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獵物者(22)
南美跟着我走了幾步,停下來問:“你去哪呢?”
我同情的摸摸她的額頭:“南美,你不是被我坐壞了腦子吧,我們去羅伯特的古堡探秘啊。”
她搖搖手:“不用去了,我剛剛去過,你想知道什麽?”
“你去過?你去做啥?”
她挑起眉頭指指我懷裏正匝巴嘴的小破:“還不是為了找他。辟塵半小時前給我打電話,說去給小破蓋被子,居然發現人不見了。你又聯系不上,哼,硬是把我從布魯塞爾銳舞派對中捉回來~~”
說是說得怨天尤人,不過眼光看到小破,卻有十成十的柔情,兩只手躍躍欲試,就要過來跟我争抱抱權。我趕忙挪開兩步,更摟緊些,本來小孩子越大越不愛給人抱,何況不趁着現在賺夠老本,等江左司徒來接回那個破牧場,我豈不是要天天以淚洗面。
南美嘴巴撅起天高,恨恨盯我一眼,大意是狐貍報仇,兩千年不晚,繼續數落:“我就來找啊找啊,只有這裏有一點他的氣息~~~
以下的敘述,乃是鑒于她廢話太多,聽得我昏頭轉向,只好在腦子重新整理出的簡化版:
話說這天晚上辟塵見天色有點起風,生怕小破着涼,去給他蓋被子。這裏我又忍不住要插一句:這三年以來,辟塵天天晚上必定要巡視小破兩次,美其名曰怕他踢被子,可是小破一歲多時候,零下三十度在西伯利亞穿一條小短褲四處跑,我凍得鼻涕在臉上結成了冰棍,一左一右長出了下巴,跟只海象似的,他屁事沒有,還結結巴巴嘲笑我,至今被我引為奇恥大辱。
辟塵一進去發現小破不在,二話不說,發動長尾四級搜查風,把家裏藏在暗處的東西統統卷了出來,結果小精靈稀奇怪物倒是有不少,小破就音蹤渺然。他立馬就急了,想自己出去找吧,追蹤不是長項,我呢,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聽到這裏我當時背上一冷,心想完了,回頭一定會被滴蠟夾手指點天燈嚴刑拷打)因此辟塵把南美揪出來,勒令她盡快找到小破,否則永遠不要來家裏吃飯。(我不禁暗叫佩服,酒色財氣四字真經,對南美都沒有鬼用,但是說到不準吃辟塵做的飯,威力之大,實在無法以言語形容)。南美被口腹之欲所累,從布魯塞爾一個工業銳舞派對中擠出來,回到墨爾本一追,就追到了羅伯特的房子前。她所見和我類似,都是一個燈紅酒綠的晚會。不過她的女性待遇就好過我,稍微整理一下儀表,施施然便走了進去。先不忙找人,去餐臺晃了一圈,把人家的魚子醬吃得七七八八,喝光兩只八二年的拉鐵,還順帶過去和兩個平頭正臉的老男人套了一把瓷,玩得正高興,想起辟塵的頂級絕食預警,不由打了寒噤,集中精神追尋小破的氣息。本來在外面,她就已經隐約感覺到小破在附近,可是進來反而沒有了。為了确認,南美開始在門外門內進進出出,鼻子跟抽油煙機一樣瘋轉,終于鎖定小破的氣息來自最高處的閣樓窗戶。
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南美進閣樓比我容易多了,而且她是老狐貍,對空間的透視力更強,一進去,立刻就看到了一樣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男一女兩個人形緊緊擁抱在一起,立于閣樓中間,他們緩緩旋轉,透着華貴的禮服身體隐隐發出紅色光芒。南美本來以為是兩個狗男女上來偷情,還打主意要去找個相機過來拍拍照,可是不對呀,發光呢,誰偷情好死不死身上挂兩霓虹燈呀。
南美悄悄走過去,腳步雖輕,還是有動有靜,那對人兒卻置若罔聞,仿佛處身于另外的世界。她幹脆上前把人家一拉,居然拉不動!這就把狐貍惹毛了,開玩笑,拉兩個人拉不動,我把希臘島上的神像還搬過地方呢。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又拉。這次成功了,那兩個人被強行分開,仰面八叉倒在地上,南美一看,熟人熟人,史密斯和羅伯特,為什麽家裏那麽多房間不去,偏要跑到這裏搞東搞西呀?
聽到這裏我發話:“狐貍,你不是還沒注意到這是個時間曠野吧?”
狐貍瞪我一眼:“什麽是時間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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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噤若寒蟬:原來你也有無知的時候~~~。
南美蹲下來觀察了一下這對老鴛鴦,雙眼緊閉,面色慘白。但是氣息均勻正常,沒翹辮子,不過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史密斯身體上的光越來越盛,羅伯特卻漸漸黯淡了下來。南美翻過羅伯特的身體進行查看(我說你是不是想看看有沒有電源插頭的地方?南美說可不是),發現他全身四大動脈處都有細微的咬痕,雖然沒有血流出,他的身體卻千真萬确的逐漸呈現出迅速失血的現象。南美一跳而起,大叫一聲:懸神引!
