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一飲而盡,随即捂住嘴低聲咳嗽起來。

“好!”音格尓擊節,轉頭吩咐,“既然少帥已經賞臉了,莫離,就不必再驚動幕後的那位貴客了。”

“是。”莫離從帷幕後轉出,随侍一側。

将酒一飲而盡,雲煥仍是一臉平靜,喉間卻似有極大的不适,只覺心中有火一路燃起。他冷冷地看着遠處的盜寶者之王,一松手,掌心的酒碗居然一瞬間化為了?粉。

“請。”音格尓微微側身,向着銅宮內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雲煥不看任何人,大步沿着碎裂的紅毯走去——憤怒和憎恨在他的心中堆積,令他的眼眸變得璀璨如金。魔的聲音又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呼喚着他釋放那種毀滅一切的力量。

然而,銅宮深處的那個白色影子壓制着他,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把你們從古墓裏帶走的東西還給我,卑賤的盜寶者。”一直走到了音格尓身前一丈的地方,他才停住了腳步,單刀直入地開口道:“否則,你們會為此付出意想不到的代價。”

音格尓卻是微微一笑:“少帥你可真是心急。先兌現你的諾言吧——盜寶者只要他想要的東西,只要你如約給予了,就不會有人動你的師父一根手指頭。”

雲煥眼裏的殺意急速凝聚,左手再度緩緩握緊。

“哦,是這樣的,”音格尓眉梢一挑,“只要你動手,我立刻便會引爆火藥,這裏所有的人将會屍骨無存——我打賭不會比你慢,你不信的話大可試試看。”

握緊的左手微微戰栗着,死亡的力量凝聚到了極限,卻無法釋放出來。

“放輕松,少帥,”音格尓轉身向內,引導來客入座,“何必如此劍拔弩張?”

雲煥冷冷斜視着音格尓,仿佛想從這個臉色蒼白的少年身上看出什麽來。然而最終他還是松開了手,短促地回答了一個字:“好。”

“那麽,請立刻舉行儀式,敬告天神—從此帕孟高原上的盜寶者将獲得自由,不再受任何人的統治。”音格尓坐上了鋪着?猊皮的座椅,示意雲煥入座,聲音平靜無波,“同時請将你的人馬撤走,後退一千裏,離開四荒的邊界。”

“好,”雲煥欠身入座,“立刻舉行。”他擡起頭,伸出左臂平舉,掌心向上——懸浮于上空的伽樓羅金翅鳥忽地一聲發出呼嘯,如巨大的浮雲一樣消失在了帕孟高原上空。同時,雲集的征天軍團仿佛也接到了號令,分為九部迅速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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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片刻工夫,遮天蔽日的軍隊便撤的幹幹淨淨了。

雲煥放下手,手邊金杯裏的酒猶自溫熱,他側頭冷冷看向盜寶者之王:“音格尓少主,現在是否應該讓我看一眼我想要獲得的東西?”

“按理說應該如此,”音格尓微笑颔首,“只是在此之前,我們還為少帥準備了一份非常珍貴的禮物——我相信少帥看了一定會更加滿意。”

雲煥蹙眉,看向音格尓。

“這是我們特意準備的,”音格尓忽地收斂了笑容,“少帥看了,便會知道我們盜寶者是有誠意的,也是很公平的——我們是準備拿少帥最珍貴的東西來換取我們最重要的東西。”雲煥冷冷反問。

“少帥如今富有天下,又有何物不能擁有?但世間總有一些東西并非力量可以挽回的,對如今的少帥而言,最珍貴的便是‘感情’了。”音格尓看着宮門外載歌載舞的族人,淡淡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全然不顧一邊的滄流元帥臉色驟變,又有怒意流露。

“愛恨都是很珍貴的東西。所愛的,自然會在契約完成後交給你帶走……但所恨的,”音格尓輕聲開口,忽地擊掌,“可以讓你現在便一筆勾銷。”

随着他的擊掌聲,方才那個舞蹈的美麗女子走了上來,低首屈膝,手裏捧着一個錦盒。

雲煥卻沒有動,因為憑着直覺,他感到那個盒子裏裝的定是某個詭異的東西,他試圖通過靈力去感知,然而結果卻出人意料,他居然無法感知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東西,冷冷開口:“打開。”

少女低着頭,毫不猶豫地打開了那個盒子,毫不畏懼。

——沒有任何異常。在盒子打開的瞬間,沒有機關,也看不到法術或結界,那個充滿詭異氣息的錦盒如其它普通盒子一樣地打開了,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然而雲煥卻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臉色劇變。

“這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顫抖着伸出手去。

盒子裏是一顆潰爛不堪的頭顱,已經看不出相貌——然而那一只獨眼卻怒睜着,碧綠的眼珠仿佛深邃的大海一般,充滿了不甘和憤怒,直直盯着眼前的滄流軍人。

湘!這竟然是湘的頭顱!

