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銳地察覺到了她的退縮,也站住了腳,“當然,到雲荒這麽久了,怎麽可能不變呢?就像小丫頭你也是變得有點讓人不敢認了呢,長高了,也漂亮了。”

那笙卻沒有被他的贊美所打動,只是一瞬不瞬地審視着他。壓看的太過與認真,以致于讓慕容修都有些不自然起來,有些腼腆的側過了頭,端起案上的一盞茶,避過她的視線。

“嗯,我确信了,看了這麽久臉也不紅心有不跳,果然沒事了。”半饷,那笙終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一字一字地開口,“現在,我已經完全不再喜歡你啦!”

慕容修那一口茶含在嘴裏,差點兒嗆住。

“我說嘛,我本來就只喜歡炎汐的!那個酒鬼大叔分明是胡說,誣陷我,哼。”那笙卻是歡天喜地,仿佛驗證了什麽似的,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慕容慕容,這麽久沒見你都在幹嗎?有沒有和你爹一樣在雲荒拐到一個漂亮老婆啊?”她扯着他的袖子,嬉皮笑臉的。

“唉,我現在日日忙的不可開交,哪兒像你一樣逍遙?”慕容修苦笑,然而看着這個女孩子的臉,無端的也覺得輕松起來,“你呢?你的炎汐還好吧?”

“嗯,還好。”那笙高高興興的答道,向故人彙報着這一年來的輝煌戰過,“一切都很順,他的族人也不再恨我啦,因為龍神和蘇摩都贊同我們在一起呢!我準備将來和他一起回碧落海就像當年你娘和你爹回中州一樣。”

“噢,那可真了不得,”慕容修且驚且喜,“小丫頭去那麽遠的陌生地方,可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我不怕!”那笙笑了起來,見牙不見眼,“我都敢一個人來雲荒,怎麽會怕和炎汐回碧落海呢?”然而,笑着笑着,她又仿佛想起了什麽,忽的收斂了笑意,擡頭看着他的眼睛,再度重複,“慕容,你變啦。”

“嗯?”慕容修微微一怔。

“你的眼神……和剛來雲荒的時候不大一樣呢。那笙輕輕道,蹙起眉,再度細細的打量他,”我學了法術,多少能看出一些來——慕容,你剛來的時候只想着早日賺錢回中州的,可現在……”

她頓了頓,終于嘆了口氣:“你的眼睛讓我看不到底啦!”

慕容修一震:這個小丫頭,居然能有這樣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年來的種種喧嚣,忽然間都在他心裏沉寂了下去。他閉上眼睛,回憶自己在踏上雲荒後的種種事情——那些陰謀,那些殺戮,那些取舍和犧牲……

自從在桃源郡作出抉擇之後,他應空桑皇太子之邀,參與了這一場天下的謀奪。從息風郡控制高舜昭開始,他和西京、如意夫人一起并肩做戰,對抗滄流帝國,卷入了洪流之中,手上早已染上了個種顏色。

而漸漸地,他發現自己除了經商還有更多的天賦,而他可以獲得的,也遠遠不只是金銀珠寶,一時之利——他是一個可以謀奪天下的人,和中州古時那個傳奇商人呂不韋一樣。他的心裏也有了更多的欲望:不僅僅是對與財富的渴望,更加萌生出了對權利的渴望,對政府這個天下的渴望!

——而那種欲望,叫做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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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荒這片傳說中的土地仿佛是一個大染缸,讓所有踏入的人都身不由己的變了:那笙變得更加純澈,而他,卻變得越來越渾濁。

“嗯……”慕容修苦笑起來,搖了搖頭,“是的,我變成一個壞人了。”

那笙看着他,又笑了起來,“不!你是一個好人呢,慕容——就像我第一次在天闕看到你時一模一樣。因為你的笑還是這樣幹淨溫暖啊……你在謀財的時候也沒想過要害命,那麽在謀過的時候,又怎麽會是一個壞人呢?”

慕容修一怔,看着她那雙無邪的眼睛。“呵呵,他忽然笑了,擡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夕日腼腆的慕容公子顯然也在一年後變的成熟起來,甚至學會了調侃女孩子,”我有點後悔了,當初為什麽沒發現你是這麽美的女孩子呢?”

