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獵物者(32)

對着幹坐半天,我口渴極了,站起來想去倒一杯冰水。一開冰箱門,一陣強烈的殺氣撲面而來,我大叫一聲,翻身後撤,将杯子貫穿了十分真氣,脫手砸去。

在冰箱裏,一只骨架折疊成壓縮餅幹狀的吸血鬼,雙手伸出冰箱,抓住兩邊的門框,緩緩将身體舒展開來,擠出那狹小的空間。我擲去的杯子給他咬在了口中,嘴角鮮血隐隐流出,證明我并非無功而返。他嘎嘎作響的從冰箱裏擠将出來,站到地上,咔拉咔拉活動了一下脖子,尖削枯槁的臉上毫無表情。他身上穿一件純黑色的貼身戰衣,質料十分柔軟,緊緊帖住身體,是所有修煉中的吸血鬼永遠随身穿着的另一層皮膚。他四肢強壯,力量分布均衡,骨骼靈活而柔軟,可以折疊壓縮,自如伸展,很顯然受到了日本伊賀忍術修行方法的影響。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表情驚疑,自口中取出杯子,有分叉的長長舌尖伸出來舔舔自己的嘴唇,居然不理我,四處看看,徑直往卧室而去。我心想要是這樣給你進去了,我這輩子不是要被那兩只動物嘲笑致死?舒展了一下身體,我輕巧的趕上去,伸手去抓他的後心衣服,喝道:“慢走,你是誰?”

他将身子忽然一軟,幻影般消失在我眼前,仔細看,其實是整個人放低到了地上,顏面朝天,對我露齒陰測測的一笑,猛然跟只彈簧一樣反豎起來,對我來了個一頭撞。這速度可真快啊,我要是躲呢,先機不但盡失,而且自己和吸血鬼力量至多是個五五開,再也讨不了好去。一不做二不休,我硬起頭皮,沉關下氣,頭一擰,跟他針鋒相對的撞了上去。

一聲悶響過後,我和吸血鬼分別找了個地方蹲下,各自龇牙咧嘴的摸自己的頭,一邊罵罵咧咧的:“神經病,打就打吧,非要撞頭,腦震蕩你有錢治嗎?”

南美和辟塵聽到響動,慢騰騰走了出來,跟看到西洋景一樣,驚訝的說:“哎呀,有只吸血鬼哦,豬哥,你從哪裏弄來的?”

SHIT,又不是我上集市買來的西瓜,為什麽要問我。我指了指冰箱:“那裏出來的,不關我的事。”

南美過去查看了一下:“空間洞,什麽時候開的。這東京就是不好,妖怪到處亂開洞。”

吸血鬼沒有想到我的頭原來也如此之硬,蹲了好久才昏昏的站起來。他四處看看,聽到南美說空間洞三個字,神色一凜,立刻翻身沖了上去,可能是生怕空間洞被封住,他有點抓狂,欺負南美背向他,居然一拳偷襲後心要害。老實說人家的拳法真不錯,放在街頭玩兩手,過往人客也會心甘情願丢點錢。不過現在,我還是先行代他慘叫一聲好了。想南美一生做人,最喜歡背後偷襲,把這一手功夫研究得出神入化,爐火純青。據說當年她在狐山的時候,連萬狐之王出行都要帶兩個盾牌,一前一後小心防護,免得南美冷不丁興趣來了,過來跟他玩荊柯刺秦。再想這位吸血鬼,就此游擊戰來說,一看而知是菜鳥中的菜鳥,怎麽可能在她面前讨得了好去,只見南美一個姿勢優美的倒踢紫金冠,輕輕巧巧做了側腿空翻,不但把那一拳躲開,而且及時湊臉過去,沖到人家的鼻子面前,一口咬下。

該吸血鬼怪叫一聲,眼看下輩子要破相了,忙不疊的躲,射箭一般回撤了近十米,姿勢幹淨漂亮,值得喝彩,可惜,他對着過去的乃是辟塵,指頭一動,一陣迷你龍卷風圍住他的腿轉了兩圈,擡起來往地上狠狠一摔,摔得人家哇哇亂叫。還聽到辟塵習慣成自然的說:“看見沒有,這樣多摔打幾次以後魚肉脫水就比較徹底了。”

被我們搞得如此之難看,這位吸血鬼仿佛還是不甚服氣。我看他在地上怨恨的看着我們,忍不住蹲下戳戳他的胸口:“喂,起來啦,打輸了沒關系的,這兩位可都是大人物啊。要不要給你簽名?”他搖頭如撥浪鼓,而且臉上露出異常痛苦的神色,讓我進一步懷疑自己的手力最近莫名有了極大的長進。不過他最後終于忍不住,對我說:“勞駕,可不可以不要戳我,很疼啊。”

