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獵物者(17)

晚上我去接小破放學,照舊寒酸到死的蹲在門口,翹首盼望幼兒園門開,小朋友們一個個象天使一樣坐到園子裏的秋千木馬上,等家裏人來帶。這家幼兒園素享盛名,每季入學有嚴格名額限制,還要交納大筆保證金,家家父母都非富即貴,而且是大富大貴。很多來自境外,偶爾可以看到大型飛機專程過來接娃娃的。為了防止安全意外,接人的手續極為煩瑣,首先只接待固定人員,其後檢驗來者身份,就差沒有動用視網膜身份識別了。最後還要打直線可視電話給小孩的至親确認,最後才畫押走人。我懶得去搶,每次都排在最後一位。

小破穿着他們統一的校服,也規規矩矩的坐在一個秋千上,對我咧開嘴笑嘻嘻。還指指自己的口袋,表示又把今天幼兒園發的零食留下來了,待會跟我分着吃。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帶着他跑遠一點,藏到那個山嘎拉裏去,免得天天提心吊膽,生破江左過來把他接走,我不是要哭死嗎。

今天怎麽回事啊,好久了啊,還是一個小孩子都沒有出來。門口的家長都有點不耐煩,紛紛去和門房交涉。一片鬧哄哄裏什麽都聽不到。我擠進人群,站在門口向小坡眨眨眼,無聲的問他:“怎麽了?”他的小嘴一張一合,我失聲叫了出來:“有人死了?”

小破沒有說死這個字,他并不懂。他說的是,有人的頭被打丢了。

沖動的一喊出來,我立刻把自己嘴巴掩住,瞄了瞄四周,生怕引起騷亂。但我立刻也發現,其實壓根就沒有人注意我。象我那麽普通的人,想要人注意,還要喊出更震撼的口號才行。

耐心的又等了大半個小時,園門終于開放了,小孩子一個接一個被引出來,上了各色名車,揚長而去。小破的人緣好像不錯,好幾個漂亮小妹妹臨走之前,都上去和他拉拉手作依依不舍狀,這個小子就表現得比較牛皮,嚴肅的點點頭,好像在說:“好了,好了,你們的熱愛之情我收到了,快點走吧,口水不要把我的衣服打濕了。”真是羨慕死我。

看似有條不紊的常态中,我注意到出來歡送小朋友的幼兒園老師今天表情特別呆板,笑容僵硬而古怪,好像戴了面具一樣,時不時把嘴角往兩邊扯一下,敷衍了事。同時有一位中年女子沒有把孩子接出來,反而被請進了裏面,一面走進去一面表情驚疑不定。看來真的有事發生。

小破一出來,我就問他:“今天幼兒園怎麽了?”

他歡天喜地掏出一塊小奶油蛋糕給我看:“今天的點心好好吃,你吃一點,小破吃一點,再留一點給辟塵好不好?”

我當然說好好好,乖乖乖,緊接着又問:“你說誰的頭被打丢了?”

他漫不經心往自行車那邊走,說:“隔壁班的愛麗思,我們上洗手間看到她的頭不見了。”

我毛骨悚然,一把抱起他:“你有沒有看到誰幹的?”

他想了想:“我沒有看見啊。不是自己掉下來的嗎?”

我沒好氣:“當然不是。”

把自行車推到遠一點的地方放下,我帶着小坡繞到幼兒園的後門處,跳了進去。裏頭見面就是一個很大的兒童游樂場,設備齊全而精美。器材之間以設計巧妙的草地和卡通路線隔開,據說也是一個大設計師的傑作。順着蜿蜒的彩色軟石道路穿過游樂場,成斜平行線排列的三棟大廈矗立在眼前,大廈之間以全玻璃的回廊連接,刻意保持原色,強調大廈的獨立性。這幾座樓,外形與顏色搭配都煞費苦心,力圖符合兒童的生長發育需要與心理刺激原理,在小坡入學時我作為家長觀摩進入其中,發現所有的設施均為不同年齡的學生準備了相應的配套,難怪每年只招收三十名新生,卻需要占用這麽大的一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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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坡帶我進了他們上學的第二座大樓,三樓小班洗手間,小小的洗手盆,馬桶和幹手器一應俱全,外觀卡通化,鮮豔而柔和。第三間隔間就是愛麗思倒下的地方,應該已經被非常仔細的清理過了,沒有任何異狀。我聞到了空氣中隐約的血腥氣味,嬌嫩而新鮮,令人嘆惋一個小小生命的消亡。

有人潛入殺害了愛麗思嗎?還是內部的教師某一個是衣冠禽獸?殺害愛麗思是為了什麽?求財?那就應該是綁架。針對小女孩而來?她怎麽會和人有仇隙?那麽只有一種選擇,有人與她的父母有怨恨,遷怒于小女兒的身上。

這種兇手真是該殺。我很憤怒。這憤怒簡直要把我燃燒起來了。我喜歡小孩子,喜歡他們軟軟的聲音和身體,抱在手裏是天下最珍貴的寶藏。誰那麽卑鄙殘忍,扼殺一朵花一樣美麗的生命?