那笙的臉刷的紅了,側過頭,嘟囔道:“真是的,你什麽時候也變得和臭手一樣油嘴滑舌……我說過拉,我只喜歡炎汐一個人,你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否則我要生氣了,你——”話還沒說完,卻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後殿穿了出來,兩人連忙截住話頭。

然而西京的臉上卻浮起了一絲暧昧的笑:“怎麽,我才走開一會兒,這邊又有新進展麽?原來我原先料想的果然沒錯啊……”

“住嘴!”兩人同叱一聲,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西京沒料到這兩個人變得同仇敵忾起來,倒是一愣。只好識趣的住口,看看慕容修,再看看那笙,兩人都是一臉緊張。他便一個人找了個座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露出疲倦的神色。

“怎麽?離珠好了麽?”慕容修定了定神,開口問道。

“嗯,”西京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看着他,“如你所願,我用劍削去了她臉上的腐肉,保住了她的性命——如今青塬正在寝宮陪着她。”

那笙卻驚呼起來:“什麽?那,那她的臉,不是……”

“不錯,毀了,”西京嘆氣,“你別去,小孩子看到了會做噩夢的。”

那笙跺跺腳,“那她一定難過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喂,丫頭,別去!”看着她拔腿就往後跑,西京不由得脫口叫道,“離珠心裏難過,最不願別人看到她如今的相貌,你去了會被打出來的!”

然而,那個丫頭卻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算了,讓她去吧。”慕容修搖搖頭,露出笑意,“這個丫頭現在算是出息了。她好像有一種奇特的本領,能讓人安靜下來——或許她能安撫離珠的情緒。”

西京想了想,沒有反駁,只是拿起茶壺又倒了一杯茶。

“慕容公子,”四顧無人,他壓低了聲音,眼裏露出複雜的神情,“多虧你及時通知我趕回,讓離珠失去了最引以榮的美貌後卻保住了性命——你這一步棋,走地實在是又巧妙又兇狠啊……在下佩服的緊。”

“不敢,”慕容修只是微笑,“青王那麽愛離珠,在下敢不盡力?”

西京也只是微笑,眼裏卻露出針一樣的冷芒——離珠在被幽靈紅潭襲擊是在今天下午,然而慕容修卻早在一日之前便通知了遠在北越郡的他,以便他能夠及時返回控制毒的蔓延,“恰倒好處”的救了那女子一命。

這般安排,顯然是早已是布好的棋局,只是萬萬不能讓第二人得知。

“如今這般,豈不是皆大歡喜?”慕容修笑笑,“青王自次後永遠留住了離珠,離珠也找到了一個不因容貌而愛她的如意郎君,從此也該定下心來老老實實的跟人過日子……将軍,你說,還能有更好的結局麽?”

西京默然,眼裏的寒芒漸斂。

是的,他也承認,沒有比這個更妥當的安排。

——那個前代青王的寵妾離珠,本來就是一個不安與室的女子。野心勃勃,不甘只做一個寵妾,憑着容貌颠倒衆生,也征服了少不更事的青塬。

這樣一個危險的女人實在不能留,然而,卻更不能殺。因為一旦殺了她,勢必亂了氣青王的心,也影響了複國大業。所以這個中州來的商人安排了一箭雙雕的計策——既摧毀了那個女子最後的驕傲和底氣,也保留了年輕王者的夢想和癡情。

本來離珠那樣的女人就不甘心做只被一個男人所愛的普通女人,只可惜她唯一所恃的只有天下無雙的容貌——而如今,在唯一的驕傲被摧毀後,她心裏的那點野心和不甘也該消失殆盡了,從此以後便可以安分很多。

這,說到底便是最兩全其美的安排。

西京久久不能回答,耳邊只回蕩着那個女人的哭泣——那是一個人被奪去了最珍貴東西的悲傷,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讓他不忍目睹。

無論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這種痛苦都是同樣深刻而真實的。

“是,多謝慕容公子用心。”最終,他只能這樣回答。

然而,慕容修只是微微一笑,忽地傾身向前,用幾乎耳語的聲音道:“将軍,我這次請你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離珠,而是另一個更大的計劃需要和你商量,并轉告真岚太子殿下。