抱歉的收回了手,我發現他的胸口隐約有藍色液體滲出,而且被我一戳之下,滲出的還越來越多。南美過來撚了一把,問道:“你受傷?誰傷的?”他疼得直哆嗦,嘴裏喃喃念出兩個字:“破魂。”

破魂二字,令我們心頭一凜,對此吸血鬼的興趣大增,為了方便稱呼,我重新回到社交寒暄的第一步,問他:“貴姓?”他雖然看起來很辛苦,不過還算是一只有禮貌的吸血鬼,文绉绉的回答:“小姓羅德,叫我迪克就可以了。”

辟塵在英語國家呆過幾年,現在有點語言常識了,當場笑出來:“迪克羅德先生,名字取得不壞呀。”

被拍了一個小小不然的馬屁,他好似有點受用,告訴我們,說他是在野吸血鬼,受天皇法令的影響,要靠去醫院購買血漿為生的。為了維持自己的生活需要,他在銀座一家高級夜總會當保安。今天他上班去晚了一點,急急忙忙到門口,卻發現空空蕩蕩,居然半個人都沒有。按說這家店一向客如雲來,要倒閉也沒有那麽快的。覺得蹊跷,他于是直闖進去。在大廳門口剛一冒頭,三魂七魄就都吓得翩翩飛起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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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客人和工作人員都被集中在了大堂裏,一對對背靠背,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一共三排,每一排,都有一個穿着白色過膝長外套,容貌十分俊秀的藍眼高個男人在其中走來走去。他的步伐中帶有某種極端的不祥,因此一旦在某個人面前停下,那個人就面如土色,有一個衣冠楚楚的胖子幹脆就當場尿出來了。這一泡尿頗為管用,因為對方立刻帶着嫌棄之意走開,結果不出兩秒鐘,所有人,包括夜總會頭牌舞女的裙子底下,都漸漸出現形跡可疑,顏色黯淡的液體。所謂過猶不及,既然差別沒有了,優待就立刻取消,藍眼男子重新回到那位始作俑者那裏,端詳了對方半天,忽然把手放上胖子的頭顱。不知道他的手心到底蘊涵着什麽魔力,瞬間之後,那顆肉肉的大好腦袋就奇異的在空中開起花來,變成一瓣一瓣的,次第盛開,沒有血液,也沒有骨頭,這巨大的豬頭肉之花中心,藏着一只碩大的眼睛,正無奈的眨巴眨巴。

南美插了一句:“哦,是東海蓮人啊,傳說都滅絕了的,居然逃不出破魂的眼睛。”

破魂放在東海蓮人上的手離開以後,那朵肉花便悄然凋敗下來,眼睛也頹然合上,整個人倒地不起,只有微弱的呼吸起伏,顯示其還沒有一命嗚呼。

據迪克說,在這個夜總會當中,破魂總共搜尋到了七個非人,包括兩只最低級的沙塵鼠鬼,三只在此處工作的在野吸血鬼,一只短腰萬年青和已經非常少見的東海蓮人。奇怪的是,攝取了他們的能量過後,破魂者便悄然離去,沒有趕盡殺絕之餘,也沒有按照其族類本身的習慣,将他們驅趕歸去作為食仔。

這個時候,本來破魂已經走出了門的。迪克躲在大廳的出口處,大氣不敢出,眼看可以逃過一劫,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吸血鬼算也不如天算,偏偏他在那個時候,不小心放了個屁。

這個生不逢時的屁帶來的後果就是:發一聲喊,他開始亡命狂奔,一直奔到了廚房,無處可躲,幹脆躲進了冰箱,這種愚蠢的躲避當然不奏效,因為立刻破魂就拉開了冰箱門,當胸一抓,迪克狂叫一聲,往後癱倒,結果身子一空,非常走運的掉進了這個空間洞,而倒黴的是在另一個冰箱裏冒出頭來,卻仍然招來了一頓打。

我陷入沉思:“破魂怎麽會用這種辦法收集能量?不太符合他們那種低調而徹底的風格啊,而且這樣勢必造成更大的非人定居恐慌,南美你的通行證生意會越來越好做呢。”

南美聽到生意好做眼睛都笑彎了,也不顧自己其實同樣也是破魂算計的目标之一種,而是還是大客戶級別的,一旦抓住,可以好幾年都躺在家裏坐吃山空了。

遇到了破魂的問題,當然最好是去問江左司徒。帶上南美一起,我也想看看能否從江左司徒身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背上小破,我們三個人吵吵嚷的準備出門,不過,門不見了。

在房間四周找了一圈,我們三個面面相觑:“發生了什麽事?”

