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4)
笙去往烏蘭沙海尋找自己的肉身,”魅婀輕聲道,“也只有皇天的持有者才能接觸那麽純淨的靈魂,幫助少城主完成她的願望……”
忽然,曦妃擡起頭來:“聽!又出現了,這種聲音又出現了!
雲浮城裏呼嘯而過的風裏,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那種聲音遠遠地向起來,仿佛有戰鼓在地底擂起,隐隐震得天地都在動——這種聲音前幾日便出現過,然而卻時隐時現,微不可聞,也沒有引起她們的注意。
“是遠方的七海的呼嘯?“魅婀奇道,遠遠地凝望雲荒外的大海。
“不,不是海嘯。”慧珈重新閉上了眼睛,凝聚念力去感覺,“好像是……不可能!怎麽會是這樣?”她忽然變了臉色,霍然睜開眼睛,“天啊!這,這是什麽?碧落海,你們看碧落海!”
三女神齊齊回頭,臉色頓時蒼白無比——仿佛夢魇一般,那片碧藍色的大海已經化為了一片漆黑!那片黑色起自璇玑島的怒海海城,以哀塔為中心,迅速地擴散開去,所到之處海水皆為黑色。
七海在以驚人的速度化為黑色。四面八方地朝着雲荒直撲過去。
“是海皇……海皇之血的力量!”慧珈喃喃道,臉色因為震驚而變得蒼白,“是海皇用自己的血在操縱七海!”
黑色的大海在沸騰,從遠處朝和雲荒撲來。“咚咚咚……”海底仿佛有戰鼓在擂動,催動着那些可怖的黑色巨浪。
“聽到了麽?那是海皇之心在海底跳躍!”慧珈低聲道,看着腳下化為黑色的大海——海皇的血已經溶入水裏,流遍七海,他以這種可怕的方式祭獻了自己,将他的念力遍布整個大海。凡有水有血之處,便是海皇無所不能之處!
付出了這樣的代價,将自己的力量超越了極限,他……究竟想做什麽?他竟然想超越神,作出連雲浮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麽?
那種墨一樣可怕的顏色從遠方擴散開去,七海都起了呼應,向着雲荒大陸撲去!東方的紅蓮海,南方的碧落海,西方的棋盤海,北方的蒼茫海……那些大海的顏色依次變成了黑色,海浪滔天而來,仿佛化成了一只只巨手,向着雲荒大陸和天空擊去!
黑暗的機艙內,潇持續地呼喚着主人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回應。
被金針固定在金座上的她無法回頭,也不知道此刻雲煥傷勢究竟如何了。她只是竭盡全力地控制着伽樓羅金翅鳥,和龍神在高空中搏殺。然而龍神加上帝王之血的力量,畢竟要高出這一架機械許多。若不是整個征天軍團都趕來相助,恐怕勝利的天平很快要偏向那一方。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她不敢分心,但卻清晰地聽到了背後金座上有血一滴滴落下的聲音。
主人……主人一直在流血!潇控制着機械,只覺得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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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神巨大的身體在蒼穹縱橫,宛如金色的閃電一般,毫不留情地吐出烈火。那一瞬,她坐在機艙裏看着海國傳說裏的神衹,看到她離自己如此之近,不由得一陣恍惚。
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一日……身為鲛人的自己,竟然要向自己的神衹開戰!
“主人,主人……”她喃喃着,想從背後那個人那裏尋求到支持。
然而,雲煥依舊沒有回答她,只有不斷滴落的血發出單調而令人心寒的聲音,潇心神大亂,再無法集中注意力。一個小小的疏忽,便被龍神的巨爪觸到,伽樓羅微微一滞,龍背上的空桑皇太子立刻揮起辟天長劍,厲喝一聲,全力劈落下來。只聽“咔”的一聲巨響,伽樓羅外殼上燃起了一道火光,整個左翼都被折斷了!
“啊!”潇發出了一聲驚呼,努力控制着機械,然而,失控的伽樓羅已經一頭往下栽去。
征天劇團發出了齊齊的驚呼,看着戰團中心的金色大鳥忽然燃起了大火,折翼墜落!