她的聲音太大了,把小破從睡夢中吵醒,我大吃一驚,飛快把他放到地上,拉着南美迅速逃出一公裏開外,只聽到嘟囔了幾句,手腳不耐煩的四處揮舞了一下,很快又安靜了。我和南美惴惴的走回去一看,确實睡着了,這才松口氣,不過有個陰測側的聲音就申訴說:“豬哥,你不講義氣。”我一看,光行全身上下變成焦黑色,眨巴着一雙大眼睛委屈的看着我。四周圍的土地也被小破的怒火燒得草木塗炭,開始龜裂。
安撫完光行,南美繼續講。說她之前在我家悄悄留了一點史密斯夫人的頭發,回去後做了細胞年齡測試(她對着我嚴肅的強調:這是科學!),并且用鬥數和塔羅看了史密斯夫人的命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跳。命格顯示這位徐娘早就死了幾百年,嗣中還轉了多次輪回。她一定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因為四五百年中投了二十七次胎,倒有九次是給雷打死的。南美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命理之學産生懷疑,搬出所有蔔算工具一氣亂算,結果都相同。她神疲力殆,一怒之下,才跑去布魯塞爾吊凱子。沒想到在這裏遇到史密斯,令她茅塞頓開。
南美告訴我,古老的歐洲長生法術中,有一種叫做懸神借生。擁有此術的法師在生之日,就有意識的培育自己的的第二元神,以懸神引作為載體留存。法師死後,到一定的時日,屍體被人發現并接觸,懸神引便自動依附後來的人,懸神引無色無味,在常人眼裏無定形,除非懷有大法力的修行者存在,否則根本不會被發現。附身一定時間過後,懸神引便融入宿主元神,将所有思維,記憶,行為習慣,行事風格都來一番大清洗。施法者借此複生于他人的軀體中,可以避開輪回的量罪,潇灑開始第二世。
小破發現羅伯特身上的懸神引,可見他也是中了懸神借生這一招,不過就不知道是誰對他下的手。我接口補充之前在厄斯特拉古堡裏的遭遇,那裏也有一個羅伯特說他借出了自己的元神。這樣說起來,史密斯的元神也來自同一個史密斯,是不是兩人都想借此複活呢?既然如此,厄斯特拉在這裏瞎起什麽勁?
厄斯特拉現成就在我們身邊擺着,我們不用亂想了,直接逼供她好了。想到這裏我讓南美停下敘述,四處去找厄斯特拉,一看,哦,剛剛落地誤坐南美被她偷襲的時候,把伯爵夫人摔了老遠,一直還沒撿回來呢。我們跑上去看看,還好,還沒死,包在那個粽子裏動彈不得,正可憐巴巴的瞧着我們。
我問南美:“你會不會說匈牙利文?”
南美一挺胸脯:“我什麽文都會說啦,語言天才來的。”
這位語言天才于是上前一腳踏住厄斯特拉,叽叽咕咕的就開始問起話來,哎呀,我真是自豪得要命,看看,我的朋友就是這麽酷!古匈牙利文都會說!
我還在兀自陶醉呢,南美手舞足蹈半天又轉過頭來看着我:“你知不知道她說什麽?”
我腳下一個趔趄:“你不是會講匈牙利文?”
她很認真:“我會講,可是她不會。”
要不是怕又吵醒小破,我三字經已經到了嘴邊,不過這個時候我想起來,其實厄斯特來能說現代英語的啊。真是思維定勢害死人。
逼供超過半小時,我們用上了所有我們會的刑求辦法,不過最後奏效的有二,第一是南美答應教她如何在一千歲的時候還青春常駐嬌豔迷人。二是把抱着小破往她面前一湊,吓得她立刻閉上眼睛,跟條蚯蚓一樣拱啊拱啊,拱了老長一截,累得汗都出來了。
終于等到她要開尊口,我和南美都蹲下來洗耳恭聽,不防光行在一邊突然一聲鬼叫:“起火啦!”
起火?光行,你又亂開天眼通,看到兩千年前項羽進鹹陽燒阿房宮了吧。光行飛起一腳把我踢開丈許:“豬哥,自己看啦”
其實不用看,我這會已經覺得屁股後面火辣辣的,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只小乳豬,正被架上爐子烤。哇,羅伯特的古堡起火了,邪門了,這麽大的火怎麽會一瞬間燒起來啊,整個房子已經變成了一團大火球,熊熊幾十米的烈焰燒灼着天空,印得方圓幾裏地都是火光獵獵。熱浪洶湧,幾乎已經要撲到我們臉上來了。
我把小破丢到光行懷裏,一拉南美,“狐貍,趕快去救人。”
猶如離弦之箭,我和南美急速向古堡跑去,她跑了一氣,突然自言自語的說:“我這條裙子可是VERSACE的,燒了好可惜。”居然就手把身上那件小吊帶裙脫了下來,甩出危險區域,穿着一身比基尼繼續跑,我感覺到自己鼻子一熱,還沒進火場呢,已經一級燒傷。氣急敗壞吼她:“老狐貍,你想害死我!”