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是原先是門的那個地方,變成了一堵實實在在的牆,上面還多了瓶壁花!裝得跟真的似的!我想上前用我發達的四肢砸開牆來看看,被狐貍攔住了:“豬哥,這是法力非常高深的空間死結界。連我都破不了,你砸牆沒用的。”

誰對我們下了這個結界?答案不言自明,要是以我善良的心思揣測,江左司徒一定是以此來保護我們和小破的安全,可是天下事不如意十有八九,更值得懷疑的是他居心叵測。他越不讓我們出去,我們就一定要出去。

說到出去,吸血鬼迪克先生真是我們的福音使者,冰箱裏有個空間洞!他不冒出來誰會知道?我最多去找找浴缸馬桶,辟塵多半會拆下水道。

接二連三跳進了冰箱,我最後回頭看了迪克先生一眼,他被我們五花大綁在床頭,老狐貍把他擺成了一個對女侍應生應該很有誘惑力的姿勢,要是真的有侍應生來的話,也許他今天晚上會有一段美好的豔遇呢。

揚手對苦瓜臉吸血鬼先生送去美好的祝福,我們關上了冰箱門,眼前先是一黑,然後,仿佛大幕徐徐拉開一般,一種湛藍的水光将我們徹底包圍了,這是哪裏?是墨爾本水族公園嗎?我們恍惚就站在那條處于巨大水族箱中間的夾道上,身前身後,水光泠泠,似流動似靜止,溫柔而寂靜。屏住了呼吸,我聽到南美輕輕說:“看頭頂。”

頭頂是一大方藍色的幕,活動着無數跳躍的影子。像是在成群的野獸在無情厮殺,又像是娶親的隊伍熱熱鬧鬧穿街過市,那色彩變幻,影像穿梭,使我眼花缭亂,卻看不出所以然。擦了擦眼睛,我想問南美這到底是什麽,她卻全神貫注的緊緊盯住,目不轉睛,身體挺直,手指握成拳頭,仿佛處于十分緊張的關頭。轉眼再看,連辟塵也是,那種凝重之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到底他們看到了什麽呢?帶着驚疑的心情,我再次擡頭。

這一次,突兀之間,那藍幕清晰了。紛亂圖影消逝不見,代之出現的是一棟非常美麗的白色海邊小樓,一條彩色石頭的路從門邊一直通向一個小小的碼頭,在那樓上的窗戶邊,有個美麗的金發女子向下探身出來,笑容如花,仿佛正在向誰大聲說着什麽,順着她的視線,我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人,非常熟悉,那是江左司徒啊。他筆挺的站在不遠處,張開雙臂燦爛的微笑着,是在應和樓上女子的叮囑嗎?這是一副多麽幸福的圖畫,可是,為什麽是江左司徒呢?這是哪裏?這個女子是誰呢?

一道霹靂般的電光閃過,劈散了我眼前的圖像。千萬條藍色光線滿眼簾瘋狂竄動,我的眼睛都痛起來了,閉了閉眼,再看,另一副圖畫出現了。還是一樣的小樓,一樣的沙灘和海,一樣的江左司徒站在那裏,向樓上看着,可是他的臉上不複笑意,卻充滿不可掩飾的深深哀痛之色,那窗戶後探身出來的,赫然是一個滿臉皺紋,銀發如雪的老婦人。

發生了什麽事?那個老婦人又是誰?那美麗的女子呢?為什麽江左司徒的臉上,有這樣令人驚心動魄的哀傷?

圖像漸漸隐去,我才發覺自己的脖子酸得跟四月出頭的楊梅一樣,簡直馬上要掉下去了。我叫着辟塵:“過來給我按一下脖子,哇,好痛,我們看了多久啊。”

他一聲不吭的過來,橫着就是一記手刀,幾乎把我的脖子從近似圓柱形變成扁平結構。

等我恢複過來,南美沉沉的說:“走吧。”沒有更多的話,一馬當先往更深的空間通道處走去。

我問辟塵:“你們看到什麽了?”

他沒有回答我,過了半天,嘆口氣喃喃的說:“這次麻煩大了,這次麻煩可大了。”

這簡直就是他們聯合起來整我啊,明明知道我的好奇心比什麽都強,居然 一起裝神弄鬼來玩我。天哪,我上哪裏去找個老頭樂來撓心裏的癢癢啊?