“少帥!”将領們失聲驚呼,銀色的比翼鳥宛如九道閃電一般迅速下掠,射出了銀索迷失土将墜落的金翅鳥拉住。然而,那種可怕的沖力又豈是九架比翼鳥能阻攔的?銀索瞬間一一斷裂,伽樓羅以更快的速度向下墜毀,大地上的人們發出了排山倒海般的驚呼。
潇的臉色慘白如死,刺入軀體各處的金針發出了微微的顫動——機械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甚至快得幾乎超出了她的承受力。
艙室裏一片黑暗,她極力想回頭看看背後那個人的情況,然而身軀被固定在作為上的傀儡卻連最後的心願也無法完成了。
她頹然地閉上了眼睛。或許,這樣的結果也好。無論如何,她為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得以同死——這本來也是她唯一的心願。
何況,作為一個背叛者,能死在本族的神衹之手,也算是最後的贖罪吧。這樣想着,潇放棄了對伽樓羅的操控,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下墜!下墜!繼續下墜……速度到達極限的時候,出現了一剎那的靜止——潇依然閉着眼睛,知道這短短的靜止之後,到來的必然是徹底的爆炸和毀滅。
然而,她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從內艙裏響起,仿佛一陣風注入了這架機械裏,讓伽樓羅由內而外地發出了一陣戰栗!潇吃驚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伽樓羅依然是靜止的。
不是墜落到了最大速度時那種短暫幻覺,而是真真實實地靜止着!
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在半空托住了,這架龐大的機械居然在快要墜落到沙漠的瞬間停住了——這樣劇烈的變化讓伽樓羅的外殼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然而短暫的停頓後,伽樓羅卻緩緩地重新飛了起來。有新的力量激素地注入了這架破損的機械裏,伽樓羅陡然煥發出了一層耀眼的金光,由內而外地顫動着。仿佛被,偶種力量追動着,重新向着頭上的戰雲處升去。
——這一切,居然都沒有經過她的操縱!
“誰?”潇脫口問道,“是誰?”
黑暗的艙室裏,他感覺到有人從背後的金座裏緩緩站起。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主人?”她全身戰栗,驚喜交加。
“不,”然而,那個熟悉的聲音卻冷笑道,“不是他。”
——在他開口的瞬間,黑暗的氣息撲面而來。潇的臉色轉瞬變為蒼白,整個人開始顫抖起來。這不是主人,這絕對不是主人!
“主人呢?我的主人呢!”她忍不住低呼,“他呢?你把他……把他怎麽樣了?”
“呵……”一雙金色的眼眸陡然轉到了她的面前——背後的人已經悄無聲息地移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托起她的頭。那雙璀璨的金色眼睛深處,隐隐有着最為黑暗的光芒。
那是屬于魔的、毀滅一切的光!
“你的主人?”那個占據了雲煥軀體的魔在冷笑,“他死了。”他将手按在了身上的那個傷口上——傷口依然黑洞洞的,然而卻不再有血流出,仿佛這個毫無生氣的身體裏的所有血都已經流幹了。
“多麽愚蠢啊……破軍!”魔在低聲冷笑,“擁有了這麽強大的力量,卻還會被那些肉眼凡胎的盜寶者所傷?所謂的‘人’,哪怕是你,原來也是如此的脆弱……太讓我失望了。”頓了頓,魔又冷笑道:“感謝那些不知好歹的家夥重創了他,如今他也終于安分下來了,不能和我争奪這個軀體的控制權了。我決定不再通過他的手來支配這個世界,現在,這個軀體是我的了!”
“不,”潇陡然一驚,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喊,“不!”
“不必抗争,小鲛人,”魔大笑起來,左手按住了金座上女子的頭,“從今天開始,你便是魔的仆人。來,舍棄你那些無用的小小私情,成為一間徹底的鋒利武器吧!”
潇頭頂上的金盔忽地閃出了血紅色的光,那些刺入她身體裏的金針同時變得血紅。潇咬緊了牙關,感覺到某種黑暗的力量席卷而來,在一瞬間奪去了她的神志。她竭盡全力掙紮着,然而意志力卻無法抵禦那種侵蝕一切的黑暗。
“我不是那個軟弱的破軍,我不會保留你那可憐的意志力。”魔輕笑道,“可愛的小鲛人,從今天開始,就開心地做一個傀儡吧!”
“從此,你将替我征服整個雲荒,把太陽都踩落在腳下!”
伽樓羅陡然發出了一陣戰栗,潇的眼睛閉合了一下,又陡然睜開了。這一瞬,鲛人的眼睛居然不再是碧色的,反而泛出了一種璀璨的金色光芒!
