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趙敏爬進十餘丈後,便覺山洞變窄,尚幸她體形嬌小玲珑,倒也不太費力,只是洞中黑暗,不辨物事,突然覺得手中握到一條堅硬的異物,細摸之下,竟似人的指骨,趙敏心頭害怕,便大聲叫道:"無忌,無忌,你在哪兒?"卻聽黑暗深處傳來張無忌的聲音道:"我在這,你照直爬過來便是。"趙敏聽他語氣甚是平淡,芳心不由氣苦,心想,此番如不好好教訓他一下,倒便宜了這小子。
又爬數丈,忽見前面透進光亮,趙敏便加快速度,少頃,快至另一洞口,但見張無忌跪在洞壁左側,趙敏奔上兩步,揚起玉臂就往他臉上拍下,卻見張無忌臉上一片凄憤之色,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手臂。
順目看去,只見石壁上刻着兩行字,一行是"張無忌埋經處。"另一行卻是"感謝張無忌所留經書,以'九陰真經'相報---冷面人。"張無忌面前攤開一塊油布,最上一本,書名赫然便是"九陰真經"但右上角已經殘缺,地上卻有一層微黃的細末。
趙敏微喜,伸手去拿,觸手之處卻綿軟異常毫無滞礙。張無忌慘然道:"所有經書,'九陰真經'、'九陽真經'、'胡青牛醫經'、'王難姑毒經',均被冷面人用內功震碎成粉末,觸手即成齑粉。"趙敏怒道:"好個冷面人,恁地歹毒!"
張無忌恨恨地道:"冷面人,張無忌不與你周旋到底,誓不為人!"趙敏忽道:"無忌哥哥休急,此事未必不可挽回。"張無忌 "哦"了一聲,心中忽然一喜,他素知趙敏心智靈便,或許真有辦法彌補。
趙敏道:"此處可有清水,快去弄些來。"
張無忌應了出去,不一會使即轉回,趙敏見他空手而回,便問道:"沒有水"張無忌指指鼓囊襄的肚子,趙敏不禁失笑道:"真是笨人自有笨辦法,你走動輕點,均勻地将水灑在這些經書上。"張無忌依言而行,不一會滿肚子清泉之水俱都淋在經書之上。趙敏看看經書均已濕透,便道:"行了,你用九陽神功将其烤幹。"張無忌雖不明所以,還是依言運功,不一會,便将一疊濕漉漉的經書烤幹,趙敏依然用油布将經書緊緊捆住,長出一口氣道:"好了!"張無忌卻是大奇,趙敏便道:"我在大都之時,識得一位裱畫大師,此人名歐陽妙手,頗負盛名,找他裱畫或者請其制作贗品之人,絡繹不絕,但人人均上了大當!
此人生平有一絕技,卻鮮為人知,達官貴人送去所裱之畫,大多俱是真品,這歐陽妙手雖自負其臨摹水平,能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但自知在行家眼裏,還是能分辨得出,那些出神入化的真品實在讓他心癢難耐,便窮思苦想,竟給他想出一個絕妙的法兒來。無忌哥哥,你倒猜猜看,卻是何法?"張無忌笑道:"敏妹休要為難夫君了,反正你讓我所猜之事,我便是想一輩子也猜不透的,你還是幹脆點,講明了給我聽得了。"趙敏啐道:"原來你這麽傻,卻是不願動腦筋之故。"張無忌道:"那當然,有你這麽位刁钴靈怪的夫人陪着,張無忌原本可以變得聰明些的,也只好變得愈來愈傻了!"趙敏 "噗哧"一聲笑道:"貧嘴,說正經的吧,這歐陽妙手将真品放于清水之中---"張無忌"哎呀"一聲道:"如此不将這些珍品毀了麽?"趙敏道:"別多嘴,人人要都如你一般傻,這世界便全是白癡了。"張無忌又接嘴道:"那也美得緊呀!"
趙敏白他一眼道:"你倒底聽不聽?"