“什麽計劃?”西京一驚,擡頭卻看到對方莫測的眼神。

“這個計劃,不僅僅關系九嶷一隅,更關系到整個雲荒。”慕容修聲音輕而冷,渙渙吐出下面的字句,仿佛一柄收藏已久的絕世利劍,一寸寸的拔出劍削,寒光四射,“所以,我希望能取得空桑、海過,甚至空寂大營裏冰族三方面的全力協助。

“因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擊碎星辰,毀滅破軍。”

四、秘密

無色城裏依舊是一片寧靜。

一望無際的白石棺材排步在水底,血戰一夜的冥靈戰士已經在日出之前平安歸來,重新化為靈體沉睡。然而,石棺上卻出現了無數的裂痕——裏面的靈體在昨夜那一場激烈的戰鬥中受到了損害。

大司命和諸王在光之塔下焦急的等待,不時的擡頭看着頭頂離合的水光。

只聽一聲水響,有什麽東西從萬丈高空墜落水面,無色城上空立刻起了一陣波動,冥界城門應聲打開,迎接主人的進入。無形的旋渦裏一個人直墜而落,一頭栽倒在光之塔下。

“殿下!”所有人一起驚呼。

那個狼狽的王者跌落在塔下的玉座上,束發玉冠歪斜,手裏的辟天長劍也飛了出去,劈碎了旁邊的黃金蓮座。真岚看到下屬和太傅擁過來,掙紮了一下,似乎想站起身來,然而因為力竭,不得不頹然放棄。

他面朝天的躺着,感覺四肢百骸都痛的仿佛裂開來了,似乎又經歷了一次車裂。

“殿下,您總算回來了!”赤王紅鳶第一個開口。畢竟是女人,她的眼眶有些發紅,聲音顫抖——昨夜的那一戰實在是過于慘烈,她和黑王在日出前領命緊急撤退,當回頭看到真岚皇太子提劍直面巨大的迦樓羅時,她甚至有一種再也見不到皇太子的恐懼。

“恩……”真岚沒有氣力站起來,臉上卻依舊挂着笑,“我的命大的很,放心。”

大司命上來攙扶,然而臉色忽然變了,脫口道:“殿下,你……你的肩膀!又裂開了!”

“什麽?”真岚吃力的擡起左手,撫摩了一下自己流血的肩膀——只聽“卡”的一聲輕響,他勉力擡起的左手居然齊肩而斷,落在了地上。而右肩上也已經裂開了一道深深的血縫,赫然在目。

昨夜他帶着冥靈軍團在鏡湖上空與破軍座下的軍隊遭遇,激戰一夜。冥靈軍團對征天軍團,堪堪打成平手——然而,他們卻不得不在日光初露時被迫撤退。而這樣倉促的撤離,太容易被敵方趁機追。為了保護手下戰士安全撤回,他孤身留下斷後,獨自面對迦樓羅裏那個可怕的人。

龍神還在東澤為被幽靈紅潭侵蝕的族人而戰,一時不能回來。失去了它的協助,只繼承了“皇天”一半力量的他,并不是眼前那個殺戮之神的對手。他只能竭盡全力的戰鬥,想方設法阻攔對方的腳步,讓冥靈戰士們能順利回歸無色城。

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怎樣和那個人周旋了那麽久,直到最後破軍的眼眸變成了金色,那樣可怕的毀天滅地的氣息散發出來,幾乎凍結了天地。他只有不顧一切的戰鬥,知道雙手緊握的辟天長劍上滿是鮮血。

激戰到最後,東方騰起了閃電——蛟龍顧盼蒼穹,發覺了這邊的危機,趕來相助。于是,他終于還是回到了無色城。然而在不支倒下的瞬間,身體全部重新裂開,宛如破碎的人偶。

“真是的,居然弄成着副樣子,”他苦笑,“太丢臉了。”

“不要這樣說,”大司命喃喃,“能從魔的手裏返回,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啊,真可怕……” 真岚眼神變換,“破軍越來越強大了……比誕生初期擁有了更強大的毀滅力量!再這樣下去的話……”

——魔可以從殺戮和毀滅裏吸取力量,再這樣下去的話,整個雲荒将被黑暗籠罩!