沒奈何,只好跟着繼續走。水光泠泠,水光泠泠,撫摩着我們行走的身影,周圍一切都籠罩在靜谧的藍色光芒裏。我不期然想起小破,每當他發起脾氣來的時候,那眼睛裏閃現的顏色,就是這樣的。

心裏那一酸,讓我低頭去緊一緊自己的胸膛,不要太過于沉溺吧,沉溺是多麽無意義的事情,尤其是當你無法挽回的時候。

喏,一個人要是多情的話,日子是不太好過的。

這條路仿佛很長。那麽長。在這寂靜無聲的地方慢慢走向更深的未知,我生命中所有印象或深刻或模糊的往事,忽然都從腦海裏一幕幕的湧現出來,我記起了幼時才見過的父母的臉,果然我老爹是個很婆婆媽媽的人;我記起了那只老狗跟着我流浪時候那種懶洋洋浪子我浪跡天涯的搞笑表情;我記起了有一次辟塵幫我過生日,在我面前制造了一整天的海市蜃樓,看得我大呼過瘾。我還記起了小破每天從幼兒園把點心省下帶回家跟我分着吃的時候,那種溫柔到整個人都癱軟到地上給人随便踩的心情。

不知道我到底想了多久,當我搖搖頭清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南美和辟塵都站在我面前,而且表情非常嚴肅。第一個反應:我往後跳了一步,趕緊在身上左右摸摸,看有沒有什麽跡象被人修理了。還好,四肢齊全,衣服都在。我小心翼翼的問這兩只好難得板起臉來的動物:“怎麽了?”

辟塵嘆了口氣:“豬哥,你剛才想什麽呢,一臉陶醉的。看上哪個狐貍精了?”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過,辟塵立刻改口:“看上哪只野山雞了。”随後又嘀咕道:“山雞和你不是親戚罷。”

我搖搖頭:“沒什麽啊,都是一些小事情,我媽啊,我小時候家裏的房子啊,我以為我都不記得了呢。”

南美忽然走過來,抱住我。

身為一只狐貍精,而且是一只現代豪放派的狐貍精,南美對于揩男性人類的油向來非常有興趣,雖然她聲稱自己眼高于頂,寧缺勿濫,非湯姆克魯斯,班得拉斯,喬治克魯尼,張國榮一個級別的,就是趴在地上穿T-BACK求她碰一碰也不可得,但是好歹朋友一場,她還是決定給我一點面子,沒事就來騷擾我一下。雖然每次抱完了,我都要去醫院輸血。但是無論如何,我一生之中所享受過的溫柔懷抱,大多數都是來自老狐貍的。這一直是我想寫入回憶錄:“獵手回憶—我與非人三十年和戰史”中的一個章節,分标題名字我都取好了,叫做:锵锵3P行――我,狐貍和犀牛,不得不說的故事!

可是今天,她的擁抱和平常是不一樣的。從老狐貍的手臂上傳來的力度和溫度裏,我感覺到了一種在人類身上司空見慣,可是對于講究物競天擇的非人卻非常罕見的感情―――憐憫。

憐憫。

為什麽?

為什麽要可憐我?

不錯,我媽媽已經去世了,我的狗也不在了。小破或許也永遠不會回來了。但是,我還是好好的在這裏呀。人生是有希望的吧。最少,我還有你們啊,有一件事情我一定可以保證的是,不管我最後如何高壽法,都不可能比犀牛族的長老或者狐貍精活得更久的,也就是說,将來我老人家一命嗚呼的時候,一定會有一大幫莫名其妙的親朋好友幫我送終,我到底要不要在頭七的時候鬧宅呢?會不會鬧的時候反而被抓去點天燈呢?不想想清楚的話後果堪憂啊。

掙脫了南美的懷抱,我低頭去看她的高跟鞋:“喂,你要讓我自卑也不要出這麽損的招數吧?七寸啊!”

她來勁了:“咳,我回頭要去做什麽整形手術你猜?”

我對她左右看看:“已經很好啦。前凸後翹,三十六,二十五,三十六,瓜子臉,象牙皮膚,你還要怎麽樣?”

她跺跺腳,那個鞋跟,啧啧,太用力了會直接踩出一眼溫泉來呀。繼續提醒我:“你不覺得我有點矮?”

我沒好氣:“你剛才抱住我,我的頭在你耳朵那裏啊,大姐!你還矮?那辟塵叫什麽?迷你?那東京街上走的那些叫什麽?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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