“這是我們好不容易從空寂大營一同帶回來的禮物,”音格尓面不改色微笑着喝了一口茶,“聽說,當初正是她給少帥帶來了諸多麻煩,是少帥在這個世界上最為憎恨的人——所以那一日我們離開空寂大營時,順便也将這個給……”

“刷!”語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閃電忽然憑空架在了音格尓的頸上——雲煥眼裏充斥着再也無法控制的殺意,他盯着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盜寶者之王。“為什麽?為什麽!”破軍的眸中金光閃爍,幾乎是在低聲嘶吼,“為什麽殺了她!你們……你們竟然敢在我之前殺了她!該死!”

“你?”音格尓露出了驚詫的神情,“我還以為你會……”

“該死!”雲煥厲聲低吼,憤怒得全身都在發抖。

——然而,他手裏凝聚的那把黑暗之劍卻始終不敢落下去半分。

莫離側身于帷幕背後,幕後燭光點點,映照出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的影子。他側目冷冷地看着破軍,臉色凝重:“少帥,請入座,少安毋躁。”

雲煥眼裏爆發的殺意在一瞬間凍結,他頹然退後一步,重新坐入了鋪着?猊皮的座椅中,臉色蒼白的可怕,似乎正在極力克制着內心某種失控的情緒。

一絲冷笑從音格尓的眼裏閃過,他撫摩着自己的喉嚨,笑道:“真是抱歉,我還一直以為這個人的頭顱是很珍貴的呢!”

雲煥沒有說話,伸手拎起了那顆頭顱,指間微微顫抖。

那顆潰爛不堪的人頭被他拎在手中,雖死猶不瞑目——鲛人用僅有的一只獨眼和他怒目相對,氣勢居然不輸生前絲毫。

湘啊湘,大漠一別後,不曾想到我們會在今日以這種方式見面。

多少次,他都想象着找到這個鲛人時的情形:挖出她的眼睛,斬斷她的四肢,但卻絕對不能讓她死去……他一定要讓她遭受比自己更深十倍百倍的痛苦!在看到師父死去的時候,在帝都大牢裏被拷問的時候,他都靠着這個念頭活了下來——複仇,要複仇!向她,向十巫,向門閥貴族,向整個雲荒複仇!

然而,竟然有人在他之前砍下了這一顆頭顱。

雲煥看着湘的人頭,眼裏的殺意漸漸凝聚,又漸漸消失。“你們,”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卻是無比空洞的,“殺了我最想殺的一個人。”

音格尓愕然,轉頭看着這個奪得了雲荒霸權的軍人——對方的眼裏居然失去了平日裏那種咄咄逼人的鋒芒和神采,變得頹喪而虛無。他和那顆死不瞑目的人頭對視着,似是在自語,眼神卻極其可怕。

音格尓眼裏又一次閃過一絲冷笑——是的,是的,這個冷酷無情的人被摧毀了,他正在逐步陷入混亂和不受控制之中。破軍的內心并不是銅牆鐵壁,只要找準了缺口,只要輕輕一擊便能讓他崩潰。

外面的盛典還在繼續,從帝都帶來的宣禮官正在有條不紊地按照冊封程序,一道一道地舉行儀式,只等着由最高的掌權者進行最後的移交儀式。

然而,破軍卻在銅宮內出神地注視着那顆可怖的頭顱,對身外的一切置若罔聞。他忽然低低苦笑起來,手指漸漸收緊——他掌心裏的那顆頭顱漸漸扭曲,竟然被無形的力量一分分地化為了?粉。

“你們居然敢殺了她!這是我畢生的仇,你們怎麽敢替我報!”破軍收緊十指,将鲛人女戰士的頭顱捏碎,厲聲咆哮,長身而起——他眼裏的神色極其可怕,金色璀璨猶如妖魔一般。在對方雷霆一怒、即将翻臉的瞬間,音格尓斷然厲喝:“莫離!”

