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諸人面面相視力。龍神在水底盤旋,顯得有些心神不定。
片刻,還是虞長老忍不住靠口,将方才說到一半的話題繼續下去:“那麽,神,您認為慕容公子提出這個計策,是否可行?”
炎汐卻變了臉色,幾度忍不住要說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真岚和西京一臉肅然,等待着海過最高神只的答複。
龍神沉吟許久,明月般的雙目依次掃過在座者的臉,最終緩緩點了點頭:“是的,我認為空桑方面提出的計策可行……如果要滅破軍,也只能用這樣的手段了。”
這樣一錘定音的答複,讓來訪的空桑貴客齊齊松了一口氣,然而炎汐卻霍然起身。
“龍神!真的要這樣做麽?”向來溫和的左權使臉色蒼白,“請您三思!這樣做……實在太殘忍了!”
碧低着頭雖然沒有開口反對,但神色慘然。
只有虞長老厲聲喝止:“左權使,坐下!你怎可對神只這樣不敬!”
龍神凝視着他,聲音卻是平和的,仿佛完全明白對方憤怒的由來。知識深深嘆息:“是,我又怎麽不知道這樣何其殘酷——但是,對付破軍這樣的魔,這樣的手段還只怕不夠。”
神只側過了頭,看着來訪的空桑一行,點了點頭:“慕容公子,就按你說的辦吧……我希望在十月十五日的前一夜行動——因為離開時海皇曾說過:在那一天,他将會返回雲荒。和我們一起并肩戰鬥。”
如今已經是九月二十七日,離那個約定的期限只有半個多月了。
龍神旋繞在大營上空:“至于你們提出的要求,海過會盡力協助。我這幾天會和真岚一起拖住破軍,令其不能分心。慕容公子和西京将軍按計劃行事就是——湘那裏應該不會有問題,她一貫是勇敢的戰士,相信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
“多謝。”真岚輕輕吐出一口氣,三人一起俯首稱謝。
“碧,”龍神轉向了暗部的隊長,“此次事關重大,你有曾和飛廉想熟,就陪同慕容公子和西京将軍他們去一趟西荒吧。”
“我……”碧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臉色蒼白,仿佛那是有個比死更可怕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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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然而停頓了片刻,她終于還是低聲領命。
一切都商議妥當之後,行動便無聲無息地開始了。
西京和慕容修從複國軍大營走出,翻上了天馬,急行而去——在他們身後,綠衣女子緊緊跟随,臉色卻是蒼白的,仿佛竟是赴死般痛苦。
“碧。”在她離開時,聽見了背後左權使的聲音。
一柄鋒利的匕首遞到了她的手心,炎汐的手也在微微顫抖,顯然極力克制才不至于讓情緒失控:“拿着這把分水匕,下手的時候,利落一些。”
“難為你了。”炎汐握緊她的手,眼裏有一個戰士對另液一個戰士的了解和鼓勵,“要面對湘和飛廉……去執行這樣的任務,你可以做到麽?”
“可以!”碧卻傲然道,“左權使,為了海過,為了族人,碧沒有什麽做不到的!”
“好。”炎汐微微嘆息,送開了手,“去吧。”
“是。”碧向着他行禮,翻身上馬,“請在大營等我們的消息!”
三騎如風一樣在水底遠去,只餘水波蕩漾。
金色的伽樓羅裏,寂靜如死。
戎裝的年輕元帥在金座上靜靜睡去,呼吸平穩而細長,緊抿的唇角依然露出某種暴烈殘忍的氣息——在背向的金座上,鲛人女子靜靜聽着身後之人的呼吸,眼裏 露出寧靜和滿足的神色。
是的……只要這樣,便足夠了。
可以在他身畔不離不棄,并肩戰鬥到最後一刻——她這樣一個被天地抛棄的人,能得到這樣的結局已是足夠,還能再奢望什麽?
“師傅……師傅。”身後的呼吸忽然紊亂起來,“不!”