伽樓羅金翅鳥長嘯一聲,沖天而起!
“龍神,小心!”看到伽樓羅異變的剎那,真岚脫口驚呼。龍正背着他從機翼下飛掠而過,他手裏的辟天長劍劃開了金色的機翼,幾乎将伽樓羅的一翅斬下。
然而在那一瞬間,一種奇特的力量洶湧而來,幾乎将他撞下了龍背。他看到辟天長劍被黑色的火眼所萦繞,那種黑火仿佛有着邪惡的力量,竟然将他的靈力一分分地燃燒殆盡。
“龍!”真岚驚呼,“破壞神?是破壞神的力量覺醒了!”
陡然間,天地間起了一陣猛烈的罡風,在這呼嘯的風裏,她聞到了一種邪惡的味道,無數翅膀“簌簌”的拍打聲傳來,迅速凝聚成了大片的烏雲。
這,這居然是無數鳥靈和上古邪靈!
仿佛被某種黑暗的力量召喚着,那些蟄伏在天地間的魔物都陡然覺醒了——空中密布了黑色的翅膀,山巒深處響起了魔獸醒來的低吼聲,浩瀚的沙漠在不停地蠕動,沙土飛揚之中,巨大的沙魔咆哮着露出了地面。
所有的魔物都向着空中黑色的伽樓羅齊齊行禮,發出了令天地失色的後叫聲。
伽樓羅回翔與天際,魔的聲音響徹雲荒:“被魔之左手創造出的使者啊,聽從我的吩咐,清除一切敢于阻礙黑暗蔓延的力量吧!這個雲荒,将是你們的天下!
與此同時,那笙穿過了那片戰雲,落到了烏蘭沙海的中心。
一日之間飛過了整個雲荒,天馬已經累得不能再動,一落地便屈膝癱軟在地。那笙跳下馬背,朝着銅宮方向奔去,熾熱的黃沙淹沒了她的腳背,她卻全然不顧。
懷裏那顆靈珠的消散速度在加快,雖然靠着念力級力凝聚,卻無法阻止時辰到來時的魂飛魄散——苗人少女低聲念着她所知道的最高深的咒語。施展鎮魂術護住魂魄。
“等一等,等一等啊!”她将手捂在胸口的那顆珠子上,驚慌不已,“就快到了!”
她在沙漠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幾度跌倒,又趕緊爬起來。終于,那座閃耀着金光的宮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那一片廣場上還殘留着昨夜篝火的痕跡,仿佛舉行過什麽盛大的典禮,然而如今餘下的卻只是滿地是屍首。
風隼的殘骸墜毀在周圍,更有大堆滄流軍人的屍體堆疊其中。
沒有一個人了……那麽大的廣場上,居然寂靜如死。
“音格爾,音格爾!救命啊!”又累又渴的她再也無法支持,護着胸口的靈珠踉跄跪倒在沙漠裏,“音格爾,快出來!快出來啊!”
“是那笙!”西京的聲音傳了出來。
還不等奔到她的面前,空桑劍聖忽然覺得身側的光劍起了奇怪的鳴動,銀白色的劍柄上,那顆小星發出刺眼的光。光劍忽然之間躍出了劍削,吐出了一道光忙,倒插在了那笙面前的沙漠裏!
光劍認主,靈性歲百年而不滅——它如果脫離了當代劍聖的身側,那麽,唯一的可能就是以前的主人出現在了它面前,正在召喚它!
那笙捧着靈珠,嘴唇翕動,喃喃地念着頂魂咒,竟絲毫不敢分神。
那一瞬,西京明白過來了,立刻随之跪倒在那笙面前。
“快,快些啊!”那笙伸出手,手心裏的那顆白色的靈珠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弭,四三在風裏,“她的身體呢?身體在哪裏?魂魄就要飛散了!”