“是!”莫離心領神會,撩開了銅宮深處的帷幕。

厚重的絲絨帷幕背後,明亮的燭光散射出來,一瞬間照亮了這座恢宏而森冷的銅質宮殿。柔和的光線驅散了銅宮內森冷的空氣,剎那間将劍拔弩張的兩個人籠罩住。

雲煥定定地看着燭海之中的某處,仿佛被這樣驟然而來的光耀住了眼睛,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擡起手擋住了眼睛。

——萬點燭火之中,一襲白衣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面容寧靜,仿佛只是睡去了。

他只是無法直視,踉跄着向後退去,然而心裏卻有一種渴求在逼着他上前,想再看一眼那張蓮花般的素顏。在這樣冰火交煎之中,魔一樣強悍的滄流元帥居然不知如何是好,雙手不受控制地發着抖。

音格尓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這位來自于帝都的破軍在這一刻的驚慌和震撼,看着他是怎樣在一瞬間泯滅了殺氣,失措地後退,卻又頓住了腳步,最後在光芒中踉跄地跪倒在燭光之下,不敢仰視,以手掩面。

——原來,慕容修的計策是這般精準:僅僅只是古墓裏的一尊石像,居然就有了摧毀破軍的力量!在這座石像面前,魔一樣強悍的破軍,居然失去了控制力,就這樣一步一步陷入了被動,被牽引着走到了他們設下的圈套裏!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感情?盜寶者之王一瞬間也有些恍惚,居然忘了現在已經到了千鈞一發的時刻,任何一點差錯都将導致整個計劃的全盤覆滅,導致整個雲荒命運的轉折!

八、返魂

這一句話輕如耳語,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卻仿佛比最鋒利的劍還傷人,雲煥手指一送,手裏的斷劍铮然落地,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一寸一寸地往前傾斜身子,脫離了那貫穿身體的劍芒,努力地轉過身。

背後一片空茫,呼嘯的沙風裏,那座潔白的石像還是靜靜地坐在輪椅上——什麽都沒有改變,唯一不一樣的,是石像的手裏赫然多了一把銀色的光劍!劍芒上,有血一滴滴地落下,落在石像冰冷而潔白的衣襟上,宛如血紅色的花兒。

“師傅?”雲煥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師傅!”他忽然尖仿佛瘋了一樣地向着輪椅奔去。

“不,別過去!”伽樓羅發出了持續的尖嘯,潇的聲音驚懼而凄厲,一聲聲回蕩于天際,“主人!回來,快回來!別靠近它,是陷阱,那是陷阱啊!”

然而,雲煥充耳不聞,狂喜地跪倒在石像下,親吻着石像冰冷的手——那只手上,還染有他溫熱的血。

“師傅,師傅,是你麽?”他喃喃,“是你……醒來了麽?”

冰冷的手指微微一動,仿佛有生命在那個毫無知覺的石像內蘇醒了。

伽樓羅猛然一個俯沖,巨大的陰影激素地貼近地面。在卷起的疾風裏,所有的牧民失聲驚呼,千萬道狂風呼嘯而起,将烏蘭沙海籠罩!伽樓羅在劇烈地戰鬥,顯示出操縱者內心正在被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所籠罩。

“不要過去……不要過去!那不是你師傅!”随着潇顫抖的聲音,一道金色的光從伽樓羅上射落,直擊輪椅上的石像!

“不!”雲煥驀然一聲厲喝,拔劍迎上,“潇,你給我住手!”

他不顧一切地接住了伽樓羅發出的攻擊——那樣猛烈的攻擊來不及撤回,就這樣直接落到了雲煥身上!

“主人!”伽樓羅發出了尖厲的、類似哭泣般的聲音,潇在黑暗裏顫抖。

金光擊穿了雲煥的身體,将他重重擊倒在地。

即便是強悍至極的破軍,受到了這樣的一擊也無法再站立。伽樓羅上的金光猶自萦繞着他的周身,他張了張口,吐出一口血。然而,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從地上掙紮而起,一寸寸地向着那座石像挪去。在看到石像依舊完好的剎那,他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安然的神色。

“主人!”潇的聲音無助地從伽樓羅上傳來,驚懼而慌亂。“快回來!”

