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低吼,“快走!”
一個耳光忽然落在他臉上,雲燭全身顫抖,俯身看着他,淚水簌簌落在弟弟額頭:“胡說!姐姐怎麽能扔下你走?我們是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那個耳光力道不大,卻似乎将他從那種痛苦中打得清醒了一些。
雲煥定定地看着雲燭,眼裏那種狂暴的神色漸漸平息,逐步地恢複了平日的模樣。
“好吧……我們離開。”他從咽喉裏吐出低沉的嘆息,努力想坐起來——然而全身散了架一樣的疼痛,雙腿已然全部麻木,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作不到了。
巫真俯身過去用雙手托着他肋下,用盡全力将弟弟扶起,塞了一個枕頭在他身後,讓他半靠在床頭。雲煥平定了喘息,試着擡起自己的手——然而整條手臂毫無力氣的軟軟垂落下來,肘關節、腕關節全部被粉碎,手指微微屈伸,卻已經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
飛廉和明茉還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傷勢的可怖,不由失聲低呼,說不出話。
“呵……呵呵,”雲煥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和雙腳,慢慢笑起來了,擡頭看着巫真,“姐姐……你是準備讓我以這種模樣活下去麽?”
巫真全身激烈地發抖,仿佛極力克制着失聲的沖動,伸過手去握住了弟弟孱弱顫抖的殘肢:“到了西荒……我們…我們再去找醫生……不要擔心,你、你還記得葉賽爾他們麽?聽說他們那個的巫醫很靈,我們可以……”
“葉賽爾……?”雲煥喃喃重複了一遍,回憶着極遙遠的童年,神色瞬息萬變,忽地冷笑起來了,“別開玩笑了!那群賤民怎麽會救一個滄流帝國的少将?做夢吧……”
記起了幾個月前在沙漠裏的遭遇,他眼裏煥發出了刀鋒一樣的冷芒:“他們,同樣想置我于死地!”
他低頭看着雲燭,嘆息:“姐姐,別傻了。不會有人可以指望……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沒有人,會象十五年前一樣,再來救我。”
仿佛身體裏那種痛苦再次無法抑止地燃燒起來,雲煥的手發出了一陣痙攣般的顫抖,從雲燭掌心垂落。血無止境地從他手腕那一道舊傷上湧出,溫熱而濕潤,似乎試圖用屬于人類的熱度來掩蓋住其下那一道不停蔓延的金色烙印。
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了,血色遮掩了所有的視野。
那是……那是無數屍體的堆疊,無數廢墟的陳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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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必須,離開這裏!”他克制着全身的顫栗,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吐出,幾乎是掙紮般地呻吟,“必須,離開……離開這裏……”
——不離開的話……不離開的話……
會被一起毀滅掉的!
他咬着牙,沉默地忍受着那種拆骨剖心般的痛,內心有一個聲音在焦急地呼喚着,呼喚着那種可怕力量從這個殘破不堪的身體裏誕生,讓他蘇醒過來,重新獲得掌控一切的力量——然而,還是什麽都沒有發生。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身體……還不能動!
“你的憎恨和毀滅欲望還不夠。”
“你心裏還有微弱的溫暖,還有不想毀掉的東西……
“所以,你還無法解脫。”
那個神廟頂上的聲音響起來了,在黑暗的內心世界中回響,宛如神谕。
六、父子
“飛廉,不好了!”
一個輕靈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打破了室內短暫的沉默。
“碧?”聽出了是留守在外面的鲛人,飛廉微微一驚,“怎麽了?”
碧貼着窗紙,微微喘息,顯然是急奔而回:“外面……外面忽然來了好多軍隊!含光殿……含光殿整個被包圍起來了!”
“什麽!”裏面的人齊齊失聲。
“怎麽回事?”飛廉推開門去,看到了氣息平甫的碧,“是什麽軍隊?”
“是鈞天部的士兵!”碧緊緊抓住了他的手,神色緊張,“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我想法子去引開他們,你趁機快走,千萬不能被他看到你來了這裏!”
飛廉也吃了一驚:“鈞天部?”
——元老院已然結成了聯盟,不遺餘力地打壓雲家,甚至連巫彭元帥都已經默許。自己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對十大門閥的叛逆。如果讓人知道了,恐怕連叔祖臉上都會下不去吧。
“還有明茉小姐,”碧着急地看了一眼怔在那裏的貴族女子,“你也得趕快走。”
——這個門閥貴族小姐,居然背了家人私下來這裏探看解除了婚約的未婚夫。這種事,如果被十大門閥知道了那更是大大的不妙,簡直可以毀掉她一生的聲譽。
巫真望了外面一眼,也蒼白了臉,急急看向花園一側的小門:“你們快從那裏出去!”