張無忌道:"夫人息怒,小子洗耳恭聽便是了。"趙敏道:"這些珍品均是用上等絹紙而畫成,豈會入水即爛?這絹紙給冷水一浸之後,自然稍許厚了些微,文章便在這上面,歐陽妙手一雙手真是妙不可言,用一極薄的竹刃,輕輕一挑,便将真品揭下一層來,之後将所剩絹紙涼幹裱好,竟與原品毫無異樣,但價值卻遠遠不及他揭下的那層。歐陽妙手待揭下的那層涼幹之後,又精心裱上一層絹紙,裱好之後,便又是一幅真品。"張無忌直聽得挢舌不已,又問道:"你說原品被揭下一層之後,價值已不如揭下的那層,這卻是為何?"趙敏嗔道:"你真是蠢到家了,此層着力最多,神韻自是豐厚,原品被揭之後,韻味終是淡了一些,但無比較,卻是發現不了。"張無忌這才恍然大悟,卻聽趙敏又問道:"你猜猜共能揭幾層?"張無忌驚道:"便只揭一層,已是極為不易了,莫非還能再揭一層不成?"趙敏道:"據歐陽妙手道,他揭過的最多的,便是範寬的'溪出十裏圖'一畫,共揭了七層之多。"張無忌長嘆一聲,默然不語。趙敏道:"怎麽了"張無忌認真地道:"待日後咱倆退隐江溯,你憑着這手絕活,當可養活丈夫了。"趙敏道:"好沒正經,走吧,看看外邊卻是怎樣一個世外桃源。"二人攜手七繞八拐,步出又一洞口,趙敏不由一聲驚呼,但見眼前花團錦簇,紅花綠樹,交相掩映,擡眼望去,但見四面雪峰插雲,險峻陡峭,看似無法攀援出入。
洞口離翠谷之底尚有丈許,兩人輕輕躍下,足下踏着柔軟細草,鼻中嗅着清麗芳香的氣息,不時傳來幾聲鳥語,擡頭望去,但覺鮮果懸枝,小鳥戲鬧枝頭,端的如世外桃源一般。
趙敏道:"無忌哥哥,你當年可真是有福份,竟得入此洞天福地,要是能長住此間,那可是太美不過了。"張無忌道:"那好呀,待将冷面人除了,我們便來此隐居如何?"趙敏雖已成婚多年,但此時聽了此言,依然甜蜜異常。
張無忌卻道:"我墜入此谷,世間僅有幾人得知,冷面人要想在這千山萬壑之中找到此間,只怕不能。"說到此處,張無忌隐隐覺得有些不妥,卻又一時想不透,便對趙敏道:"敏妹,咱們急速出谷吧?"趙敏見他臉有不安之色,便點了點頭,張無忌在此間住了多年,于路徑甚熟,遂拉了趙敏,翻越峭壁而出。
張無忌心想,當年知悉自己墜入此谷的,有朱長齡、朱九真、武烈、姚清泉、武青嬰、衛璧六人。朱長齡被卡死在山洞中,朱九真被殷離所殺,餘下四人,在這一帶極有名頭,想來不難打探。
行了幾個時辰,迎面碰到一個樵夫,張無忌抱拳道:"請問這位大哥,可知武烈住在何處?"那人疑惑地看了張無忌夫掃一眼,沒好氣地道:"武烈、武青嬰、姚清泉,還有一個叫衛什麽的,四年前一個夜晚,全部給人殺了,連房屋也被一把火燒得個幹幹淨淨。"張無忌和趙敏對看一眼,均想,冷面人下手好狠毒!
張無忌聽這樵夫口氣,料想當年定也是受過武烈等人欺負,朱武兩家,苦心孤詣地蒙騙于自己,此時死了,當真應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句古謠,心中不免感慨萬千,遂與趙敏下了昆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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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奔波,竟是勞而無獲,冷面人依然神秘無比,張無忌長嘆一口氣,只得聽天由命了。
二人行了一月多,來到武當山下,細算起來,離中秋之時,尚有近六個月之久,二人均挂念綠敏,便急急地趕上武當山。
二人将至山頂時,紫霄宮三清殿奔出一個身穿綠色裙子的小孩子,口中清脆地叫道:"爸爸!媽媽!"正是綠敏。張無忌縱前兒步,早将綠敏高高舉起,問道:"想爸爸媽媽了嗎?"綠敏道:"不想!"
