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獵物者(31)
救了這一堆非人,我惦記着酒店裏的小破和辟塵,雄赳赳氣昂昂回去表功去了。南美一聽說辟塵來了,肚子響得跟放鞭炮一樣,什麽都不管了,跟着我一起走回去。
進了酒店,辟塵氣呼呼的在客廳裏等着我,面前放了一大碗沒有加入紹興黃酒的豬手,看到這個,南美說的那個吉字有手沒有手又湧了上來,回頭我就問:“剛剛測那個字,到底怎麽說?”
她向辟塵搖搖手表示久別重逢,躲過一串對方用于歡迎光臨的連環枕頭,把嘴巴張成臉盆那麽大吃掉了那碗豬手,然後才含含糊糊的把剛才那幾句狗屁不通的話又念叨了一遍,聽得我鼻涕眼淚,呼之欲出。要知道我身為人類中國種的一員,居然在漢語這個課目上面被一只完全身殘志堅自學成才的狐貍考倒,其羞愧程度豈是無地自容可以言表的?我幾乎要跑到外太空才行。
此時辟塵過來,在狐貍肩膀上拍一拍,為我解圍,他說:“狐貍,你曉得啦,豬哥是大愚若智,大拙若巧,大音無聲,大象畸形,你要是有話跟他說呢,麻煩你用白話文罷。”
南美頓時對辟塵肅然起敬:“哇,三日不見,如隔三年,什麽時候讀通道德經的還是反着讀通的?”
辟塵嘆口氣,血淚辛酸,湧上心頭:“南美,不瞞你說,你走了以後,為了讓小破的期末考試及格,不要說道德經,我連孟子都背了: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為了龍蝦,兩者都不要也。”
這兩只野獸居然搞起了文化交流工作,我在一邊如何捱得住,翻身下地,拿個沙發墊子墊着向兩位知識分子磕頭:“求求你們行行好,別糟蹋古人了,不要逼我去和孔子打架啊,你知道我們打不贏的。”
他們讓我免禮平身之後,南美耐下性子跟我講:“吉字表面是正字,但是問到行運,與之相涉的就樁樁件件是不順,無人援手,固然行路艱難,有人襄助以後,也有相生的煩惱,豬哥啊,你和辟塵來東京,到底做什麽?”
我轉頭向放在床上的小破看去,那種壓抑不了的悲傷仍然強烈不息。南美多麽冰雪聰明的人物,走過去略一觀察,已經知道大概。她反應十分冷靜,還勸慰我:“豬哥,這個結果一早已經知道了,你也不要太傷心,說不定他破生以後,還是記得你的,想想,被破魂的老大叫一聲幹爹,是多麽心曠神怡的事情。”
哎,要是真的可以安全破生,這個前景倒也是個指望,可惜,我對南美說起在賭場的遭遇,聽到厄運之蟬和黃金使的名字,她的臉色大變。一拍大腿:“糟了,我剛剛就想呢,生意這麽好有蹊跷啊,賣便宜了呀!”
賣便宜了?什麽啊?倒賣厄運之蟬?你不是進化得這麽誇張吧!
她告訴我,這幾天從東京外撤的低級妖獸和精靈非常之多,多到了要通過黑市炒賣吸血鬼邊界通行證的地步。本來吸血鬼王國在日本的統治非常之穩定,對于境內非人的出入基本上持一種絕對開放的态度,來去自由,可是前一段時間起,居然搞起了通行證這種東西,不知道哪個被人類官僚機構洗腦洗過了頭的變态吸血鬼,還要求自東京出境的非人遞交簡歷以供審查資格,宣布當天幾乎就引起了一場妖獸暴動,抗議這種鬼為制造階級沖突的反自由反民主行為,要不是出動了大批吸血鬼天皇座下的精銳別動隊鎮壓,不用等到什麽能量大爆炸,日本這會兒工夫已經啥都給毀完了。
我一楞一楞的,是不是這麽誇張啊,老狐貍你在裏面攪什麽水了?不然怎麽說起來眉飛色舞的。她嘿嘿笑兩聲,奸詐嘴臉表露無疑:“我沒幹什麽,我就倒賣了幾張通行證,東京那些呆順了的血蠕蟲啊,斷腰魚啊,有錢得不得了呢。”
我就知道!敢情剛剛說的:“賣便宜了!”就是指通行證了。看我悻悻然的樣子,她安慰我:“豬哥別小氣啦,最多你要的時候我八五折給你,對了,厄運之蟬什麽顏色?你好象還說到了黃金使?是不是五運同絕裏面的黃金使斂?”
我眼睛瞪到有銅鈴铛那麽大:“你認識?那你知不知道他叫犀牛風之辟塵,風之辟塵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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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美轉了轉眼睛,一看就沒什麽好事情。她吞吞吐吐的看着辟塵,問:“豬哥不知道?”