“主人?”她失驚,知道對方有陷入了夢魇。
然而她被金針固定在作為上不能回頭,只能任憑身後的人在夢境裏戰栗——很多次了,在睡去的時候,這個君臨天下、翻雲覆雨的最強者都會露出醒時從未有過的恐懼和脆弱,一次一次在夢裏發出驚呼,甚至落淚。
而在最近的一個月裏,也許因為戰争的持續白熱化,他的噩夢越發頻繁。
“主人,主人?”潇低聲喚道,“醒醒啊。”
“呵呵。”忽然間,一個聲音冷笑起來,“沒事,就讓他繼續做夢去吧……人還真是種軟弱的東西啊,連破軍也也不能例外。”
潇一震,感覺全身忽然間僵冷——又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
那個聲音無視她的驚駭,繼續發出指示:“別管他了,給我轉向西方!伽樓羅,你沒有看到三個人從鏡湖出來,朝着那裏去了麽?立刻殺了他們。” 然而伽樓羅沒有動,潇垂頭坐在金座上,對身後的命令毫無反應。
“鲛人,聾了麽?”那個聲音暴怒起來。
“我只聽從主人的命令,”潇的聲音平緩而冷靜,“對于占據他身體的魔,沒有聽從的必要。”
“咔”,一只手忽然從後面伸過來,卡住了她纖細的脖子--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魔的表情猙獰而可怖,聲音透出冷意:“一個卑賤的奴隸,居然敢違抗我的意志......”
一瞬間,潇幾乎喘不過起來,身上的金針發出細微的裂響。伽樓羅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從萬丈高空失衡而落,沖向了地面。
地面上,無數人看着金色巨鳥的下墜,發出了驚駭的大呼。
“住手!”忽然間,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手伸過來,用力掰開了那只卡在她咽喉上的左手,“給我住手!”
“主人!”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潇在得以喘息的瞬間發出驚喜的低呼。
金座裏沉睡的人睜開了眼睛,緩緩坐起,右手死死扼住左手的手腕。眼眸裏的金光盛了又衰,仿佛一個軀體裏的另一個靈魂蘇醒了,在争奪着控制權。金色的烙印從破軍的左手升起,慢慢覆蓋了全身,他的眼睛莫測而詭異。
“這是我的鲛人,我的機械,輪不到你來下令!”終于,雲煥的聲音清晰的傳出。右手用力将左手按回了金座的扶手上,蔓延的烙印慢慢消失了。
“是麽?還是那麽要強啊,破軍......”魔的聲音模糊的傳來,帶着冷笑,“連自己的身心都已經祭獻給我了......你的一切,遲早都是我的。”
伽樓羅的艙室裏重新恢複了寂靜,潇在第一時間控制住了伽樓羅--金色的巨鳥在離地面三十丈的地方堪堪止住趨勢,重新上飛。
巨大的鳥翅擦着大片居民的屋頂,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在重新穩住機械後,潇聽到了身後急促的呼吸聲。雲煥松開了扼住自己左腕的手,仰起頭,眼神變的空茫而黯淡,看着伽樓羅金色的頂艙,沉默不語。
“主人?”潇有些擔心的問道,“要追鏡湖裏出來的那三個人麽?”
然而,雲煥似乎有些恍惚,沒有回答--潇遲疑着,看着從鏡湖裏出來的那三個人乘着天馬而去,迅速化為白點,消失在西方大漠的黃沙裏。
“潇,你說,到最後,我的得到又是什麽?”忽然間,背後的軍人垂下了頭,發出了低沉的問話,帶着一絲茫然,“只是報複時的那些快意麽?”
潇輕聲:“主人,整個雲荒都是你的。”
“整個雲荒?”雲煥忽地笑了一下,帶着一種奇特的表情,“是啊。聽起來多麽美妙,我手裏握着這個天下!可是,整個雲荒 到底是什麽呢?看似龐大卻空無一物。我的手能抓到的,只是虛無而已。”
他側頭看着艙室外面,帝都,鏡湖,雲荒......所有都在他腳下。
“我把自己祭給了魔物。”破軍的眼裏露出一絲冷芒,“所有的權勢富貴,在生命被剝奪的瞬間都會顯得微不足道--多麽可笑,而我卻付出了後者,獲得了前者。”
“主人!”潇驚慌起來,為他這種前所未有的灰暗語調。
這半年多來,逐步征服了雲荒的破軍成就了前所未有的輝煌,站到了天地間的巅峰上。
他指揮着全境的戰鬥,将軍事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無數的血流了出來,染遍了雲荒大地--所有的仇人都被消滅了,甚至連他們的後代都已經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了;他的戰士們崇拜他,仰視他,在他的強悍裏戰栗......一切,仿佛都如了他的意。
而開始的那種憤怒爆發,也在不停止的殺戮裏消失了。在半個月前淩遲處死了辛錐後,他心裏的那種不甘和報複也慢慢地被血沖洗而去,歸于沉寂--失去了最初的那一點憎恨和憤怒,帝國的主宰者居然變得無所适從起來。
--原來殺戮和毀滅不能持久,憎恨和報複不足以支撐人的一生。
那麽,如今把一切祭獻給了魔的他,又将何以為繼?