來不及和她理論,我們到了大門前,門上的金屬拉環已經開始軟垂熔化,可見火勢之烈。門內隐約傳來零星的慘叫聲和哭聲。南美臉上有點變色,大聲對我說:“豬哥,這火不是普通的火,象是來自另外世界的冥地之焰,你跟着我。”
她把我拉到身後,張開雙臂,嘴裏開始念念有詞,我認識她那麽多年,很少看到她臉色如此鄭重。咒語仿佛開始發揮作用,我們走近房子,火焰次第向兩邊退去,如同摩西在紅海中分開潮水。但是等我們一走過,又立即撲了上來,而且情勢更加兇猛。南美猛然轉頭看着我:“豬哥,千萬莫要充英雄。跟住我。”
我自然唯唯諾諾的答應,但是随着走進了大廳深處,這句話就被我抛到後腦去了。大廳裏的賓客以各種姿勢和角度倒在地上,烈焰在他們周圍肆虐,很多人可能是吓昏過去的,身上并無火焰,如果救出去,說不定不會死。我躍躍欲試,被南美嚴厲的望住:“豬哥,這真的是冥地之火,你看,火焰如此狂烈,卻沒有煙霧,并且所燒的一切都瞬間成為氣體。你必須留在我咒語範圍之內。并且我不能保證還有沒有別的邪祟出現,我們要趕快出去。”
她說得是很有道理,我也相信南美一定是為了我好,不過看看我腳下這個頭發斑白的中年男人,我認識他的,他的小女兒是小破的同學。雖然自己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卻常常親自去接孩子下課,站在幼兒園門口,笑眯眯的,女兒飛出來投進他懷裏,那時候的笑容跟朵向日葵一樣。要是他今天就死在這裏了,那個漂亮小姑娘多可憐。
這麽一想我就難過,顧不得南美幾乎要出手打我,我彎腰就近抱起兩個人,往背上一甩,再抱起另外兩個,脖子上橫擔了一個,南美氣憤憤可也沒辦法,只好一邊運訣,一邊也抓了兩個人過來背上,然後不管我同意不同意,轉身就向外飛撲出去,躍出老遠,重重跌在光行身邊。
光行抱着小破的姿勢跟一個小腳老太太抱着一只二十斤的西瓜一樣,小心翼翼。他看到我們兩個出來,立刻提醒我:“豬哥,狐貍,這火有問題,裏面的人聲都是來自另外空間的。你們小心有術師做法。”
提到術師,我立刻去看厄斯特拉,她那張麂皮臉上流露出奇特的表情,象是了然,又像是疑惑。我心想就是因為你這個死恐龍搞東搞西,才害得今天那麽多人要葬身火場,一氣之下,大力踢了她一腳,把她踢得嗷嗷直叫。南美跟上補了另外一腳,這腳更狠,她穿的是尖頭的高跟鞋,鋒銳度直追幹将莫邪,立刻痛得老太婆淚如雨下。南美狠狠的喝住她:“哭個屁,哭,告訴你,今天豬哥身上少了一根毛,我讓你一百輩子輪回當蛤蟆!”
我感激的瞥了她一眼,被她的大眼瞪回來:“別發呆,繼續去救人,我知道你那個德行,哼,放心,你死了我會照顧小破的。”
我又和她一塊沖回火場,一邊沒忘記叮囑她:“你照顧小破的話,千萬不要給他看恐怖電影,他會把那些怪東西全部變到面前來的。”
上一回我們總共救了六個,這回可以多一點,正在我到處找還有一線生機的人體的時候,南美突然在我身後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聲。我心裏一驚,張口叫:“南美,怎麽了?”
回頭去看,南美擋在我身前,雙臂雙腿之上,赫然纏着無數條大紅色的蛇狀物,正在糾纏扭動,欷欷待噬,南美抱着兩個人,掌心的避火訣已經放松,烈焰瘋狂席卷上來,已經燒到了她的皮膚。我大驚失色,将抱着的所有身體都壓上肩膀,彎着腰跟只驢子一樣拖着他們沖上前去,抓住南美右手那條紅蛇用力一拉,嗤嗤聲音響起,紅蛇轉而纏上了我,它接觸到的所有地方頓時燒得跟祭祖金豬的皮一樣脆。我忍着痛,張手去抓南美身上另一條,拼命叫她:“趕快走,趕快走。我頂住。”
老狐貍看來是動了真氣了,她告訴過我,她在人間生活七百三十三年,從不與世間人鬼一般計較。因此從來都以一具女子皮囊行事,不過現在,我的天哪,南美現原形了。一只渾身上下銀光似雪的絕世狐貍,随着人類脆弱的皮褪去。苒苒出現在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