當真是童言無忌,這一路之上,一幹衆人将她服侍得如同公主一般,待上得武當山來,一幹道士見她聰明伶俐,美麗可愛,無不想着法子逗她。殷梨亭和楊不悔亦得了一個男孩,取名殷濤,比綠敏大一歲,兩小無猜,甚是投緣,小綠敏自是過得悠哉樂哉,那還有空閑功夫去想爹娘。
張無忌聽綠敏如此說。微微一怔,便即朗聲大笑。
此時趙敏已然走近,綠敏便撲入趙敏懷中道:"媽媽,我沒見到外公。"趙敏道:"外公出門,不在家中,隔幾日媽媽再帶你去,好不好?"綠敏道:"你見不到外公了,媽媽。"
趙敏聽她說話大是不吉利,便沉下臉來,道:"小孩兒家不許胡說!"綠敏自生下之時起,從未如今日這般給趙敏唬過,當即"哇"的一聲便哭将起來,趙敏待要軟言相慰,轉念又想,女兒已經三歲了,如再一味嬌慣,于孩子終是無益,便不去理她,擡眼望去,武當諸俠和小昭、常勝王等早已迎出。
趙敏正要與衆人打招呼時,卻聽懷中小綠敏抽抽噎噎地道:"是舅舅說的,舅舅說外公上天了,要好多年後才會回來…"趙敏大驚,幾欲暈倒,她知小孩言語不清,遂向衆人看去,卻見人人調轉眼光,均不敢與她正視。
趙敏腦海中 "嗡"的一聲,幾乎摔倒,忽覺有人挽扶住自己,順勢便倒入那人懷中,小昭搶上幾步,将綠敏抱住。張無忌見趙敏已然昏迷,便在她人中穴上輕輕一點,趙敏便即醍來。
此事說來話長。
丐幫原有一長老,叫陳友諒,此人奸詐無比,頗有野心,他原想一統江湖,鉗制明教,與元廷對抗,手段異常卑劣無恥,事情敗露之後,遂投奔明教義軍首領徐壽輝,徐壽輝見他武功高強,遂代其向張無忌求赦,張無忌無奈,只得叮囑徐壽輝提防此人,但徐壽輝乃直性豪爽之人,陳友諒在其麾下頗立了幾次戰功,再加他曲意奉承,徐壽輝遂竟将兵權移交于他。
陳友諒野心勃勃,一心想當皇帝,竟唆使徐壽輝統率大軍與朱元璋開戰,至正二十年五月,攻下朱元璋的太平和采石兩處重鎮,陳友諒躊躇滿志,自忖剪羽已成,便設計殺死了徐壽輝,以采石五通廟為行殿,當日便欲登基,張定邊田豐等幾個親信見天空烏雲密布,俱勸他另擇吉日,但陳友諒急于品嘗做皇帝的滋味,一意孤行。
誰知他剛一坐上匆忙間制好的龍椅,天空中忽然一個驚雷劈下,狂風暴雨緊随其後,天地間霎時便飛沙走石,大雨傾盆而下,衆部下俱皆相顧失色,唯陳友諒卻是鎮定異常地道:"朕今日登基,改國號為漢,衆卿即是朕之功臣,只要努力征戰,朕保爾等日後定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他運內力說出,聲音竟蓋過雷雨之聲。
一幹部衆只得在風雨之中跪下,三呼萬歲。待登基儀式結束,衆人早已淋成落湯雞,一個個瑟瑟發抖地坐在宴席之前,猛喝烈酒以驅寒意,誰人還去聽這位自封的皇帝在說些甚麽。
陳友諒殺了徐壽輝之後,衆叛親離,徐壽輝的舊部均是身出明教,此時恐遭其毒手,便紛紛投奔應天府的朱元璋,朱元璋倒也不記前嫌,悉數接納。