“不!”
然而那兩人卻是異口同聲的回答了一個字。
然後,仿佛吃驚似地、彼此對視了一眼。
飛廉定了定神,開口:“沒什麽——反正我也已經被解職了,還能處罰什麽呢?我倒要看看,巫彭元帥還想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雲家的人怎麽樣!”
聽到那個名字,巫真的臉蒼白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
“明茉小姐……”她轉頭看着同樣臉色蒼白的貴族女子,“你卻是真的必須走了。否則,你會有一輩子難以洗脫的麻煩。”
“……”明茉緊緊絞着手,回頭看了看室內,卻搖了搖頭,“不。”
她低下了頭,臉頰上尤自有淡淡的紅雲:“我……”
話音未落,只聽外面一聲驚叫,伴随着轟然巨響。
“雲焰!”聽出了幼妹的聲音,巫真雲燭大吃一驚,顧不得多想,立刻從房間內奔出,穿過廊道跑向了庭院,“雲焰,你怎麽了!”
“她沒什麽。”一個聲音忽地回答,“巫真大人不必驚慌。”
白衣聖女忽然間全身僵硬,站在了原地——是他?是他的聲音?
她一寸寸地擡起頭來,終于看到了那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站在院門內的是一位四十許的男子,高大挺拔,劍眉星目,鬓發微霜,銀黑兩色的筆挺軍裝上飾有金色的飛鷹,象征着帝國內武将的最高階位。他騰出一只手拎着雲焰,站在含光殿的入口看着奔出來的人,氣質如淵停岳峙。
他身側站着一個個子高挑的金發美人,手裏拿着一把鋒利的軟劍。
“我令雲焰小姐開門,可惜她似乎沒有聽見。”巫彭放開了手,讓受了驚吓的少女落到地上,“所以,我只好讓蘭猗絲破門而入。真是冒昧了。”
巫真雲燭微微一震,迅速低下了頭去。
“是……是你?”她低聲開口,然而只說得兩個字,語音已然顫抖得無法自持。
“是的。”帝國元帥淡淡地開口,“你還好吧,雲燭?”
那樣簡單的一句問話,卻讓多日來一直頑強地保持着平靜的巫真瞬間崩潰——她擡起手捂住臉,陡然發出了一聲啜泣,接二連三的哭聲随即止也止不住地從指縫裏滑落。
巫彭看着她,眼神也變得有些特別,回手一揮,含光殿大門轟然閉合,将包圍得鐵桶也似的軍隊關在外面,只留下那個随侍的金發女子留在身側。
“我知道你在過去一個月裏找過我很多次,”他看着她,吐出了嘆息,“可惜,我不能見你——因為我知道你提出的請求我定然無法答應。”
他走過來,輕輕把手放在女子不停顫抖的肩上,低下頭:“雲燭,你怨恨我麽?”
巫真用力咬着牙,雙手握拳微微發抖,卻始終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我甚至知道你轉而去找了辛錐,”巫彭低聲道,“雲燭,你怨恨我麽?”
她霍然擡起頭看着他,淚流滿面——
怨恨?要怎麽怨恨一個造就了她、造就了雲家的人呢?
是這個人,把十四歲的她從朔方城那個荒蕪貧瘠的地方帶出;是這個人,在軍務繁忙之餘,依然盡心盡力地教給了她許多東西;是這個人,将她送到了選聖女的大典上、從而成為離神最近的幸運兒;是這個人,将自己的一家人從西荒接回帝都,讓她的弟弟進入了軍隊,讓她妹妹成為了新一任聖女,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給予了她一切,也給予了雲家一切。
她要怎樣去怨恨他在這一次劫難中的袖手旁觀?本來他們的一切,就出自于他的恩賜——可是,如果是從未曾賜與也罷了。卻為什麽要在給予後、又突然絕決的奪回?他們将他當作慈父,而他……究竟是為了什麽,卻放棄了他們?
十幾年了,她已然從一個少女漸漸老去,他卻仿佛一直不曾改變。
——一直站在她遙不可及的地方。
她失聲痛哭起來,不再勉強壓制自己的情緒,在他面前徹底的崩潰。
“唉……”巫彭将手放在她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