西京顧不得臂上的重傷,一躍而起,拖起那笙就往銅宮深處奔去。
“這裏!”他來不及和迎出來的音格爾解釋,一手撩起了珠簾。
柔光從簾幕深處透出,照亮了那笙汗跡斑斑的臉——她低低驚呼了一聲,看着珠簾後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子。那個白衣女子靜靜地睡在那裏,眉目寧靜而安詳,讓人一眼看過去心為之一清。
奇怪的是,她的肌膚泛着冰一樣的的奇特光澤,密布着無數細微裂紋,冰肌入骨,冰冷而無生氣,仿佛非凡間所有。
那笙還沒弄明白眼前這個人是怎麽回事,在珠簾卷起的一剎那,她手裏的白色靈珠陡然飛出,仿佛被一種力量吸引着,繞着石像轉了一周,最後消失在了那個女子的眉心。
冰雕一樣的眉目緩緩舒展開來,冰冷的容顏開始變得柔軟起來,仿佛茶葉在水裏一瓣一般舒展開來,映照得一整杯水都有了光彩。
那笙驚谔得瞪大了眼睛,說不出一個字。
“師父!”西京低低驚呼,拖着重傷的身體踉跄跪下。
“啊?”那笙吃了一驚。這這個人……就是酒鬼大叔的師父麽?那麽說來她也是太子妃姐姐和雲煥的師父?這個已經死去的人,為什麽寧可錯過輪回,也要返回陽世呢?
音格爾凝視着那座蘇醒的石像按着胸口躬身行禮——昔年空桑女劍聖隐居古墓,西荒牧民多有承其恩惠者,其中也不乏落難的盜寶者。
石像在緩緩的蘇醒,然而九嶷至此路途遙遠,那笙靈力不夠,來的路上魂魄已經飛散了一部分,所以此刻殘缺的神魂凝聚得頗為艱難,石像微微顫動了許久,始終無法恢複神志。
“冒犯了!”音格爾忽地揚了一下衣袖,打開了一個盒子。
盒子裏瞬間飛出無數白色的東西,細細看去卻是一條條小小的無角螭龍——那些螭龍一離開盒子就箭一樣地朝着四周飛出,追逐着風裏那些消散的無形魂魄,快如閃電。在那笙沒有反應過來之前,那些小螭龍已經返回,各個嘴裏都銜着一屢白色的靈光,圍繞在音格爾面前,微微擺動着尾巴。
“螭靈啖魂,被我們所養。”音格爾簡短地解釋道,然後揮了揮手。
接到主人的命令,那些螭龍叼着追回來的魂魄碎片飛舞着,繞着輪椅上的人轉了一周,似是戀戀不舍地将口中銜着的白光吐出,白光飛入女子的眉心,湮滅。
“三魂六魄,全數歸竅。”音格爾伸出手指點在了石像的眉心,但膝跪下,“卡洛蒙家族的音格爾,拜見空桑劍聖。”
那笙吃驚地發現石像的眼睛正在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黑如古井般的眼睛,寧靜而安詳。那個輪椅上的女子睜開了眼睛,緩緩地看了一眼室內的人,吐出一口氣來。
“師父!”西京喜不自禁,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京。”蒼白的手動了起來,緩緩觸及輪椅前弟子的頭頂,“百年未見,你瘦多了。”
那笙吃驚地看着這個回魂的女子,結結巴巴:“天啊……她,她真的活過來了?真的有起死回生這種事?”
“不,人死不能複生,沒有誰可以逆轉輪回,”音格爾低聲道,“慕湮劍聖已經仙逝,只是尚有極強的心願未了,所以靠念力,暫時将自己的魂魄凝聚在軀體裏罷了——就如回光返照一樣,不能持久。”
那笙愕然地聽着,看着面前那個蒼白的女子。
——她的神色寧靜而悲憫,宛如幽深的湖水一般,令人一眼看去就覺得清涼而舒爽,身心俱澈。女子擡起頭,目光穿過重重的帷幕看着銅宮外的天空,眼神變了一下。
“西京,外面的人是煥兒麽?”慕湮輕聲問道。
“是。”西京握緊了拳頭,“弟子利用了你的遺體來對付破軍,請束縛寬恕……可惜即便如此,昨夜依舊還是沒能殺掉他。”
聽到“殺”這個字,白衣女子微微顫了一下,黝黑的眼眸裏現出哀恸的表情。“還是要同室操戈了麽?”她輕嘆道,“終有一日啊。只是想不到,煥兒竟真的把靈魂完全出賣給了魔……”
只聽“叮”的一聲響,一道白光穿簾而入。西京一驚,卻是那把光劍受到了召喚,自動躍入了慕湮的掌心!輪椅上的女子将劍握在手裏,擡起頭看着鏡湖上方那戰雲密布的天空,眉頭微微蹙起,寧靜、溫柔的臉上充滿了擔憂和不忍,以及決絕的殺意。
“師父?”西京吃驚地看着她緩緩起身,向着門外走去。
“西京,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回來。”慕湮并沒有停步。
明白此去兇險異常,西京搶前一步:“弟子和您一起去!”