到底,有什麽方法可以阻止他?越早越好!

“皇太子殿下回來了麽?”有侍女出來,恭敬的行禮,“太子妃在等您——她非常擔心,請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哦。”真岚怔了怔,“馬上去。”

等到侍女離開,真岚轉頭急急道:“糟了,紅鳶,快幫我想個辦法!我可不想以這種面貌去見她——快把斷裂的地方替我縫上。”

“好吧。”赤王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可是我的女紅實在一塌糊塗,縫歪了殿下可別怪我啊。”

“顧不得了,”真岚抓頭,“快點兒縫好就行,你們站着幹嗎?快點一起幫忙啊!”

白璎躺在鏡湖的最深處,默默看着頭頂離合的水光——那些光芒從九天之上灑落,被水面折射,一波一波的蕩漾離合。從無色稱裏看去,仿佛是變幻無常的宿命。

她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知道是真岚回來了,然而卻無力站起身來迎接。

侍奉的宮女連忙出去傳話,她頹然閉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無形的淚——是的,她恨自己。她曾經發誓為空桑戰鬥到死,發誓将自己的餘生和所有力量都獻給國家和族人,然而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她卻躺在這個地方,甚至無法提起劍!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個身體會變成這樣!

她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狂燥,狠狠擡起手砸着自己的腿——沒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在鏡湖上空和雲煥交手之後,她的身體每況愈下,甚至到了無知無覺、不能移動的地步!

到底是為什麽?她明明已經休息了很久,身上的傷也已經愈合了大半,然而,似乎仍有無形的黑洞在不停吸取她的精力和生命。

——難道,是魔對她使用了什麽詭異的法術麽?

不,不……她忽然顫抖了一下,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裏。

白璎的眼神忽地凝滞了,,直直的看着頭頂上方莫測變幻着的水光,臉色變得雪白。莫非……莫非是因為那個人的緣故?自己如今那麽衰弱,莫非是因為那個人他也……

“別動了,”忽然間,她垂落的手被握住,一個聲音響在耳畔,“快躺下休息。”

她驚喜交加的側過頭,看到了血戰歸來的人。真岚裹着一襲黑色鬥篷,臉色一如平日,對着她微笑,語氣輕松:“我來幫你捶捶腿,你別動了,身體還沒有好呢。”

塔裏等待他歸來的太子妃驚起,看着他的模樣,松了口氣:“你沒事?”

“恩,當然沒事。”真岚在她身側坐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躺好,開始替她按摩僵硬的腿,帶着歉意,“被雲煥拖住了,所以回來的晚了一些——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白璎細細的看着他,直到确信他平安無事才松口氣,頹然靠回了軟塌上:“不,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她側過臉不看他,聲音卻在顫抖,“所有人都在血戰,而身為空桑的太子妃,我卻不能和你并肩戰鬥……實在對不起。”

輕輕捶打她腿部的手停住了,真岚擡起眼睛看着病榻上憔悴的女子,語氣嚴肅:“不要說這樣的話,白璎,你是竭盡了全力的,無論是神廟裏的那一站還是鏡湖上對迦樓羅的那一戰——你要是總這樣想,傷就更加難好了。”

她沒有說話,卻仿佛想起了什麽私的顫了一下。

“蘇摩……回來了麽?”沉默了片刻,她忽地輕聲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

真岚怔了一下,眼神有細微的變化,聲音卻很是平緩:“不曾——複國軍大營也失去他消息好久了,誰也不知道海皇孤身去了何處,又是為了什麽……只聽說他走時留下了話,說十月十五那一日必然會回來,和大家并肩戰于鏡湖之上。”

他聲音溫和:“所以,你也不要太擔心……再過一個月他也該回來了。”

聽到這樣的安慰,白璎沒有說話,不知在想什麽,臉色突然蒼白的可怕,眼裏湧動着奇特的亮光,忽然擡頭看向鏡湖上方——無邊的光影映照在她雪白的臉上,顯得明亮而憂傷。

這一瞬間的氣氛極其詭異,真岚被她的眼神震懾,一時間不敢開口打斷她的沉思,只是默默坐在塌邊看着她。

“快點兒找到他……”白璎忽然開口了,轉過頭去,“一定要快點兒找到他!”

