西,極速飛騰而上。啪的一聲纏住了朗藍的脖子,并且整條勒進了他的皮膚,消失了,郎藍臉上出現恐怖之極的神情,張開嘴巴呵呵喘氣,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頃刻之間,他本來強壯高大的身體萎縮下去,萎縮下去,直到成為後來我見識過的那個幹屍表情。光行好心的為我擦了一把哈喇子,說:“好啦,豬哥,我們可以去看另一個人了,一會就有破魂過來,把張晚儀記憶洗掉,送回自己房間,然後把這個混蛋收進牆裏去了。”
再到兩年前,我們在一條近郊的大道上遇到了阿華大和張晚儀。他們飛車回城的路上,見到路邊有一個小卡車翻倒,車主從駕駛室窗戶裏探出頭來,滿臉是鮮血,含糊不清的呼救,看樣子是被壓在裏面了。後車箱中滾出許多家私,大概是搬家的路上。阿華大停車走過去搬那個人出來,那個人的懷裏滾出一個包裹,散在地上,是大包的首飾和現鈔,阿華大猶豫了一下,看了看站在後面的張晚儀,乘她沒有注意看,突然掌心吐力,把那位遇難者的頭打得粉碎,撿起那個包,對晚儀說:“沒有救了,我們走吧。”車子重新開動,張晚儀突然頭一垂,昏了過去,那條銀白色的怪物再度從她的身體裏出來,把阿華大吃成了一個空架子。
再到一年前,保羅在酒吧門口帶其他女人回家,被張晚儀遇到,對她惡語喝罵,還動手把她推倒在街上,然後揚長而去,當天晚上,晚儀去踢他的門,踢開的瞬間自己便失去了知覺,當是保羅就沒有那麽好運,眼睜睜看着自己四體全廢,命歸黃泉。
我不知不覺滿頭是汗,對光行說:“是不是萬一我幹了什麽壞事,也會被吃成那樣?拜托,破魂又不是觀音菩薩座下懲惡童子,幹嗎執法那麽嚴?”光行說:“破魂的守護靈代表的是達旦善的一面,平衡破魂族類天生的惡。保證新的領導人不會成為一味嗜殺的惡魔。在她面前展現罪惡,守護靈就會拒絕蘇醒。”我嘀咕:“她還真挑剔。”不過不得不承認,除了保羅的罪行還有點商榷之處,前兩個還真是死有餘辜。
想想當初我帶兩只蜘蛛回去的時候,如果貪圖有抗衰老作用的暴的心髒,說不定上一分鐘在和辟塵商量怎麽開發推廣這一高科技生物成分新産品,下一分鐘就脖子一涼,被強行送到一堵牆裏去面壁思過。
當好人還是有好報的,最少不怕有鬼上門。
這三場免費的超時空殺人秀看完了,好,我的任務也完成了,光行應該可以把我送回白雲山去吧。我要叫上辟塵,回家去了。結果光行同情的跳了一段草裙舞,告訴我:“不行哦,江左說要把你送回破魂牧場。你要參加他們的出新大典。”
我們于半夜三更到達破魂牧場,其實半夜三更是我胡說的。因為從空間門一個狗吃屎掉下來,眼前完全是漆黑一片,為了不用等一下倒時差,我決定一口咬定這是臨晨兩點。
光行哼着歌兒跳着華爾茲旋轉遠去,彷徨間,一只手從黑暗中伸來,準确無誤的拉住我。好冷好滑的一只手啊。雖然拉住的是我的衣服角,我還是感覺到一陣寒氣刺入皮膚,召喚出一堆雞皮疙瘩歡呼雀躍在我的肚子上。我納納的問:“兄臺哪位?帶我去哪?我年紀大了,肉粗不好吃。”
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眼前一花,倏忽之間,就撞進了一個光華燦爛的大房間。牽我的手不見了,我站在那裏,覺得這個房間有點眼熟,仔細看看,廳前後兩端落地環形的巨大神龛裏森然排列着半人半獸的神像。地板與天花板都漆黑。對了,這不是我初次見到江左的那個地方嗎?我的偶像布萊德彼特應該就在附近酣睡吧,不知道他做夢磨不磨牙?