但陳友諒旗號既經打出,自有當兵吃皇糧之人,再加他四處搶掠,勢力便迅速壯大起來。
此時南方陳友諒占據太平一帶,統領了原明教西路軍,濠州兵敗之後,韓山童陣亡,随後軍務交由朱元璋總管。此時,朱元璋雄踞應天諸郡,在朱元璋右邊沿海一帶,有姑蘇張士誠和臺州方國珍兩個頭領。
各路豪傑勢力已成,互不相讓,戰事連綿不斷,互有殺傷,卻是難分勝敗。
此時局面本來于元朝極為有利,但元朝皇帝妥歡帖木爾面臨社稷不保的危局,在宮內觀舞到了以夜作晝之地步,真是"海內蒼生困亂離,宮中舞女豐腰肢。"更有甚者,丞相脫脫被貶之後,竟将哈麻升為左丞相,雪雪為禦史大夫,這兄弟倆一掌權,朝廷之中更是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為鎮壓各地風起雲湧的義軍起義,元朝委派了幾員大将,便是孛羅帖木爾、李思齊、張良弼等人。但朝中如此混亂,朝命已然無效,這幾位手握重兵的元朝将領,為擴張各自的勢力,非但不去收伏義軍,反而互相攻城掠地,殺得不亦樂乎。
朝中急報頻傳,到了此時,元順帝已自無法收拾,只得将汝陽王察罕特穆爾請出來,命他即刻離開京畿,火速領兵前去收拾殘局。
汝陽正在朝野上下頗負盛名,此番前來調停,李思齊遂聽了他的號令。
但孛羅帖木兒和張良弼卻早已無視皇命,此時便聯合起來,一同對付察罕特穆爾和李思齊。雙方所轄,俱是蒙古精兵,此番大戰,自是難分勝負,倒弄得元氣大傷。
朝廷幾經調停,為各自劃清了勢力範圍,察罕特穆爾等人這才歇了口氣,稍事整頓之後,即提兵前來攻擊陳友諒。
接連攻下幾城,已攻至濟寧,鎮守濟寧的,便是陳友諒的死黨田豐。此人也如同陳友諒一般,陰險狡詐,無惡不作,濟寧居民,談起田豐,無不為之色變,咬牙切齒。
卻說田豐眼見察罕特穆爾來勢甚洶,便開了城門投降,寨罕特穆爾正要麾兵南下時,忽傳來急報,道孛羅帖木爾和張良弼又在後方趁火打劫了!察罕特穆爾大怒,即刻回兵,想先收拾了這兩個賊子再說,便在此時,降将田豐前來請察罕特穆爾閱營,諸将均知田豐為人,遂争相谏阻。
察罕特穆爾慨然道:"吾推心待人,人将自服,豈可人人防之?"諸将又請多帶衛士,察罕特穆爾堅辭不允,只命十一騎從行,甫入田豐營塞,一聲令下,數百杆标槍猶如飛蝗般擲出,饒是察罕特穆爾悍勇異常,卻如何還能逃脫!眨眼之間,十一騎連人帶馬,俱給戳翻在地。
察罕特穆爾身中七八支标槍,俱皆貫體而出戳入土中,将他釘立在地。但見他左頰三毫戟張,怒目而視,田豐諸人,竟無一人敢上前去。
噩耗傳來,軍中大亂,幸好庫厍特穆爾,即趙敏的親哥哥也随父在軍中,遂穩定軍心,将濟寧城團團圍住,猛攻猛打。
田豐自知如不拚死守城待援,城破之日,自己實不知如何個死法。是以城下百計攻撲,城內田豐亦百計守備,攻防數月,雙方竟相持不下。
便在此時,黛绮絲的幾個仆人已将綠敏抱至軍中,找到庫庫特穆爾。
原來幾個仆人在路上便聽人說汝陽王不在大都,遂向濟寧一帶尋來,在千軍萬馬之中,竟讓他們給尋到了。