“不,不必。”然而慕湮卻已經緩步走了出去。正在休息的天馬從遠處奔了過來,長長的鬃毛飄逸如緞,低下頭,用頂心的獨角将白衣女子扶上了後背。
慕湮策馬轉身,回頭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嘆道:“西京,借你的光劍一用……如今的我,壓迫凝氣成劍已經很難了。“
“師父……”西京還想上前阻擋,但天馬已經展翅飛了起來。
戰雲滾滾,壓頂而來,那一道微弱的白光在濃墨一樣的雲層裏一閃即逝。
“不會吧,她,她就這樣去了?”那笙看着慕湮的背影吃驚地喃喃。一個回光返照的活死人,随時随地都會魂飛魄散,而她竟然想以個人之力沖入戰雲之中,一人一劍遏制那個令天下為之戰栗的破軍麽?
“她好不容易回魂過來,難道就是為了去送死麽?”那笙似是不忍地嘟囔着,“早知如此,我就不那麽辛苦地把她從九嶷帶過來了啊……”
音格爾卻忽然地回過了頭:“不,那笙姑娘,所有的雲荒都會感激你所做的一切。整個天地之間,如果還有什麽可以令破軍感到敬畏的話,那麽,就只有她了!她能一手造就破軍,那麽也能親手摧毀他。”
那笙焦急地看向天空,奇道:“奇怪,這天怎麽越來越黑了?不還只是正午麽?”忽然,她指着天際脫口驚呼起來,“看啊!那是什麽?那是什麽呀!”苗人少女眼睛因為驚駭瞪得大大的,“你們快看、快看!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麽?海那邊有一道黑色的牆正在升起來!”
西京和音格爾随着她的手指看過去,看向帕孟高原彼端的海天相交之處,忽然間身子一硬,不!那不是幻覺,也不是夢魇,而是……
那樣的景象太過詭異,一時間讓兩個見慣風浪的男子都驚呆在當地。
“不!”音格爾喃喃,倒退了一步,“不,那不是牆!那、那是……”
“黑色的海浪!”西京脫口而出,因為震驚而臉色蒼白,“整個碧落海都變成了黑色!”
“天啊,那是海?”那笙不可思議,“可是,那些海怎麽會往天上升起來?”
——雲荒外的七海一片漆黑。原本湛藍的海水變得森冷而恐怖,看不見底。似是被某種奇特的力量摧動着,那些黑色的海浪從各個方向向着雲荒大地湧來,巨大的浪頭化成了各種各樣形狀的獸類,咆哮着、怒吼着。
在那些黑色的魔獸背後,卻有一道水牆正在向着天空緩緩升起——仿佛七塊巨大的幕布從各個方向拉起,向着天空正中聚攏,将整個雲荒大地上空遮蔽了。
随着那些巨大的水牆的升起,雲荒大陸上空的日光一分分的減少,變得黯淡無光。
“我的天啊……”那笙看到了這夢魇一樣的可怖景象,擰了一下自己的臉,“不是做夢……這不是做夢!西京,你看那些水、那些水都向着這邊奔過來了!好可怕!”
西京和音格爾也是震驚得面面相觑。雲荒外的七海在一瞬間齊齊沸騰,滄海橫流,倒注天際,遮蔽了日色,雲荒大陸在四面撲來的海浪裏微微戰栗,仿佛一片暴風中的葉子,就要沉入水底。
“這、這是不是魔的召喚?”音格爾喃喃,“黑色的海……怎麽會有黑色的海!”
“不,不對!你沒看到麽?滄流的靖海軍團都被那些浪給打沉了,肯定不是雲煥幹的。”那笙吃驚地盯着那些海浪,仿佛忽然間發現了什麽,指着一個撲過來的大浪失聲驚呼叫道,“你們看……你們快看!浪頭上那個人是誰?是誰?!”
所有人随着這一聲驚呼看去,随即都變了臉色。
頭頂的日光在一分一分的消失,漆黑的海水從四方洶湧而來,倒灌入雲荒。然而,在那一片巨浪裏,卻有隐隐一襲黑衣迎風而立。藍發在風中飛舞,俊美的臉龐蒼白陰郁,十指垂落的線沒入了海中,仿佛牽引着無數猙獰巨獸。
“你們看,那是蘇摩啊!那真的是蘇摩!”那笙歡喜地叫了起來,拍着手,“他說過要在今天回來的,竟然真的回來了!他做到了!”