那次來,燈火昏沉,影影綽綽四周只看到大概,今天大非從前,仰天看,大殿縱橫四角墜下共十六個巨大的圓形燈球,是由螢嬰叢集而成,爆發出來的白色光亮雖然無比強烈,卻令人感覺肅穆溫暖。螢嬰翅膀輕輕扇動,發出細微的風聲。
低頭再看,大廳中聚集了許多穿着相似長衣的人,但各自顏色卻十分奇異,銀藍,金碧,紫灰,烏橙,雲紅。鮮豔奪目,但是多彩衣服的上面,大家卻都頂着一個圓嘟嘟無眉無眼無鼻無嘴活象一個剝皮雞蛋的頭。他們聽到我進來,全部把我盯住,也不知拿什麽在打量我。一下子吓得我要死,差點當場大小便失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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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個時候看到了江左,也穿一件長衣,不過是純白色。翩翩從前面神像後轉出來,招呼我過去。于是在那些無臉人分開的一條小小通道裏,我扣扣梭梭,低眉順眼的溜過去,打死我眼睛也不敢往兩邊看,這可比什麽疫龍啊,吸血鬼啊,吊死鬼啊可怕多了,什麽都沒有,多不象話啊。
到了江左身邊,他很善解人意的攜住我的手,唉,我是真被吓得夠嗆,連男人的手都願意牽了。
大概抖得稍微厲害了一點,江左稍微低頭問我:“朱先生?有何不妥?”
我強笑着搖搖頭,不搖頭還好,一搖未免就看到了面前那些陰森森的雞蛋,鼻涕都搶着落荒而逃。江左哈哈大笑,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向他面前的人屈了屈指。大堂中的聚集的人群忽然一起背過臉去,再回過來的時候,我傻眼了,好多精藍啊。怎麽全部都是精藍的樣子啊!
江左笑着對我解釋:“破魂最難修得的,就是一張臉,所以必要時候,都以模仿他人充數,看看,他們樣子是不是都很象我?”
果然,精藍是很象江左的,不過我早先還以為精藍是他的兒子。江左搖頭:“出于某種原因,精藍這一代的族人都稱呼我父親。”哦,這倒經典,區區一個人類,跑到最強最邪惡的族群裏去當人家的爹,多揚眉吐氣!
皇帝不開心太監開心半天,我眉開眼笑的傻摸樣好象惹到了別人,下面有一位翻版精藍越衆而出,向我喝問:“你是誰?”
哇,聲音和服萊一樣,跟機器合成的一樣單調襂人。江左就是當這些東西的爹,拉風是拉風,好像樂趣就不太多吧,不如跟我一起住,還有辟塵收集的好多HIP-HOP聽。
分神半天,江左應該已經幫我回答完了質問,所以那位仁兄把我左右上下仔細瞻仰一遍後,納悶的說:“就是你呀,為了拿你的資料還要我發回避令給獵人聯盟,結果走錯了空間出口,撞破了你們的天花板。”我“哎呀”一聲,這個謎團總算解了,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回避令是什麽?江左安慰的拍拍我:“莫驚訝,你們獵人聯盟大老和我們有秘密協議在先,如我們需要他們回避,會發出專門的照會。他們并不知道我們為了什麽。”我心裏這個氣呀,獵人偶爾還是要有一點鋤強扶弱的精神嘛!打不過人家就先跪下來求條生路,萬一要你回避是要開展大屠殺呢!真是混蛋加三級。
閑話已畢,江左帶我轉回神像後面,腳下一輕,突然間便到了高處,這天花板好高啊,浮上五六米有餘,還是只在半空。我和江左面對大廳正面牆壁,眼看着那黑色牆壁從中間如軟簾一樣向兩邊卷開,牆壁後徐徐露出的,是一個銀白繩索編制,如蜘蛛一樣八爪伸張搭牢兩邊的東西,中心兜住的是一個小小圓球,呈現出透明的藍色。球中充滿了水晶狀的微粒,而微粒中間,則睡着一個小小的嬰兒,他蜷曲四肢,頭部埋在懷裏,看不到摸樣。而在圓球的後面,張晚儀神情安詳的懸空站着,全身赤裸,身體發出淡淡的藍色光芒。她看到我,嘴角露出笑容。
她的微笑那麽美,哀傷在我心裏掠過,那是一種久違的感覺,這感覺比恐懼,痛苦,羞辱都更令人印象深刻,我明明知道她并非真正的人類,卻不期然有一種沖動,想充當救世主,在這我無法匹敵的黑暗力量環伺中一躍而上,将她從覺醒的夢魇中帶走,去平凡人世與我平凡死守。不過,我還是壓抑了自己的沖動。第一我身處半空跳不起來,第二,我怕沖上去以後,第一個反咬我一口的,就是張晚儀自己。
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咧咧嘴,擺出盡量甜美可人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的向她送秋波,希望她複蘇為守護靈後還記得我,以後江湖再見,說不定還能給我幾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