庫庫特穆爾見綠敏酷似妹妹,心中已自喜歡,但戰事甚緊,遂讓幾個仆人将綠敏送到武當山去,衆人是以才知汝陽王被害,說起緣由,無不切齒痛罵田豐。
其時雖有蒙漢之分,但武林中人卻是最重義氣,再加如不是陳友諒這厮作怪,莫聲谷莫七俠便也不致于慘死,宋大俠宋遠橋的愛子便也不會誤入歧途而被張三豐一掌擊斃。
衆人均恨不能即刻便去濟寧将田豐殺了,但又想待張無忌夫婦去峨嵋派歸來再論,誰知他倆這一去竟到了昆侖山,二個月之後才回來。
俞蓮舟一直尋到大都,又從另一條道追到濟寧,均未碰上綠敏,倒在途中聽說,皇上诏令庫庫特穆爾代其父職,并總節天下兵馬。
衆人均議論道,察罕特穆爾一直見疑于皇帝,待局面不可收拾之時,又才命他出山,誰知甫一複出,便命喪田豐這等奸人之手,當真是生不逢時,英雄枉自捐軀。
此時張松溪到朱元璋軍中探查未歸,殷梨亭去大都接綠敏也尚未歸來,想是路上有事耽擱了。
趙敏和張無忌身穿孝服,別了衆人,離開武當山,不一日來到濟寧城下。
遙遙望去,濟寧城牆早已經彈痕累累,卻依然堅固無比,遂入蒙古軍中,衆軍士俱識得趙敏乃紹敏郡主,早有人飛報庫庫特穆爾。
庫庫特穆爾正待出迎時,趙敏和張無忌已至主帥帳前,兄妹多年不見,又值喪父,自是泣噓不已,遂至靈堂中叩拜了父親靈牌。
張無忌念及昔日自己夜入汝陽王府,無意中聽到汝陽王對自已甚是推崇,奈何雙方各事其主,不能聯袂共拯天下,但對汝陽王的精明幹練,博大胸襟,卻早已是心儀已久,原指望此番重回中土,可與這等大英雄相見,誰知偏偏有不測,此生竟再無相見之日,當下便跪了下去,對着靈牌恭恭敬敬地叩了八個頭,這才起身随庫庫特穆爾到主帥帳中坐下。
趙敏道:"田豐這奸人可還留在城中?"
庫庫特穆爾道:"濟寧城已被我團團圍住,諒他跑不了。"趙敏道:"那好,今夜我便潛入城中,将田豐殺了!"庫庫特穆爾道:"妹妹不可!十八番僧已試過多次,但城牆太高,城內守備異常嚴密,一經發覺,便是一通亂箭,十八番僧已有數人受傷了。"庫庫特穆爾手下共有十八名武功了得的番僧,號稱"十八金剛",分為五刀、五劍、四杖、四钹,如論單打獨鬥,武功尚不及江湖一流好手,但如聯手進攻,卻令人殊難防範,張無忌曾跟他們動過手,知這十八番僧甚是了得。
庫庫特穆爾道:"妹妹放心,我已遣人到李思齊部,命他将登雲隊即刻調來,不愁破不了這小小濟寧城!"趙敏一雙妙目淚汪汪地向張無忌看來,張無忌知她心事,便道:"敏妹放心,今晚我倆便前去一試如何?"趙敏臉上稍顯一絲喜色,轉眼間卻又悲戚無比,庫庫特穆爾聽了張無忌此言,頗感詫異地道:"張兄可知,濟寧城中尚有不少明教教徒?"張無忌一怔道:"陳友諒殺了徐壽輝後,明教諸人不都投奔朱元璋了麽?"庫庫特穆爾道:"确有此事,但當日出力攻打太平和采石的明教教衆,怕不能見容于朱元璋,都也有好大一部分人未走。"張無忌道:"小弟聽說朱元璋并不記前嫌呀!"