黑衣的傀儡師面容蒼白,站在浪頭上,慢慢的逼近了雲荒大陸。
在他身後,巨浪滔天,雲垂海立。
那笙的歡呼凍結在海水撲上大地的瞬間。
南方入海口的葉城消失在一個眨眼之間——那些黑色的海浪瘋了一樣的撲上大陸,倒卷而上,瞬間便吞沒了那一座雲荒最繁華的城市!
“天啊!”苗人少女站在帕孟高原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顫抖。
這是做夢麽?這應該是做夢吧?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黑色的大海仿佛瘋了一樣,朝着陸地撲來,淹沒了所到之處的一切!“蘇摩!蘇摩!”她對着遠處的海浪上那個黑衣傀儡師大喊,“你瘋了麽?快把海水停下來啊……你要做什麽?”
“他要複仇。音格爾喃喃,看着黑色的潮水吞沒大地,”這是多麽可怕的憎恨啊……潮水裏充滿了這種念力,你沒感覺到麽?”
怒潮摧毀了一切陸地上的東西,仿佛咆哮的猛獸一般席卷了雲荒大陸,将一切都化為了齑粉——無論是軍隊還是百姓,無論是官府還是民宅。而那些黑色的海浪裏,只有鲛人的身影還在自如地躍動。
“真可怕,”西京不可思議地喃喃,“他,他怎麽得到這種力量的?居然可以同時操縱天地間的七海!”
“不過你看,所有的鲛人奴隸都被解放了……他帶着怒濤席卷而來,砸碎了所有的桎锆和鎖鏈。”音格爾嘆道,俯視着高原下的一切,“那個海國的預言實現了:海皇必将帶領所有的鲛人得到自由,重歸碧落海!”
那笙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卻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你們別在這裏說閑話啊!快想想辦法,攔住蘇摩啊!”
“不能讓他這麽胡來!”她急切地握着拳,“會,會死很多人的!”
迎格爾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放心吧,蘇摩想得周到——他的族人生活在水裏,而空桑和冥靈也不怕水,所有的盟友都不會受到損害。他從海上卷土重來,大概只是要解決那些滄流人罷了。”
“什麽滄流人!”那笙叫起來了,“會死很多無辜的人啊!”
“他才不會管那些的,”西京嘆了一口氣,“你是知道他脾氣的。”
“不行啊……”那笙快要哭起來了,拉住西京的手,“大叔,你快想想辦法!”
重傷的男子搖了搖頭,咳嗽着:“傻丫頭,我就算不受傷,也沒有阻止他的能力啊……”然而看着露出失望表情的少女,他的唇角忽然微微彎起,伸出手握緊了一柄劍,“不過,就算我受傷了,還是要去阻止他。”
音格爾一怔,吃驚地轉過頭看着他。
“少主,我其實很想像你這樣呆在安全的地方看熱鬧——畢竟這一切和我族人有關,”西京苦笑起來,搖了搖頭,“可是,誰叫我是劍聖一門呢……”他撐起了搖搖欲墜的身子,翻身上馬,按了一下胸口囊中的辟水珠,便向着高原下的濤濤海浪裏沖去。
“大叔,大叔!”那笙跳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音格爾看着他們一先一後地沖下了帕孟高原,蒼白的臉上有着複雜的表情,久久地沉默着。
滔天的海浪從四面八方撲雲荒,因為東、西、北部各自有群山阻擋,所以淹沒的速度不算太快,而南方鏡湖的入海口因為一馬平川,已經完全被沖毀殆盡。站在高原上看下去,只是一轉眼工夫,便已是一片汪洋了。
“少主,真的好險啊,幸虧這裏地勢高。”莫離快步走過來,擦着冷汗,“你看到了麽?洪水已經漲到了流光川了!那些西荒人可慘了——水從空寂之山那邊的狷之原沖來,艾彌亞盆地都變成大湖了,只剩半山腰上的空寂大營了。”
兩人站在帕孟高原上遙望西北方的空寂之山,隐約看見大營裏也是一片忙碌。
“不過這樣一來,我們可算是安全了!”莫離卻是高興得很,“洪水一來,高原變成了孤島,那些滄流人也攻不上來了。”
音格爾只是默不作聲看着洪水滔天而來,夾雜着無數的牛羊和百姓。
“還有多少人是可以行動的?忽然,盜寶者之王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啊?”莫離怔了怔,“禀少主,這幾日連場血戰,傷亡很大,差不多八成的壯年都負了傷,只有百十人還能動。”
“如此……也只能這樣了!”音格爾決然吩咐道,“把所有能動的女眷和老幼都發動起來——帶上羊皮筏子和藥物,跟我下去救人!”