“滾開!給我滾開!”雲煥捂着左臂,對着天空厲喝,眼裏充斥着瘋狂的璀璨金色,“不要靠近我師傅!”

被回族人呵斥,伽樓羅裏發出了一陣痛苦的顫抖。不敢違抗雲煥的命令,潇操縱着機械,将其迅速拉起,重新升回了天際。巨大的機翼掠過了銅宮上空,将那一座銅澆鐵鑄的宮殿掃落了一個角。

音格爾看着這一幕,微微動容,但随即平定下來。

“受死吧。”他從地上撐起身子,擡起了手,重新握緊了短刀——雖然耗費了如此大的精力和代價,但封魔的效力只有三個時辰。一旦魔的力量恢複,這天上地下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克制住破軍了。

如果不盡快将雲煥各殺在當地,這一次的計劃就将全盤皆輸!

然而,就在音格爾站起的剎那,雲煥豁然回頭。他握緊了那把金色的劍,将滿是血和沙的身體從地上撐起,回頭棉隊着敵手,眼神重新變得冷酷而決絕:“可笑!你以為……我會死在你們手上麽?”

他将金色的長劍置與眉心:“我要夷平這裏,作為你們這些不敬之人的懲罰!”

音格爾毫無畏懼,也撐起了重傷的身體,握緊了短刀。兩人一步步地走近,傻氣在彼此之間如同閃電般交錯。,逼得周圍的風沙都凝定了。

然而,就在雙方都凝聚了全部心神、準備一擊定生死的時候,雲煥的身子一震!

——背後有人!

明滅的篝火裏,石像的眼睛霍然睜開了!

兩行殷紅的血從美麗的眼內直流下來,滑過了玉石般的臉頰,留下了觸目驚心的紅——在這樣激烈的交鋒裏,輪椅上的女子無聲無息地睜開了眼睛,看着風沙裏對決的兩人,手裏握着一把純白色的光劍,緩緩站起。

——只是一劍,就将即将交手的兩人逼開了去。

所有人都驚呆在當場。空桑女劍聖握堇站到了他們中間,冷冷地看着雲煥,篝火映照在她臉上,仿佛給冰雪一樣的容顏襯上了一絲血色。

“師傅!”雲煥失聲叫道,“是你?”

“是你麽?你……你醒來了麽?”他掙紮着走過去,眼神驚喜,聲音卻很低——仿佛稍微大聲一些就會驚破眼前的幻影。

空桑女劍聖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睜着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冷冷凝視着自己的弟子,手裏的光劍劍芒陡漲,吞呼不定。

“主人!小心!”潇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伽樓羅不曾真正離去,而是徘徊在銅宮上方,不停地阻擋着周圍那些試圖上前助戰的盜寶者,“快回來……快回來!”

“師傅。”雲煥往前走了一步,滿臉欣喜,“您……醒了麽?”

空桑女劍聖衣襟如雪,長發如墨,在風沙裏靜靜地垂落,竟未被吹起一分。她的眼眸如血,冰冷而漠然,直視着自己的笛子,一步步地走過去,動作僵硬而緩慢,沒有一絲一7呼吸的跡象。

雲煥怔怔看着她走近,篝火映照着那張蓮花般的素顏,宛如夢幻一般。

“主人!”潇的聲音凄厲無比,“那不是你師傅……那不是你師傅!”

就在此時,石像忽然将劍平舉在眉心,做了一個劍聖門下的起手式,然後斷然下擊,雷霆般地向着雲煥當頭斬下!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雲煥臉上欣喜的表情尚未退去,光劍已經擊下。

——九問!那是劍聖門下的必殺的絕技九問!

伽樓羅射落無數金光,阻擋了盜寶者沖過去參戰的意圖——在戰團中心,除了重傷的音格爾少主,便只有那高舉光劍的女子和跪刀在地的軍人。空桑女劍聖仿佛是真的醒來了,動作忽然變得迅捷無比,每一次出劍都快如閃電,切割開了黎明前的黑夜。

問天何壽,問地何極,輪回何在,神鬼安有?生何歡,死何苦?

劍光在大漠上縱橫而起,九問連綿而來,毫無停滞,擊向滄流的最高統治者!

雲煥仿佛是呆住了,看着那光劍當頭斬下,一時間居然沒有任何反應。

“主人!”