“潇,它正在漸漸侵蝕我的意志。”雲煥仰起頭,看着金色的艙頂,聲音冷漠,“遲早有一天,我會成為它的傀儡......會變成和你一樣的東西。”
潇顫聲:“不,不會的......您不會敗給他的,您是這樣強的人。”
雲煥閉上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
“是的,”終于,他開口了,“它不會如願的。”
二、
青水靜靜地流淌,戰火剛剛消散,這個僥幸得以保存的偏僻村落依舊平靜。
那笙一個人從紫臺來到了這裏,在村口張望。暮色裏,終于看到了一群從嘉禾園裏跑出來的孩子,她看得真切,忽然大喊了一聲:“晶晶!”
那個青衣小女孩愕然回頭,大眼睛裏閃着明亮的光。
啞巴女孩側頭看着這個來到村裏的陌生人,仿佛覺得有點眼熟,“咿咿呀呀”的比劃着,卻還是說不出一句成形的話來。
“哎呀,真的是你呀!”那笙确是驚喜交加,上去一把抱起了她。“晶晶!”
小女孩似乎認出了這個人曾經救過她和她姐姐,也不怕生,反而歡喜地笑了起來,伸出手攔住了她的脖子,笑眯眯的将手裏的一串嘉禾遞了過來,發出一個單音節:“吃。”
“你沒事可真是太好了,我都擔心死了。”那笙卻顧不上接那串嘉禾,抱着這個粉團似的孩子看了又看,“那天我忘了帶上你,回頭你就不見了!可吓死我了......我,我都不知道怎麽和你姐姐交待,唉......”
她摸了摸晶晶的頭,滿心歡喜:“這下可好了,終于找到你了!”然後想了想,又覺得奇怪:“對了,你這個小家夥到底去了哪兒啦?滿地都是戰火,你居然躲到了這裏!”
晶晶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仿佛不安,又仿佛傷心。
“怎麽了?”那笙感覺出小女孩的反常,抱緊了她,“你......
遇到了什麽事情?那一天,你跑去哪裏了?”
晶晶擡起頭,看着遠處發出了低低的“咿呀”聲。那笙随着她的視線看去,卻看到了哪一座矗立在暮色裏的白色巨塔--雖然被攔腰撞斷,但依然還是整個雲荒的中心。
“什麽?”她大吃了一驚,“你去過那兒了?”
晶晶點點頭,孩子的眼睛澄澈無邪。
“天哪......”那笙喃喃,“難怪我四處找不到你--你居然去了那裏!可是,可是你怎麽又回到九嶷了呢?是誰把你送回來的?”
晶晶的身子微微一顫,仿佛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眼睛登時暗了下去。許久,才輕聲說了一個字“碧......”