她眼裏充滿了恐懼和擔憂,握住他的手。她握的如此用力,那種痛似乎可以從手上深入他的骨髓。

然而真岚沒有開口追問,只是默默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一定盡力。”

“他……他一定出事了,”白璎臉色蒼白,喃喃,“一定是。”她擡起頭來看着真岚,失神道,“我才明白過來,為什麽我的傷會變成這樣——真岚,這是因為他的緣故啊!星魂血誓讓我們氣脈相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我的身體如今在不受控制的枯竭,肯定是因為他正在遭遇某種不測!”

她握緊他的手,眼神漸漸變的恐懼:“是的,他在遭遇某種不測!他在衰弱!真岚,真岚!一定要快點兒找到他!”

真岚的臉色在她的呓語裏變得蒼白,顯然“星魂血誓”這四個字擊中了他——從神廟裏那一場神魔之戰後,歸來的太子妃竟然脫胎換骨,獲得了新的軀體,擺脫了冥靈的身份。這種巨大的轉變曾經讓無色城裏的所有人感到驚駭,連他也不例外。

然而,一貫坦誠的她卻三緘其口,沒有對任何人作出解釋,甚至對他也是一樣——他們是那樣聰明而相敬如賓的夫婦,對于一方的沉默,另一方也會沉默以對,絕不會多問一句。直到這一刻,她吐出了“星魂血誓”這四個字。

他曾以為是蒼梧之淵裏後土力量完全覺醒的原因,令她逆轉了生死獲得新生——然而卻不料竟然是因為“星魂血誓”。

空桑皇太子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一種禁咒,也知道施用這種咒術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在聽到那四個字的一瞬間,他心裏的震撼不亞于百年前在婚禮上看到“墜天”發生的一瞬間。

終于是……失去了麽?

那個人是如此的不顧一切,終于把她漸行漸遠的心拉回去了麽?

但是他只是答道:“好,我立刻去通知複國軍那邊,找龍神商量,盡快把海皇找回來!”

“一定要快……否則,來不及了……”白璎喃喃,“我的感覺越來越不好了……真岚,他,他一定是出事了!”她開始咳嗽,身上那種僵冷感又開始蔓延,逼的她無法呼吸。

“好的。你先休息。”真岚輕拍她的後背,扶着她躺下,“你要好好的,才能看到他回來啊。”

這一瞬,穿過她雪白的長發,他第二次看到了她背上那個逆位五芒星的符號。他的手顫抖了,他忽然想起了在一冊上古卷軸上看到的話,明白了這代表什麽。

她重新在水底睡去,因為枯竭和傷病而顯得如此蒼白而虛弱,身子蜷縮成一團,宛如一個孩子。睡夢中眉頭緊縮着,眼角依稀有淚痕——這個要強的女子,在醒着的時候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一直到睡了才會象個小孩子一樣。

他凝視着她,輕輕吐出了無聲的嘆息,站起來離開病榻。

她握緊他手時的痛感還殘留着,撕裂了他倉促縫合的傷口,然而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蘇摩……蘇摩。”他聽到昏睡中的人發出呓語,恐懼而焦急。

結束了麽?他在轉身離去的瞬間,感覺心中荒涼如死。

星魂血誓——她在慌亂中吐出的那四個字仿佛禁咒一般,将他心中的熱度在瞬間凍結。她一直沒有向他提起過這件事,無論是在神廟歸來還是鏡湖受傷之後,始終保持了沉默,将這個秘密收藏在心底。想來她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知道一旦說出,将會深深地傷害到對方。

他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法術,也知道施用這樣可怕的咒術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決心——那個人,是不惜一切要得到她的。那個背天逆命的傀儡師甚至可以不顧天地輪回。星辰宿命,用了全部的血和力量來締結這個盟約,只為換取和她同生同死的權力,彌補少年時的過錯。

從此以後,他和她無論身在何方,将永遠不會分離。

多麽可怕的想法,多麽狂暴而不顧一切的舉動!她或許曾經一度是偏向自己的,但是那個人卻以如此狂暴、不顧一切的行動将她拉了回去。

多麽可笑……不久之前,在她為自己縫合軀體時,他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得到了她,從此可以舉案齊眉、相互扶持的度過餘生。