孝的聲音驚懼而凄厲,“那不是你師傅!還手,快還手!”

然而不知道是太過與震驚還是無法對面前的人動手——但出于求生的本能,意識雖然沒有完全恢複,每一劍落下時,他都在下意識的閃避。

怎麽可能不是師傅?對方用的,的的确确是劍聖門下最精妙的劍法!是九問!一定是師傅在天有靈,無法坐視他是所作所為,所以選擇了這樣一個黑夜返回了人世,想要重新清理門戶!一定是!

這一瞬,這個念頭湧入了他的腦海,讓他全身的血一下去沸騰了,然後迅速變得冰冷無比。

師父要殺他……師父是真的要殺他!不同于昔年在古墓前對剛加入軍隊的呀的那一場試探,這一次,師父是真的要清理門戶,斬殺他于親傳的九問之下!

雲煥在沙地上騰挪閃避,白色的劍芒一次次劈下。血和沙裹在他身上,令他顯得如此狼狽不堪——這一刻,破軍的眼裏失去了平日壓倒一切的殺儀,反而露出了從未有過的軟弱。

他無法還手!論如何,絕不能對師父有一絲一毫的不敬。

痛苦的掙紮和猶豫之中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血越流越快。雲煥第一次感覺到了身心雙重的衰竭,多日來一直支持着他血戰前行的所有勇氣都消耗殆盡。他的閃避漸漸慢了下來,看着白光中那一張蓮花一樣的素顏,心中一片冰冷。

還是那樣的表情,仿佛石像一樣,冰冷而漠然,保持着最後一刻的神态。

然而,卻有血一樣的淚,從眼中滑落下來。

他望着那迎頭斬下的光劍,無數回憶呼嘯而來,将他淹沒。那一瞬雲渙頹然松開了手,手裏的金色的長劍铮然落地。他看着當頭而落的光劍,一動不動。

其實,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錯……反正如今他的生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幾乎無可眷戀。自從寄生魔物以來,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獲得這樣的結局——能夠逆轉時間,再一次回到大漠上,安然死在師父的劍下。

看着忽然放棄了抵抗的弟子,空桑女劍聖卻沒有絲毫猶豫。

手中的光劍直刺他的胸口。蒼生何辜!在最後那一式裏,她用的是蒼生和辜!她實現了當日的諾言,要用多年前教給他的這一式,将賦予他的一切都收回!

那一劍正中他的胸口,從璇玑穴刺入,直透後背,将他釘在了沙漠上。

“主人!”伽樓羅裏發出了凄厲的呼聲,機翼一轉,準備俯身而下。

然而雲煥霍然擡起了手,阻止了傀儡的意圖。

血從他的手指間一滴滴落下,滲入了沙土,左手的封印依然熾熱,封住了他所有的力量。石像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仍然帶着那種淡定和決絕,從他的胸口抽出劍來,再度當頭斬落。這一次,竟是要将他的頭顱徹底切下!

擁有了魔的力量,卻依舊只是凡人的身體——如今魔的力量被暫時封印,不能使用,受了如此重傷的身體無法及時修複。只要這一劍落下,他的生命将要徹底結束。而他身體裏的魔物因為來不及找到下一個寄主進行轉移,也會被困在這個死亡的軀體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雲荒……是不是就從此太平了呢?

師父……師父,如果這就是你死後還念念不忘的事,那麽,弟子不會拂逆你的醫院,他再不閃避,看着那一張潔白的容顏,忽然間有一種終于走到了終點的坦然。

光劍如同閃電一般,切開了黎明前的黑暗。

四周的盜寶者發出了狂喜的歡呼,天上的征天軍團卻齊齊失聲,伽樓羅的鳴動響徹天際——在原處,還可以看到前來援助的空桑軍團的影子,以及從空寂之城趕來的滄流同族。

那顆給天下帶來動亂和殺戮的星辰——破軍,就要隕落了!

天上地下,在這一刻一齊為之風雲變色。

“主人!”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銀色的風席卷而來,準确地卷住了他的身體,一把将他從沙上拉了起來!

在生死交接的一線之間,半空中的伽樓羅忽然違抗了主人的醫院,不顧一切地貼近了地面。傀儡操縱着巨大的機械,在間不容發之際發出了這一擊!