黃沙漫漫,風沙呼嘯。
入夜,博古爾沙漠一片寂靜,在大漠的盡端,空寂之山如巍峨的屏障般矗立。山下燈火輝煌,那是駐紮重兵的滄流大營。
燈下,一個秀麗的少女托腮看着北方的夜空,輕輕嘆了口氣。旁邊正在磨劍的少年看了她一眼,露出關切的神色,卻沒有開口。
“不知道我妹妹怎麽樣了。”閃閃眨着眼睛,露出黯然的神色,“我離開家已經這麽久了,都沒有時間回去看看......也不知道那個丫頭現在好不好,那笙姑娘又沒有找到她。”
“嗯。”音格爾輕輕應了一聲,利刃在石上停下,“等事情定了,我們回去一趟九嶷吧。”
“事情定了?”閃閃苦笑,“這時局恐怕要亂很久,等定了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也是。”音格爾想了想,“那麽這樣......我派一些手下去九嶷查訪一下?畢竟我們盜墓者對那一帶都比較熟悉,說不定可以找到她。”
“真的麽?你太好了!”閃閃眼睛亮了一下,忍不住湊上去在對方的頰上親了一下。
音格爾的臉忽地紅了,側過臉去不看她。手一震,磨着的短劍割破了手指。
“哎呀,”閃閃心疼得叫了起來,連忙将他的手指放到自己嘴裏吮吸。
“別這樣......會被人看到的。”音格爾低聲道,臉更紅了。
閃閃露出狡黠的笑--她最喜歡音格爾的這種表情了。很多時候,這個縱橫大漠的盜寶者之王都是冷漠而鎮定的,指揮着一群豺狼一樣的手下。但在獨處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一個腼腆的大孩子,臉紅的時候非常可愛。
她伸出舌頭故意舔了舔他的手掌,輕笑。音格爾的臉紅得如同晚霞一般,忽然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了懷裏--就在快要吻到她的那一刻,帳子被人的出其不意的撩開了!
“咦,抱歉抱歉......”進來的人一看裏頭如此暧昧香豔的景象不由吃了一驚
擡手擋住眼睛下意識的退了出去,卻“砰”地一下和後面的人撞了個滿懷。
閃閃沒料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不告而入,大吃一驚,登時滿臉飛紅,一下子閃到了音格爾後面。音格爾臉上的血潮在剎那間淡去,霍地擡頭看着闖入者,眼裏閃過一絲冷芒--他一手拉着閃閃,另一手已經握緊了那把剛磨好的短劍。
“怎麽啦,慕容?”後面進來的人被退出的那人踩了一腳,不滿的推搡着他進帳,“見鬼了,幹嗎踩我?音格爾少主不是在裏面麽?”
音格爾看清了進來的兩人,失聲叫道:“西京将軍?”
“是啊,九嶷一別,好久不見了,”西京大大咧咧的一笑,靠着盜寶者之王和躲在他背後的少女,“閃閃也在?咦,為什麽臉紅?”
閃閃本是個羞澀的少女,只是在自己的情郎面前才如此嬌嗔,此刻看到兩個男人闖進來,早羞得一溜煙躲開去了。
慕容修來自中州,頗重禮法,此刻也覺得尴尬,便咳了一聲轉開了話題:“将軍,我們這次來是為了......”
“哦哦,對了,說正事兒!”西京回過神來,猛一拍手,目光炯炯的看着音格爾,“少主,你來到空寂大營也算有段時日了,覺得飛廉怎樣?”
“飛廉?”音格爾愣了一下,脫口回答,“當然不錯,是條好漢子。”
“哦!”西京似乎松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旁邊的慕容修,兩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似乎達成了什麽共識,“果然。”
“怎麽了?”音格爾蹙眉,有些懷疑的看着他們,“你們千裏迢迢趕來,難道就只是為了問這個?”
“嗯。”西京一拍桌子,回頭看看慕容修,“慕容,你看怎樣?以前碧那麽說,未免有私心的嫌疑。如果連少主都這麽誇獎,看來飛廉這個人可以合作。”
慕容修緩緩地點了點頭,面色凝重:“這麽說來,計劃的可行性有大了一分。”
“什麽計劃?”音格爾極是敏銳。
“合作對付破軍。”慕容修輕聲開口,聲音冷而銳,“是的,我們是來和你商量的。對手太強了......只有聯合所有的力量,才能對付破軍啊......”
“怎麽?”音格爾還是不明白,西京便側過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嚓”,一聲輕響,音格爾受理的短劍直墜落地,盜寶者之王臉色一變,擡頭看着站在一旁的中州人:“是你的主意?”
慕容修無聲地鞠了一躬。
“呵......”音格爾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冷笑,不知是驚詫還是憤怒,“不愧是中州來的商人!”
“不敢。”慕容修笑了笑,眼神不動,“少主莫非想罵在下一頓?”