庫庫特穆爾道:"這倒确有其事,但事先誰能預料。
待傳來消息之時,陳友諒早已嚴加防範,如有逃走之人,抓回來死得極其悲慘,是以很少有人再敢逃走。"張無忌 "哦"了一聲,便即沉默,心下着實犯難。
他知城破之日,城中一應田豐部下,絕難活命,一幹明教教衆,也勢所難免,自己雖已不是教主,但他們曾是自己部下,自己又豈能見死不救?
庫庫特穆爾早已猜中張無忌心事,便道:"兄弟不必過慮,城破之日,一衆部下,或降或走,任其自便,統兵之人,豈可一味屠殺,家父如此,做孩兒的豈能不遵循父道?但似田豐這等奸人,卻是天地不容,人鬼共可誅之!"張無忌見庫庫特穆爾胸襟如此博大,實不在乃父之下,便起身相謝道:"兄長有如此惜生之德,實乃天下蒼生之福。"話雖如此,但張無忌心知明教之人,與蒙古人勢同水火,絕然不會投降,而不投降,自是難免一死,自己夾在中間,好生為難,心中突生倦意,自忖這等軍國大事,原不是自己所能為之,待事了之後,自己與趙敏退隐江溯,再不來理這些事情便了。
忽見一蒙古軍健跪在帥帳前道:"啓禀将軍!"
庫庫特穆爾道:"何事?"
軍健應道:"将軍派到李思齊将軍處的使節已回。"庫庫特穆爾喜道:"哦,登雲隊來了沒有?"那軍健欲言又止。
庫庫特穆爾喝道:"着使節來見!"
軍健應了,轉身離去,不一會,幾名蒙古士兵挽扶着一個血淋淋的人來到帳前跪下。衆人一看,俱大吃一驚,只見那人的雙耳,鼻子,二唇均被割去,其狀甚是可怖。
庫庫特穆爾驚道:"有何變故,快說?"
但聽那使節道:"啓禀将軍,李将軍不願發兵,還将小的傷成這樣。"使節的雙唇被割,二排牙齒白生生地露在外邊,唇詞聲音甚是模糊,但勉強尚能昕清所言。
庫厍特穆爾怒道:"不願發兵?到底為何,給我細細道來。"使節叩首道:"小人不敢!"
庫庫特穆爾道:"這不關你的事,你給我一字不漏地講來!"使節只得道:"小人奉将軍調兵文書至李将軍處,李将軍看了之後,将文書撕得粉碎,大聲罵--罵--"庫庫特穆爾怒道:"他罵什麽,你據實禀來!"
使節叩頭道:"李将軍破口大罵說'乳臭小兒'黃發還未退盡,反倒調遣起老夫來了!老夫與你父親一起飲酒之時,你小子在我面前還無立足之地呢。'遂命人将小人弄成這樣,摔出轅門。 "庫庫特穆爾受皇命總節天下軍馬,然未想李思齊首先同他反目,李思齊原聽命于察罕特穆爾,此時見下輩人物爬到自已頭上來了,焉能不怒。
卻說厍庫特穆爾聽了使節之言,竟是氣得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來,突然大吼一聲,拍案而起,掌力至處,竟将一張結實的木桌拍得木屑橫飛,狠狠罵道:"李思齊,你毀我文書,辱我使節,本帥若不将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趙敏正想相勸幾句,庫庫特穆爾大聲道:"傳我命令,四面圍城!"言畢,披挂出帳。
張趙二人只得跟了出帳。
卻聞一陣號角之聲,原來正是平靜異常的正午,忽然間喊殺聲震天響起,間有幾聲沉悶的炮擊之聲。
幾人來到陣前,但見數萬蒙古兵正如潮水般四面向濟寧城湧來。
城中一聲令下,萬箭齊發,沖在前面的蒙古兵頓時撲倒了一地,不得撤退命令,衆人仍舊前沖,但攻勢卻緩了下來。
庫庫特穆爾見狀,一抖缰繩,戰馬一聲嘶鳴,人立而起,随即向前沖去,十八番僧也拍馬緊跟而上。
張無忌也想沖出,卻給趙敏一把抓住,回頭看去,趙敏皺皺眉頭道:"萬軍之中,你去了也無用!"張無忌只得立在原地,向前看去,卻見庫庫特穆爾及十八番僧已沖入蒙古軍中,兀自向城牆沖去,蒙古兵見主帥親自上陣,喊殺之聲更甚,人人俱舍命向城牆猛撲。
此時已看不清庫庫特穆爾身影,但遠遠地有十多點紅點在移動,那便是十八番僧,想必他們正自緊緊跟随着庫庫特穆爾。