辟塵為難的搖搖頭。耳朵耷拉下去。這表示他很心虛。
南美皺起眉頭:“現在才告訴他,他生不生氣啊。”
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因為,我已經生氣了。
還是說,我傷心了呢。
我一生之初,和我最親近的是一條土狗。真的是一條好土的狗啊。身上的毛東邊一塊有,西邊一塊無,而且顏色斑斓,古怪無比。我帶着它四處流浪,還取了一個很拉風的名字叫做人狗一體。它對我無微不至,經常在外面撿了一塊排骨也要銜回來給我吃,雖然我抵死都不吃,它還是一如既往,樂此不疲。
這條連名字都沒有,和我一起被人叫做豬小弟的狗,活了十五年。之後以一條幸福高齡狗的身份安然去世。死前的一個晚上,已經衰弱到很久很久沒有離開過狗窩的它,居然走了兩個房間到我床前,添了添我的臉。想起來,我一直記得它眼睛裏面深切的眷戀和一點點擔憂,我想,它是不是擔憂,等它走了以後,我會孤零零一個人在世上生活,沒有人給我排骨吃呢。
現在,又過了十多年以後,看到它眼睛最後閉上的寂寞感覺突如其來的回到我腦子裏。身邊,小破躺在一個冰冷的殼裏,沉沉入定,對我的悲傷和哀痛都毫無感覺,或者他就此将永遠忘記我,門外,和我相依為命了那麽久的――――犀牛,原來是來自一個我完全無法涉足,也不被歡迎的世界。
轉身回到卧室裏,我蹲在那張被我壓垮的床中間,考慮要不要哭一哭的問題。由于思想鬥争實在複雜,所以順便決定了下輩子要當一個女人,嫁給一個最婆婆媽媽的男人,老娘不但要哭就哭,而且哭的時候,還要三跪九扣的伺候着,不許給我半點委屈。
門輕輕的響起來,是辟塵進來了。為了安慰我,他祭出一貫的法寶,丢了點東西給我吃,居然是燒烤雞翅膀,烤得金黃油亮,香氣撲鼻,那醬汁與孜然的交融配合絕佳的火候,絕對是人間極品。我抹了把鼻子,考慮了兩秒鐘,看到底是一扭頭表示不領情呢,還是堅決不要臉,馬上開吃。最後是兩個因素促使我下了決定,第一,我下輩子準備當女人而已,這輩子還是個男人,太小心眼的話,有點對不起我爹娘,雖然我爸爸能生出我這種脾氣的小孩,其德行可以想見,不過現在不流行先天論了,我應該奮發圖強。第二,這個因素很關鍵:雞翅膀的味道實在太香了,而老狐貍的衣服已經在門外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音,可以肯定,只要我手慢上一秒,狄南美就會一躍而入,轉眼間連我的骨頭都吞掉。
想到此處,我顧不得有鼻涕将流,迅如閃電猛如奔馬,出手抓住了這只雞翅膀,毫不猶豫伸出舌頭,先上下左右無微不至的舔它一圈再說。當我用這貓咪撒尿法宣布了對雞翅膀的領土權之時,南美的臉貼到我鼻子三寸之前,滿是忿忿不平之色的說:“豬哥,算你狠!”
看我已經破涕為吃,辟塵坐在我對面,說:“豬哥,首先我們來普及一下高端非人界的常識,你知不知道什麽是五運同絕?”
我老實的搖搖頭。五運同絕是什麽?說唱組合的名字?
辟塵站起身來,一邊喃喃咒罵獵人聯盟教材的陳腐與狹窄,一面活動腿腳,他的意思說來話長,要運動運動免得坐得麻掉了。
五運同絕,乃是風之辟塵,水之藏靈,金之斂,木之方,土之實。五個半仙半俗的人物。分別控制自然界種一種關鍵因素的力量,風之辟塵控制大氣,水之藏靈控制水力,金之斂控制礦物,木之方控制植物,土之實控制地壤。而其中以風與水的力量最為卓絕,發揮到最大極限的時候,可使整個地球于頃刻間毀滅。不過,這五種力量之間存在相互制約的天然屬性,而五運同絕的名號,也就來自于他們相輔相成,相生相克的微妙關系。只有非常稀少的高級修行者才會知道它們的存在,依靠某種古老相傳特殊符咒對之加以召喚。就跟三大邪族一樣,他們處身于看不到的神秘世界。
我頓時對辟塵肅然起敬,嘴裏的骨頭都顧不得吐:“辟塵,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老人家就是傳說中的風之主人啊,我心髒不好,受不了這個打擊的。”
他苦笑着對我聳聳肩膀:“不好意思,我就是那個倒黴的什麽風之主人,喂,不要對我磕頭,我也不想的。”
把我從地上抓起來丢到一邊,南美進一步對我解釋:“五運同絕不是自己修煉出來的,都是從五神族中選接班人。半犀族世襲傳承風之主的名位,它剛剛好被選中而已。”
我還是覺得很佩服:“被選中啊,了不起才會被選中啊,我當年選個獵人出來都辛苦好多年的!辟塵,你小時候是不是特別靈通剔透?人家都覺得你是可造之才?”
他搖搖頭:“不是,是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玩彈弓,全族人家裏的屋子都被我打出洞來!他們為了趕我才選我的,因為風之主人不能住家,要滿世界亂走。”
他對過去犯下的罪行進行了相當深刻的忏悔與總結:“奶奶的,當時不那麽調皮就好了~~”。
可憐啊,明明人家是一只住家型犀牛,卻非要把他搞成SUPER STAR,巡回演出,夜夜睡酒店。我同情得把自己的委屈都忘了,摟着辟塵安慰他:“沒關系,我們過我們的,管他什麽主人不主人,最多天氣太陰的時候你吹一吹風來幹衣服吧。”
南美看着我們這麽肝膽相照,肯定是出于嫉妒,硬是使了一招開碑手把我們兩個摔出老遠,氣鼓鼓的說:“不要肉麻了,都是雄性你們,要抱過來跟我抱啦。豬哥,你真的看到了最高級別的厄運之蟬。它真的說東京要毀滅?”
圍繞着邪族大戰,東京滅亡,小破出生種種事情,我重新把前因後果想了一遍。越想越是不安。真的因為吸血鬼和食鬼破魂的大戰,大難就會發生嗎,不會小破在其中扮演一個什麽角色吧?
南美一開始唧唧喳喳的跟我們一起瞎猜,漸漸卻沉默下來,她的手指飛快的掐算,臉沉如水,而且是好久洗一次澡後的那種水。我心裏很癢癢,不過還是忍住了不去問她到底有什麽,相處這麽多年,我知道什麽叫做天機不可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