銀色的光卷起了重傷垂危的人,将他激素向着艙內拉回。

“潇,這是我的事!”然而他卻用手去阻擋這從天而降的救助,厲叱,“你回去,不要管——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自由了!聽見了麽?你自由了!”

然而潇沒有回答,銀索依然緊緊卷住了垂危的軍人。雲煥終于狂怒起來:“滾!給我滾!一開始我就說過:保留你的意志就是為了在某一日我無法返回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離開——現在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他忽然凝聚起了最後的力氣,手指一揮,指尖吞吐的劍氣将銀索铮然劃斷!

看到主人重新鐵落大漠的瞬間,伽樓羅裏發出了一陣低低呼嘯。

“它不是你師父!不是你師父!”伽樓羅發出的哭聲悲憤交加,“那是惡靈!主人,不要被蒙蔽了眼睛,那是娥靈啊……你看看她的眼睛,那是惡靈的眼睛!你再看她手裏的劍,那把劍是當代劍聖之劍,不是你師父的劍!”

雲煥跌落在沙地上,因為極其嚴重的傷勢而無法移動半分。然而,他忽然怔住了——不對!那把劍……那把劍上名名刻着一個“京”字!這不是師父的劍!

潇的聲音仿佛醍醐灌頂一般,将他從迷霧之中一下子拔出。“主人,不要被它騙了!”伽樓羅的聲音尖銳而憤怒,“您可以選擇死亡,但絕對不能就這樣死在這個惡靈手裏!您仔細看看它啊!”

雲煥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那個有着熟悉面容的女子。

“受死吧,惡魔!”石像忽然開口了,一個陌生的女子的聲音響徹大漠,手裏的光劍發出了尖銳的鋒芒,刺向了重傷的垂危的雲煥,“死在你所愛的人手裏吧!”

央桑!在聽到那個聲音的剎那,外圍的摩珂霍然擡頭,辨出了妹妹的聲音!

她的身側,族裏的大巫發出了低低的嘆息:“是的,你現在明白了?”

——那個儀式上,她的妹妹心壞仇恨,自願舍身,将自己的魂魄附在了這座石像上。她的怨毒是如此深刻,複仇的意願是如此的強烈,化為惡靈後居然可以操縱死物移動!

“央桑!”摩珂淚流滿面,哽咽不能語。

“主人,小心!”伽樓羅不再客氣,瞬間釋放出了強大的金光,向敢于對主人動手的妖物迎頭擊下。

“不!”眼看金光就要将石像化為齑粉,雲煥脫口驚呼——然而就在這一刻,石像已經硬生生的接下了伽樓羅的這次攻擊。仿佛被這種強大的力量震了一震,有什麽東西裂開的聲音,石像忽然停止了動作。

“惡魔!惡魔!我要殺了你!”石像呆在原地,再無生氣。只有女子尖厲的聲音在風中響起,滿含怨毒和不甘——央桑竭盡全力地想讓石像再動起來,然而受了那樣強烈的攻擊,自身的念力已經不夠,這個軀體逐漸恢複與沉重和冰冷。

石像的手腕裂開了一條縫隙,光劍從冰冷的之間跌落。然而,跌落的光劍沒有落地,反而在虛空裏一個翻轉重新浮起。有星星點點的血從石像背後的沙漠裏憑空凝聚、落地。那一條血線穿越虛空,直奔他而來。随着那條血線一起的還有那一把吞吐着劍芒的光劍。

蒼生何辜!那一瞬,雲煥認出來人,脫口低呼:“你是!”

仿佛忽然間獲得了求生的力量,破軍用盡全力一按地面,整個人貼着劍芒滾了出去,只有一縷長發被截斷。危急時刻,伽樓羅俯沖而下,掠到最低點的時候投下了銀索,瞬間将破軍卷起。

狂風卷起飛沙,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風沙散去後,音格爾掙紮着站起身,捂住流血的傷口,長長嘆了口氣:“用盡全力,也只殺了呀一半。”

“已經很不錯了,”大巫喃喃,凝望着天際,“封魔之後再洞穿心髒,就是以破軍之能,也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才能恢複——而這一年,足夠我們扭轉局勢了。”

沙漠裏最神聖的法師默默合十,走上前将手按住了石像的額上,掩住那一雙流血的雙眼,低聲祝訟:“時辰已到,去往彼岸轉生吧……請閉上你的眼睛,央桑公主。”

“不,不!我要殺了他。”央桑的魂魄猶自不肯離去,在虛空裏尖厲地呼喊。

“已經沒有可能了,”大巫輕輕搖頭,“你已經做了你要做的,請不要耽誤轉生的時間……去吧,瞑目吧,去黃泉之路吧。”

“不,我不去!”央桑的魂魄憤怒的呼喊,“不看到那個魔鬼死,我絕不瞑目!”