真岚在無色城裏獨自行走,只覺頭痛欲裂,身上的傷還在不斷滲出血,他卻渾然不覺。他茫然的走着,黑色的鬥篷拂過滿目的石棺,那裏面沉睡着一個個無法見到天日的族人,那些靈魂的呻吟穿過石棺傳到了他的耳畔,讓他混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是的,他的心應該放在這裏,而不應被拿去放在猜忌和痛苦的烈火上灼烤。

“是啊。”他輕輕吐出了兩個字,在光之塔前回身,看着鋪滿了水底的無數靈柩,“為什麽我到如今,竟然還會被這種事所困擾——我的心,本來就應該只屬于你們。”

“我的先祖,我的子民,我的國家,”将雙手握在辟天長劍上,他緩緩對着那些受苦的靈魂屈膝,“因為我的無能,才讓大家百年不見天日——但是請相信,空桑一定可以再度出現在日光之下,我也将為此獻出畢生的精力。”

“是的。”忽然間,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接口,“我相信你,真岚。”

他愕然擡首,身周卻沒有一個人影,只有聲音一直傳到耳畔。

“西京?”聽出了是遠在東澤的故友,真岚不由站起身來,“你在哪兒?”

“我在城外的水裏。”西京的聲音凝聚成一線抵達耳際,顯然是用了武學心法,“真岚,我和慕容修有 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你面談,但卻無法進入無色城。”

“重要的事情?”聽出了這個酒鬼朋友語氣裏從未有過的嚴肅,真岚連忙道,“稍等,我立刻出來見你們。”

黑色鬥篷如風拂過,立刻消失在無色城的光影中。

看到西京和慕容修的時候,真岚略微吃了一驚:這兩個人都顯得有些狼狽,身上還濺了血跡,仿佛為了某件急事匆匆趕來,卻在一路上遇到不少麻煩。

而且,也不見那笙在他們身側。

“怎麽了?”真岚把片刻前的軟弱情緒迅速壓了下去,挑眉看向多年的摯友,“我的大将軍,你不在東澤坐鎮,卻把我們的軍師也拉到水下來了?”

“不,皇太子見諒,是我拉着西京來的。”慕容修卻是上前一步,行禮。

他身上帶着辟水珠,顯然也是出于西京之手。真岚看着這個中州來的商人,發現他身上傷痕累累,顯然從九嶷郡到鏡湖的這一路走的頗為艱難,不由驚訝:“到底有什麽事讓你們兩個大老遠地跑來?如果要商量,用水鏡傳話也是可以的啊。”

“不能用水鏡,”慕容修卻搖搖頭,“水鏡畢竟是法術,萬一被破軍所破就不得了了。”

“恩。”真岚聽他說的如此鄭重,不由更加吃驚,看向西京,“到底什麽事?”

西京上前一步,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臉色凝重:“事關重大,還請皇太子和我們一起去一趟複國軍大營請出龍神,和海國方面一起商議。”

“到底什麽事?”真岚還是一頭霧水。

慕容修側過頭,俊逸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殿下,我想到了擊潰破軍的方法。”

在無色城裏的女子逐漸衰竭的時候,萬裏之外的怒海上驚濤翻湧。

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禱聲裏狂怒起來,無數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面上來回移動,相互撞擊,發出巨大的的轟鳴,飛濺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憤怒的濤聲回蕩在天地間。

“天地間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請聆聽這一片大海的呼喚!

“如今我向你們獻上最尊貴的血,謹以此來換取您的庇佑!

“請給予我們力量,聽取我們的心願!”

紅衣女祭站在哀塔頂端,對着蒼穹伸出雙手,用某種上古語調日夜祝頌,召喚天地間的一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經讓她的雙目變得血紅可怖,長發在風裏狂怒起舞——随着儀式的進行,這一片大海在她的呼喚下變得憤怒起來,洶湧澎湃,發出了令人戰栗的聲音。

——七千年前,她曾經用同樣盛大的儀式,付出了被封印千年的代價,向着九天上的神祈禱,讓海皇的力量在滅國後得以保全。

沒想到七千年後,她居然要第二次施行這樣的咒術!