“啪”的一聲,金色的長索閃電一樣卷來,将他臉側的簾子抽得粉碎。音格爾冷冷的看着他,聲音冷酷:“你可知道,你的提議違反了盜寶者最重要的準則?我們只取寶,不驚動死者。居然要我去做這樣的事,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知道是過分了。”鞭子在臉側一寸之處掠過,慕容修俊秀的臉上依然保持着微笑,“少主是個明理的人,應該知道在下也是不得已為之--不這樣,怎能出去破軍?”
音格爾冷笑:“活人做不到,就要去驚動死者麽?”
“是,”努容修絲毫不已為恥:“活人是做不到--這個雲荒的活人裏,已經找不到可以壓制破軍的;而唯一能牽制他的人,已經在這個古墓裏死去--所以,我們必須借用她的力量!”
音格爾沉吟道:“可是這個計劃,也實在太......”
“是,”慕容修繼續道,“這個計劃雖然代價極大,但也有相當的把握--只是此去危險,,若得不到少主的支持,是滿盤皆輸。”
音格爾垂首沉吟,顯然也在權衡輕重,遲遲不答。
“真岚皇太子承諾,此次少主若是恩于空桑,日後複國,使封少主為大漠之王,将霍圖部空出來的領地劃給少主。”慕容修侃侃而談,将條件一項項抛出,“到了那個時候,烏蘭沙海上的盜墓者便可以安定下來,不用再打劫掘墓--豈不是很好?”
音格爾神色微微一動,任何珍寶在他眼裏都是微不足道的,然而,這樣一個扭轉全族人命運的機會,卻是千載難逢的。
許久,他吐出一口氣來:“即便是我答應了,湘和飛廉也未必會答應。”
“這個少主不必擔心。”慕容修從容答道,“湘和飛廉那邊,碧已經過去協商了,相信很快便會有結果--少主只要做一個決定:參與,或者放棄。”
音格爾沉思了片刻,擡起頭,少年的眼睛裏有着與年齡不相稱的冷定和決斷:“當然是參與。”他微微冷笑起來,“何況,我還欠真岚殿下一個人情,此次又怎可袖手旁觀?”
“好!要的就是這句話!”一直沒有開口的西京募地叫道,按劍而起,“少主快人快語,不愧是大漠上的豪傑!”
音格爾微微一笑,忽地看到內室簾子一動,閃閃探出頭來吃驚的看着外面的三個男人。“你們在說什麽?”她輕聲問道,好奇的看着他們。
少年臉上的笑容忽然凝結了,眼裏的豪情猛地暗淡下去,下意識的轉過頭去--是的,他居然忘了考慮她。
沒什麽。”音格爾輕聲道,語氣有些煩躁。,“男人說話時女人別插嘴。”
“哼。”閃閃撇了撇嘴,然而也習慣了這個盜寶者之王的大男子态度,便縮回了簾後,怏怏離去。音格爾确盯着那一片猶自晃動的簾子,有略微的失神。
“怎麽?”西京有些納悶。
“西京将軍,”他看着身後的某處,眼神卻仿佛穿越了那片薄薄的布簾看到了極遠的地方,“如果我這一次不能回來......真岚和你,能保證我母親和閃閃醫生平安麽?我不在,也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她們?”
西京怔了怔,一時沒有回答。慕容修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應該馬上答應下來穩住對方。然而空桑的将軍頓了頓,卻斷然搖頭:“不能,這我可不能答應你!
音格爾霍然回頭看着他,臉色蒼白:“不能?”
“我才不會替你照顧她們,你的老媽,你的女人,要照顧就自己去照顧!”西京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如果不放心的話,就非要活着回來不可!”
音格爾一震,感覺內心有某種熱潮湧動,讓他無法出聲。
慕容修也松了口氣,微笑道:“将軍說的是--若少主不求生,先求死,此次計劃便十有八九要敗了......而那麽多人,也将會白白的犧牲。”
音格爾點點頭,俊秀而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枭雄才有的冷傲:“我明白,那就讓我們立刻開始吧。”
慕容修看向了帳外,輕聲道:“碧那邊,差不多也該好了。”
碧站在飄搖的風燈下,手裏的利刃閃着水一樣的冷光。她極力想穩住自己的情緒,然而臉色卻比刀光更蒼白,看着躺在榻上的同僚,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
榻上的那個人面目潰爛,四肢皆腐,只有獨眼裏還有一絲光彩。
“動手!”湘勉勵撐起身子,側頭看着同族,“還遲疑什麽?”