卻見有十幾架雲梯已經搭上城牆,蒙古武士奮不顧身地向上爬去,轉眼之間,十幾架雲梯上便爬滿了蒙古人。忽然軍中一片驚呼聲,但見城牆上伸出十幾根長杆,将雲梯推離城牆,向後翻倒,爬在雲梯上的蒙古武士一串串從空中摔在地上。
城中之人顯是已經發現庫庫特穆爾,遂有一面紅旗在城牆上随着十八番僧移動,紅旗指處,萬箭齊發,饒是十八番僧功夫高強,卻如何擋得了這許多箭簇,只得擁了庫庫特穆爾,撤回後軍之中。
庫庫特穆爾無奈,命嗚金收兵,陰沉着臉回至帳中,今日此役,蒙古兵非但無一人攻上城牆,十八番僧中,又有數人中箭,所幸均是輕傷,休養幾日,便不礙事。
趙敏道:"哥哥,今夜你們在東西南三面佯攻,我和無忌及未負傷的番僧由北門摸上去。"庫庫特穆爾搖頭不已,但禁不住趙敏一再央求,便應道:"只可一試,不可蠻來!"趙敏自是應了,到得夜間三更,一聲令下,東西南三門同時受攻,趙敏等一幹人卻悄悄向北門摸去。離城門尚有一箭之地,便被守城兵士發覺,一聲吆喝,城門上頓時暄嘩不已,衆人擡頭望去,只見城牆上人頭攢動,知計不可為,只得退回營中,四下裏嗚金收兵,依舊将濟寧城鐵桶般圍住。
庫庫特穆爾,趙敏,張無忌三人一籌莫展地坐在帳中,庫庫特穆爾道:"既攻不下,那困也要将敵人困死。
只是怕陳友諒發兵來援,那時卻是麻煩,可恨李思齊這厮!"張無忌微笑道:"兄長放心,小弟深知陳友諒為人,濟寧離太平路途遙遠,陳友諒決不會為一座孤城前來犯險。"庫庫特穆爾道:"田豐可是陳友諒的一員大将。"張無忌道:"便是他的親爹娘在此,陳友諒也不會來救。"庫庫特穆爾猶不相信,口中卻道:"但願如此。"便在此時,有探馬來報,張無忌夫婦正想退出,庫庫特穆爾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不必回避,二人只得坐下。
卻聽來人禀道,孛羅帖木兒、張良弼,李思齊三人又在山西、河南、陝西一帶,各自為陣,混戰起來了。
庫庫特穆爾打發走來人,長嘆一聲道:"聖朝如有危險,這三人便是罪臣!"張無忌見他剽悍的神情之中,甚有憂色,知他此言,極是關節所在,庫庫特穆爾雖受命節制天下軍馬,但別說他的命令,便是皇帝的诏書,這三個元朝兵馬重臣也照舊會置之不理。
張無忌心中也是一片茫然,南方,各路義軍人馬互相混戰;北方,元朝各路将軍也在互相攻伐。好好一片大好河山,給弄得四分五裂,硝煙彌漫,實不知何以至此,只可憐了天下芸芸衆生,備受兵災戰禍的煎熬,實不知要到何日方才休止。
當下張無忌夫婦退出,來到專為他倆準備的帳篷中。
一應物品,俱是應有盡有,想是庫庫特穆爾命人急速采買而來的。張無忌不由得做了個鬼臉道:"敏妹,你可真是找錯人了,此生跟上張無忌,窮也窮死了。"趙敏道:"那有何幹系!待此間事了,我倆同到大都,将歐陽妙手的絕活學到,一幅真品,賣它個千兒八百,何愁不能富甲天下!"他二人随身将被冷面人毀了的經書也帶來了。
張無忌道:"這主意不錯,雖有三分邪氣,卻也跟敏妹素來脾性相合。"趙敏反唇相譏道:"你是魔教教主,若論邪氣,敏妹只怕不如你張大教主。"張無忌笑道:"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邪氣比你重,是以你才幕名許身的嘛!"趙敏見他愈說愈不成話,啐道:"你近來別的本事未學到,油嘴滑舌的功夫倒精進了許多。"張無忌又笑道:"那都是從敏妹處學來,若有不到之處,尚望恩師略加指點,弟子終身受用不盡--哎哎哎……"話未說完,耳朵已給趙敏揪住,其實趙敏并未用力,只不過張無忌卻裝作極疼樣大呼小叫。
趙敏問道:"還敢不敢貧嘴。"
張無忌卻正色道"時辰不早,該動身了。"
趙敏奇道:"動身?你要幹甚麽?"