“少主?”莫離吓了一大跳,看着重傷在身的少年,“我沒聽錯吧?要……要就那些西荒人?他們可一貫對我們不友善啊,如果換了我們死在大漠裏,他們可未必會伸出手來幫我們!”
“去!”莫離沉默了片刻,只得屈膝領命。
音格爾看着頭頂越來越黑的天空,臉色更加凝重:“多帶一些火把——這日光恐怕一會兒就要完全被遮蔽了。”
“我也一起去!”莫離正待裏區,銅宮裏忽然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一個白衣少女急奔而出。
“閃閃?”迎格兒驚喜交加,“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呢。”
“不,我沒事,只是一點兒輕傷。”閃閃驚慌地看着這忽然間變色的天地,“天啊,雲荒要沉了麽?音格爾,我們得下去把那些人救上來!”說完,她便挽起袖子奔向帳篷,去拖一個羊皮筏子。便在這時,另一個紅衣女子也跳了出來,幫着她一起拖那個笨重的筏子——正是霍圖部的女族長葉塞爾。
看到兩個女子的舉動,帳篷裏的其他盜寶者也被驚動了,紛紛趕來相助。
在莫離和閃閃的帶領下。大家齊心協力地将哪些筏子推下了坡地,手挽着手地站在洪水中,将那些漂浮在洪水中的牧民一個個地撈了起來。那些殺人越貨、挖墳盜薄8的壯漢們從來沒有進行過這樣大規模的久遠行動,此刻卻配合得分外默契。
雖然渾身濕透,但每個人的臉上卻有着和盜寶時一樣的興奮之色,仿佛每救出一條生命都勝過得到一件寶物。
原來施恩和救助,竟是比掠奪更快樂的事啊。
音格爾站在銅宮前,看着那些忙碌的手下,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他忽然覺得有些慶幸,如果他不下這個救人的決定的話,一定會被閃閃甚至是族人瞧不起的吧?原來,他和這些虎狼一樣的彪悍漢子相處了半生,卻根本不懂得他們真正的心意。
“九叔,”他對着身側的那個悄然到來的老人道,“我很慚愧。一直以來,我都是那樣自私的人——以為能保護幾個所愛的人就已經足夠了。我用盡全力去追逐的力量,只是為了那麽區區幾個人。小時候是為了母親,後來又多了一個閃閃。但是,為什麽總是越來越多是人讓我覺得慚愧呢?”
“不少主,你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只是後來哪些同胞間的陰謀讓你的心變冷了。”白發蒼蒼的老人憐憫地看着這個命運多舛的孩子,露出了慈祥的笑,“不過,少主,如今的你是真正地長大了,懂得了寬恕和守護。”
滄海橫流,七海翻騰,雲荒大陸上風起雲湧。
在這樣呼嘯、可怖的風浪裏,孱弱的少年肩背挺直,伫立如槍。
十。歸來
王者自海上歸來,伴随着他的是橫掃一切的怒潮。
七海在沸騰,仿佛瘋了一樣地撲想雲荒,想将那片黑暗動蕩的大陸徹底地清洗一空。滾滾怒潮化成了巨大的猛獸,從各個方向卷上陸地,毫不留情地橫掃着一切。
黑暗裏沉默的黑衣傀儡師站在怒潮之上,手牽着巨大的海獸,迎風而立。
滔天的洪水裏席卷着無數人畜,滾滾而去。然而這席卷一切的洪水卻仿佛是砸碎牢籠的巨錘,所到之出摧枯拉朽。那些被禁锢了數百年的奴隸們得到了自由,紛紛脫離了桎皓投身水中,在黑則的波濤裏自由地上下飛躍,發出了喜極而泣的歡呼。
黑色的潮水已經席卷了大半個雲荒,從葉城入海口直沖想鏡湖。
鏡湖也沸騰了,大營裏所有的複國軍戰士傾巢而出,在洪水席卷而來的瞬間想着南方飛奔而去,準備迎接從遠方趕回來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