“叮”的一聲,匕首從碧的手裏落到了地上。
“我做不到!”暗部的隊長發出了絕望的嘶喊,抱住了自己的頭,“我做不到啊......湘,我怎麽,怎麽可以對你下手?怎麽能對一直并肩戰鬥的人下手!”
“是,我們一直在并肩戰鬥--所以這一次也是。”湘的聲音冷定而不容置疑,“碧,不要手軟,砍下我的頭,既然你們需要它!”
碧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了匕首,臉色蒼白如死。
“咳......堂堂暗部的隊長,對着一個殘廢的同族,怎麽會怕成這個樣子?”湘輕笑道,“碧,不要有任何負擔,因為我是為能有這樣一個死法而歡喜的--你定是了解我的。”
碧的眼神慢慢的變了,她和湘相識多年,自然會明白這個同僚的心意。
湘點了點頭,看着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所以,還要多謝你,在最後成全了我。”
碧深深吸了一口氣,握緊匕首,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湘的頭發,一手貼着頸部的肌膚切割而入!
“記住,千萬要完成那個計劃!”湘看着同僚,在刀光割入咽喉的瞬間忽的厲聲道,“殺了破軍!否則,我便是白死了!”
“好!”寒光在頸側一閃即沒,碧下手幹脆利落,只是一刀便将對方的頭顱割下。
血從腔子裏噴湧而出,有少許濺到了她的臉上--鲛人的血是沒有溫度的,然而那一瞬間卻仿佛有什麽東西燙着了她。碧伸出手接住湘掉落的頭顱,看着對方潰爛面龐上那只猶自睜着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發出了再也無法控制的低聲哭泣。
多少年了?她們同為複國戰士,并肩作戰,幾度出生入死,守望相助,上百年的艱苦歲月裏,她們救了對方很多次,也結下了外人無法了解的深厚情誼。
沒想到最後,确實有她來斬下她的人頭。
她抱着湘的頭顱在飄搖的風燈下低聲哭泣,只哭得全身顫抖,卻沒有發現身後的簾子悄然撩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湘,你今天的藥吃了麽?”話語終結在一瞬,來人怔在了原地,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碧?”
--即便是不曾回頭,他依舊第一眼就從背影認出了她。所有的話凍結在喉嚨裏,飛廉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了,恍惚的宛如夢境一般,無數喜怒哀樂從心頭呼嘯而過。直到她轉過身來,他才從震驚中醒來。
“飛廉,”她卻遠比他平靜,直視着他,似乎早就做好了重逢的準備,“好久不見。”
“你......殺了湘?”他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發現了她手裏割下的那顆頭顱,“你來這裏......是殺她的?”
碧看着他,緩緩點頭,眼神悲哀而沉默。
飛廉踏前一步,眼裏湧起了怒意:“為什麽?她是你們的英雄,不是麽?”
“她是甘願就死的,”碧的嘴角噙着一絲奇特的笑意,“這是任務。”
“任務?”飛廉看了她很久,忽的一笑,“我真的不懂你......碧,你可以出賣我,也可以對晶晶下手,甚至可以對同僚下手--為什麽?只因為那是任務?你難道只為任務而活麽?”