張無忌道:"進濟寧城啊!"
趙敏一想這主意不錯,适才這一大鬧,城上之人只怕早已困極,不會加意提防了,二人當下換了身黑色夜行服穿上,卻見張無忌又用一黑色面罩将臉遮住,趙敏微微一愕,便即明白,城中有明教之衆,若給認出,于明教終是無益的,趙敏便也用一塊黑簾将臉遮住,只露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外,兩人猶如要去行竊一般,模樣煞是詭異古怪,張無忌本想說笑幾句,但想及汝陽王,便即住口。
二人悄悄出了營帳,摸到南門牆角,擡頭望去,城牆高約七八丈,雖不見人影,卻聽得見巡夜的腳步聲,防範甚是嚴密。
張無忌将手中繩索抖開,一頭系在腰間,他認準方位,便向趙敏點點頭,趙敏蹲下,雙手托着他的足踝,二人同時用力,但見張無忌騰空而起,随即空中一個梯雲縱,又向上竄出二丈,正與城牆齊平,跟着他使用乾坤大挪移心法身體向前飄出兩丈,悄無聲息地用手夾住城垛,貼在城牆之外。
便在此時,聞有腳步聲走近,張無忌屏聲靜觀,一共有十名士卒走過,卻是巡夜的。
待士卒走遠之後,張無忌右手運力,五指布滿九陽神功,"嗤"的一聲插入石縫。用力試了試,知城垛能吃得住力,遂用左手抓住繩子抖了三下,須臾,趙敏退後三丈,将繩子扯直,亦抖了三下。
張無忌左手運力一抖,一條黑影疾射身邊,趙敏雙掌已經牢牢夾住城垛。
此時又有巡夜之人走近,二人不動聲色,待哨兵走過之後,張無忌左手一抖,将長繩收攏在手中,對趙敏點點頭,二人翻身上了城牆,急向對面竄去。
"什麽人,站住!"張無忌暗叫一聲:"糟糕!"原來二人橫穿城牆之時,已給兩頭巡視而來的哨兵發覺,二隊巡哨共二十人正挺槍嚷着撲來,霎時,守在城牆上的數千士卒便被驚醒,卻一時懵懂,弄不清敵人在何方,只是大聲喧嘩不已。
張無忌眼見勢危,便将長繩向城內抛去,背靠城牆,"嗆"地抽出屠龍刀,對趙敏急道:"你先下!"趙敏微一愣,卻見左右各十名巡夜哨兵便要撲到,只得急忙抓住張無忌系在腰間的繩索,向城內滑下。
趙敏下滑之中,二名哨兵已同時撲到,挺矛直刺張無忌兩肋,張無忌腰間長繩上懸着趙敏,不能騰挪,遂右手揮刀格開右邊的長矛,左手一把捏住左側刺來的矛頭,他左手順勢一拉,握矛哨兵便撲倒在他腳下,但他腳尖一點,早封了那人穴道。
眨眼之間,又有四支長矛從兩側刺來,張無忌屠龍刀一揮,将四支長矛斬斷,不想這些士卒甚是悍勇,見矛頭被削,并不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