黑暗的塔室內充滿了血的腥味,赤紅色的血在地上塗抹着,畫出了一個詭異的符號。而在血之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仿佛一條條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被塔頂女祭的祝誦聲催促着,從塔的四面窗口滲出,仿佛有生命一般,無聲無息地爬入了那一片大海,和怒潮融為一體。

而在那個符咒地中心,一個人靜靜地躺着,面容蒼白。他的手足全部被釘在了黑曜石地地面上,金色的長釘刺穿了肢體,血從其中緩緩湧出,無休無止。

——而胸口的正中,釘着女祭尖利的法杖。

法杖從鲛人心髒部位直刺下去!

“請接受最尊貴的血的祭獻……天地之間的所有神明啊,請享用血食,然後聽取我們的心願!”

血從黑塔裏無窮無盡地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滿了這座上古便矗立在此處地高塔,然後溶入了大海——那血液的力量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使怒海狂怒。

這是萬古之前,星尊大帝遠征海國時的最後一個戰場,在這裏,曾經有成千上萬的鲛人人死去,整片 大海一度都成為了血紅色。而在星尊帝将海過徹底摧毀、将無數財富和奴隸掠奪一空後,這裏成了死海,再無人類的蹤跡。

在血的海洋裏,無數憤怒的靈魂在游蕩,千年之後猶自發出呼嘯和吶喊。

女祭站在塔頂仰天祈禱,聲音漸漸尖厲起來。

仿佛回應着她的祈禱,這片大海開始沸騰,只見黑色的浪越來越高,原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動着、撞擊着,發出恐怖的呼嘯。在冷月下看去,一望無際的大海上仿佛有無數巨大的怪手在來回馳聘,向天怒吼!

随着祈禱的進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發洶湧,仿佛一只只巨手從海面上探出,不顧一切地向着天宇拍擊而去!

“海皇……”黑暗的塔室內,女祭低頭看着禁咒中心的人,緩緩跪倒在他身側,聲音顫抖,“已經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還要繼續麽?”

黑暗裏的人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那樣妖異絕美的碧色雙眸裏閃着冰冷而決絕的光,另她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不敢對視——這個可怖的斬血咒術施行到了現在,耗盡了他身上的大半精血,讓他的軀體枯竭到了極限,如今只怕不會有人再認得這個曾經光彩奪目的鲛人之王了。

然而,惟獨這雙眼睛還保留着驚豔天下的風采。

“繼續。”蘇摩的聲音枯澀而沙啞,随即閉上了眼睛。

溟火身子一顫,終究不敢抗命,緩緩将手扶上了那柄直插海皇心口的法杖,念動了咒語——然後,手腕猛的一頓,尖利的法杖再度向下戳進了三分。

新的血從胸口湧了出;愛,刺心的疼痛讓那個人的眉頭蹙了一下。

然而,始終沒有一句呻吟發出。

溟火看着符咒中心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忽然間再也忍受不住,眼裏的淚水簌簌而下,化為珍珠铮然落地——一個人,怎麽能忍受這樣的痛苦呢?為了那個女子,為了海國……居然可以不顧 一切到這樣的地步!

還有二十天,這個可怕的法術就會結束了。

那個時候,陣中人的鮮血将會流盡,溶入蒼茫的大海,然而卻不會立刻死去——他将獲得前所未有的力量,通過血脈來操縱七海!

然而,這樣可怕的力量不會持續太久,很快他就會徹底地枯竭而死。

他舍棄了全部的血,斬斷了以共享血脈締結的盟約,同時也解開了星魂血誓的束縛——在死去的那個瞬間,他的星辰将解除與她的星辰的捆綁,向着黑色的夜裏獨自墜落。

蘇摩,蘇嘿……寂寞麽?

——如果生和死都只是一個人的話。

萬裏之外的龍神發出了一聲長吟,仿佛産生了什麽感應。

“怎麽了?”諸人齊齊擡頭,看着盤旋而去的海過之神——龍神忽然化為一道金光躍出了鏡湖睡眠,騰上了九霄,然後又驟然落回了鏡湖的深處。

金帳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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