碧臉色蒼白的看着他,卻沒有絲毫未自己辯解的意圖。
飛廉嘆道:“碧,你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啊......我真是愚蠢,想出數年,卻對你一無所知。”
碧看着他,嘴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意:“不必了解,因為我們是敵人。”
飛廉定定地看着她。半年多沒見了,這個女子依舊是如此溫柔甜美,然而眼神卻變得如此遙遠,不似曾經在帝都朝夕相對的那個人了--他曾為之忤逆長輩,幾度和門閥制度抗争的那個溫柔的鲛人女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無論如何,很高興你在內亂裏活了下來,”碧微笑道,“所以我們還有機會成為合作者。”
“合作者?”飛廉詫異于這樣的用詞,眼裏現出戒備的光。
“是的。”碧的笑容仿佛一個無懈可擊的面具,“我奉龍神之命前來西荒,就是為了這件事--飛廉少将,如今只有我們通力合作,才能出去破軍。”
“破軍?”飛廉一震。
“不錯,如今他已經是我們三方共同的敵人,不是麽?”碧看着他,碧色的眼睛裏露出某種複雜的情感,“雖然族裏有異議,但龍神和真岚殿下都認為你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夥伴,而我......我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我來到了這裏。”
“你......”飛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空桑和海國,居然會向自己伸出手麽?他們......到底想要做什麽?
“所以,希望少将可以抽出一點兒時間,來聽一聽這個計劃。”碧柔聲道,聲音溫柔一如往昔,“西京将軍和慕容公子也已經來了,正在音格爾少主的帳裏--飛廉少将是否願意移步一見?”
“哦,好......不,等一等,”他脫口回答,忽然間回過神來,記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我得先回去一下--太晚了,我出來太久明茉會擔心的。”
明茉?猛地聽到這個名字,碧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露出複雜的表情--那個門閥小姐,難道不該在帝都麽?怎麽也到了這個荒僻的西部沙漠?
“明茉現在是我的妻子。”飛廉凝視着她,輕聲道。
“碧微微笑了一下,臉色蒼白:“恭喜。”
“有些事,真的是上天注定。”飛廉低低嘆息,“昔年各自看不順眼,如今都是天涯淪落人,反而顯得惺惺相惜了。”
“所謂患難見真情,更是難得。”碧柔聲道,“少将更當珍惜。”
“是。亂世動蕩,命如朝露,朝不保夕--當珍惜眼前人,以免一生虛度。”飛廉微微一笑,拂簾而出,回頭道,“請稍等,等明茉睡了,我便來音格爾少朱的帳中。”
他的背影消失在西荒的風沙裏。
碧抱着湘的頭顱目送着他。飛廉的身影隐沒在不遠處一個點着暖黃的燈火的房間裏,一個秀麗的女子側影迎上去,為他拿下肩上的大衣,兩人側首殷殷低語,如此溫暖而和諧,仿佛天生一對。
身經百戰的複國軍暗部隊長忽然間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悲哀,跪倒在風沙中,哀哀哭泣,将戰友的頭顱緊緊抱在了懷裏--兩個女子冰冷的臉龐緊貼在一起,淚水和血水混合着滲入了黃沙。
身為亂世人,宿命如飄萍。
将畢生奉獻給了民族的解放,為自由而戰的女戰士們,是否永遠也無法得到一個女子該有的溫情和家庭?
沒有人知道那一夜,飛廉和來自空桑,海國方面的使者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因為那些外族來使在天亮前便已悄然離去。飛廉少将照舊在自己房裏走出,音格爾少主照舊在磨着自己的短劍......空寂大營裏一切都和往日一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湘死在了帳篷裏,而且失去了頭顱。
然而幾乎沒有人在意她的死活--畢竟一個鲛人在西荒的沙漠裏,随時随地都可能死去,何況她本身就已經傷得如此之重。
她的死,無聲無息,仿佛一滴水滲入了大漠,随即消失無痕。
--直到鏡湖上空那一戰的爆發,世人才明白在那一夜裏,三方達成了什麽樣可怕的協議。也知道那個鲛人女戰士,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不顧一切的戰鬥。她獻出了自己所能獻出的一切,沒有一絲妥協,也沒有一絲猶豫。
那是一個令破軍都動容的,擁有鋼鐵一樣意志的女子。
火光在水波上跳躍,宛如萬點煙火,映照得冷泉中心的那個白衣女子宛如夢幻一般——即便是滿心權欲的慕容修也被這樣的景象震住了,一瞬間居然不敢呼吸。
西京将光劍舉起,用劍柄抵住眉心,緩緩跪下:“師父。”在他跪下的時候,音格爾舉起右手按住胸口,也在水邊單膝下跪,深深俯首。慕容修也不由自主的深深低下了頭——只覺得心裏前所未有的安靜,那些纏繞着他的權謀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