坐在那間小小的奶黃色馬桶上,我閉上眼睛,集中精力收集殘存的空間碎片,力圖重現當時的景象。看看是什麽人下了這麽不堪的手。

不行。

奇怪了。

應該只是今天發生的事情,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以我的能力,完全可以回顧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景象碎片啊。它們都哪裏去了。

哪裏去了呢?

我愣愣的想着。突然小坡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我以為他不耐煩了,俯身去哄他:“寶寶,我們馬上就走了~~~”

小坡對我視而不見。他的眼睛閃爍出幽幽藍光,正凝視我的身後,臉色變得冰冷。

我脊背上冒出一陣涼氣。惴惴扭頭,看了一眼,沒什麽呀。

小破一步步從洗手間外跨進來,向我逼進,我心裏突然起了一陣奇異的陌生感覺,眼前的小破,絕對不是我每天抱上抱下,寵愛有加的那個小孩子。他身體僵直,眼色奇異,冷森森的走過來。

我難過的看着他,隔間很小,他好像要去我身後,也不側身,直挺挺的撞上我,哇,哪裏來那麽大的力量,撞得我骨頭鑽心的痛。你是未成年型洲際導彈嗎?我讓開,他一直走到馬桶沖水器旁邊,凝視着奶黃色的瓷蓋,緩緩伸出手揭開。我沖上去探頭一看,看到一雙烏黑的眼睛,恍恍忽忽的正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咿”了一聲,頭擡高,再看,真的一雙眼睛,就一雙眼睛。空蕩蕩的睜在水裏。

小破的手指劃過我臉邊,戳進水箱, 徑直插進了那雙眼睛,慘劇啊,悲哀啊,我這輩子怎麽老是所遇非人啊,捂住眼睛我不忍再看,自顧喃喃,卻聽見小破打個哈欠百無聊賴的說:“嗯嗯,我餓了。”

餓了?看到一雙光突突的眼睛你餓了?江左司徒先生我對不起你啊,別的不說,你把他接回去以後要是厭食,你就放一雙眼睛在他面前好了~~~放低手掌,水箱裏已經一無所有,但是我決不相信是自己視覺功能出了問題,因為昨天晚上已經看到一只手自己溜出來做賊了,今天看到一雙眼睛跑到兒童廁所偷窺也不算出奇。說不定什麽時候去音樂會還可以與兩只愛聽歌的耳朵打打交道,讨論一下如何解構巴赫的平衡律呢。

背着小破跑上走廊去,一溜房間的原木門上都懸着燙金的名牌,手工室,美術室,游戲室,天色已經漸漸黑下去了,長長的走廊安靜無聲,顯得分外悠遠。我放輕步子,正要下樓,聽到四樓傳來隐隐的争吵聲,有個尖銳的女子聲音急促的說:“我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是不是愛麗思的家人呢?我想探個究竟,向小破悄悄說:“寶寶,不要出聲~~”。臉一扭,耳朵上粘了一些粘乎乎的液體,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傻小子一定是睡着了,正流哈喇子呢。他可真幹脆,說風就是雨。

從腰間抽出皮帶把小破綁牢在背上,我原地跳起,手指摳住天花板上的裝飾紋,整個身體貼上去,象壁虎一樣開始爬行。迅速越過樓梯,翻到四樓,打開通風口鑽進去,即使在這樣狹窄的地方我的膝行速度也不會慢過自行車吧,刷刷刷已經循聲來到了剛才有聲音傳出的區域。從間隙中往外看,下面是一個金碧輝煌的大辦公室。

一個頭發灰白,高高盤起的婦人坐在左側的沙發上,旁邊站着兩個年輕女人,三個人都穿着一樣的藍色粉邊長裙,是這間幼兒園的統一員工着裝。對面坐的是我看到被請進門的那個中年婦女,雙膝緊閉,身體前傾,衣着很華貴。她正在說話,聲音又急又尖,顯然極度激動:“我的女兒到底怎麽回事,我一定要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們只是幼兒園,無權阻止我看到她,即使有所謂的傳染性重病,我也有私人醫生可以确證。不用再說了,你們把我女兒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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