“你要永不超生麽?快走!”大巫的預期嚴肅起來,“時辰到了還不進入輪回,難道你要做空寂之山上的惡靈麽?!”

“我寧願永不超生!”央桑的聲音幾近瘋狂,“我要看着他死!”

大巫嘆了口氣,回頭看着音格爾,無奈地搖了搖頭,将手放下——首長下的那雙眼睛怒睜着,有血滲出,久久不肯瞑目。

“妹妹!”音格爾尚未回答,卻見一個女子撥開了衆人,踉跄地本來,一把抱住了石像,“別這樣1別這樣啊……”

“姐姐。”摩珂的哭聲讓那個憤怒的靈魂平靜了一些,央桑似乎在虛空裏微微嘆了口氣。

“去吧,去吧……妹妹,去輪回吧。”摩珂淚流滿面地擡手輕輕撫摩石像流血的雙目,“央桑,求求你,去吧,把這一切都放下,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盛夏來的一切,就讓我們來做吧!:

“不,姐姐,我一定要——“央桑仍不肯松口。

然而摩珂霍地退後了一步,看着附身于石像中的妹妹,反手抽出了身側一個盜寶者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去!“他怒視着那雙流血的雙眼,厲喝,”立刻去!否則我就比你先走一步!”

“姐姐!”央桑發出了驚駭的呼聲,“不要!”

“那你立刻離開這個軀體,去轉生!”摩珂手緊了刀,刀鋒在她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立刻去!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走,我就立刻化為鬼魂來拉你!一、二……”

“姐姐!”央桑的聲音中已經帶了哭音,“我不西哪個就這樣死啊……我一定要看到他——”

“三!”摩珂厲聲說出了最後一個字,刀鋒驀地往裏一割。

在衆人的驚呼聲裏,一道風忽然卷起,仿佛有什麽無形無質的東西瞬息離去了——在風起的剎那,輪椅上石像的眼睛忽然閉上了。風沙還在呼嘯,然而那座石像卻已經失去了生氣,重新坐入了輪椅中。

“姐姐……”遠去的風裏,依稀還傳來央桑帶着哭音的呼喚。

黃沙漫漫,向着雲荒的北方滾滾而去,消散在遠方。

“來世再見吧……妹妹。”放下了刀,摩珂茫然地望着遠方,擡手輕輕擦去了石像臉上冰冷的淚水——是的,央桑,若有來世,我們一定可以再做姐妹的。只要能重逢,再辛苦再艱難我也不會後退。

“天神保佑。”大巫合掌,喃喃念起了往生咒,“讓苦難的靈魂得以解脫,去往彼岸。”祝頌聲裏,有什麽東西從虛空中簌簌落下,未為粉末。

“咳咳……出來吧,隐墨珠都已經被震碎了……你也傷得很重吧?”音格爾被族人扶起,輕輕地咳嗽着,看着石像背後虛無的空氣,“你,你還想藏多久啊?”

話音剛落,一個男子的身形在黎明黛青色的天光裏漸漸扶凸出來。

周圍的盜寶者們發出了一聲驚呼,下意識地拔出了刀。然而音格爾擺手阻止了他們,茶館嘆一聲:“西京,你……咳,咳咳……你還好麽?”

“不還。”西京的左手握着光劍,右臂軟軟地垂着,哭笑道,“光是破軍也就罷了,伽樓羅的力量實在可怕啊。”

是的在剛才的那輪交手裏,和雲煥對陣的不是央桑,而是當代的空桑劍聖!

央桑不惜獻出生命,化為惡靈附于石像上,操縱石像移動;而用易墨珠藏去了身形的西京則乘機格殺那個不可一世的破軍——看到慕湮劍聖忽然複活,使出了本門的劍法,雲煥在極度震驚之下節節敗退,一時間并未察覺石像的移動和進攻的招式之間配合得并不是那麽完美。

“太可怕了,”西京喃喃,劍聖下的的絕技,一旦混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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