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于鐵城數千名匠作之間,在鑄造武器上更是無人能出其右,成為巫即大人研究軍械的左膀右臂——雖然還是沒能跻身于新的階層,但他獲得的金錢和聲名也已讓無數鐵城的冰族平民羨慕。
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優越的物質享受和周而複始的生活,卻并未消磨掉心中殘留的那個影象——他無數次回想起那短短的一瞬:他在鐵匠鋪子裏揮汗如雨,而那個素衣女子汲水而來,微微笑着遞給他一方手帕。
熊熊爐火映紅了那一張魂牽夢萦的臉。
然而,記憶的火焰很快熄滅了,那張秀雅的臉消失在森冷的禁城背後。
她變得如此遙遠,如同一個虛幻剪影,仿佛并不曾在他生命裏真的存在過。她終究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飄萍般地相逢後、便各奔東西永不相逢。
她或許早已把他忘記。然而,他卻始終不能将她遺忘。
這十幾年來,身在鐵城的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着她的一切,仰望着九天之上雲家的一切變遷:從初露峥嵘到青雲直上,從炙手可熱到兵敗如山倒……他從來往于匠作坊的帝國軍人口中打聽着那高牆裏的一切,為雲家的每一個變動而擔心。
而幾個月前風雲突變,從雲煥在桃源郡折翼歸來開始,雲家的命運便急轉直下。
“噠。”輕輕一聲響,尖利的針在手裏折斷,冶胄看着粗砺掌心裏沁出的血珠,漸漸發抖——他能做什麽?他只是一個平民,甚至不被允許進入皇城和禁城。他只能仰着頭,眼睜睜地看着那一只翺翔九天的鷹墜落下來,眼睜睜地看着那個聖潔的女子被推上火壇!
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這是個什麽樣的國家?
這個帝都就像是張開了巨口的魔鬼,把一個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吞噬下去!
該死的,該死的!
冶胄站在那裏發抖,聽到自己強制壓抑的喘息聲回蕩在機艙裏。
為什麽?他為什麽還要給帝都裏那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制造武器!那一瞬間,他心裏充滿了瘋狂的、想要摧毀一切的念頭。他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即将完工的迦樓羅,夢游一樣的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個垂落在金色椅子上的冠冕——
這是連接迦樓羅和駕馭者之間的紐帶——只有他知道,這正是整個機械最脆弱的地方。
只要……只要把這裏折斷,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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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龐大無比的機械非常精準靈敏,無法靠着人類的身體反應來控制,甚至連以靈巧著稱的鲛人也無法跟上機械的速度。所以,經過了無數次失敗的探索,巫即大人終于發現唯一的解決方法:只有徹底将鲛人“植入”機械內,将全身的筋絡和機械進行高密度的接駁,才能通過心和腦的産生的反應控制迦樓羅。
因為唯有心念,才能比閃電更快。
他知道巫即和巫謝為了尋找這個完美的“迦樓羅之魂”,已經失敗了許多次、耗費了許多年——如今,只要把這個纖細的金冠扭斷,讓這個費盡心力尋來的鲛人死去,就能……
“雲……雲……”然而,在他用顫抖的手握住那個冰冷的冠冕時,耳畔忽然聽到了模糊的呼聲。他的手觸電般一震,從金色的頭盔上滑落。
不可思議地、他看到了有一滴淚水正從那個面無表情的傀儡眼角緩緩滑落,劃出一道晶亮的痕跡。慢慢凝結成珍珠,然後,落在地上,發出铮然的響聲。
醒了?怎麽可能!——為了進行全身八大脈的接駁,這個鲛人在三天前接受了重度的麻醉,無論如何不可能這麽早就醒轉!
“雲…雲少将……”終于,他聽到她說出了下面的話,帶着慘烈的掙紮痕跡。
雲煥?這個鲛人,在呼喚雲煥的名字?
“你,還能思考?”他屈膝,俯身平視着這個全身接滿了金針的鲛人,帶着一絲震驚。
“請……”潇無法睜開眼睛,聲音微弱而模糊,“請……救救他……”
冶胄倒吸了一口冷氣,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鲛人的身體遠比人類脆弱,而這個鲛人,到了此刻這種情況,居然還能清晰地說出話來!
冶胄忽然間明白了過來:“你是雲煥以前的傀儡?”
“是……”顯然是已經聽到了片刻前飛廉和巫謝的對話,潇極力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卻始終無法動彈,痛苦地低語,“請…救救他……救救他……”
淚水接二連三地從她頰邊落下,在寂靜的機艙裏發出短促的聲音。
冶胄站在那裏,怔怔地看着這個已經瀕臨死亡的鲛人,心中有驚濤駭浪漸漸翻湧——還能怎麽辦?元老院已經下了斬草除根的決心,屠刀已經血淋淋地舉起,二十年前前任巫真一族的慘劇即将重演——她在向他求救,可一個鐵城裏的小小匠作,螳臂當車,又怎能攔住這滾滾而來的巨輪?
“救救他……”潇喃喃低語。
雖然身體被禁锢,但由于情緒的極度激動,她身體各處的金針都起了一陣顫栗——冶胄忽然只覺腳下一個不穩,驚駭地擡起頭,發現龐大機械竟然發出了與之呼應的震動!
“成功了麽?!”
——那一瞬間,突破禁域的狂喜席卷而來,掩蓋了片刻前種種憂心。冶胄沖上前去,想查看那個傀儡的情況,然而整個迦樓羅忽然由內而外地發出了一陣陣顫抖,仿佛一顆心髒在反複地縮緊,震得他在內艙幾乎不能立足。
“救救他……救救他啊……”不知道哪裏來的聲音充斥了機艙,低而哀,仿如耳語,“有誰……來救救他……”
這個呼救聲是……冶胄驚駭地擡起頭,卻發現那個鲛人的嘴唇并沒有動——
機艙裏,那個聲音還在遠遠近近地徘徊,苦苦哀求着他,然而奇怪的是外面施工的工匠們居然毫無感覺。只有機艙內核在不停地顫抖,顯示着迦樓羅在凝聚着能量。
剎那間,他明白了:這一架迦樓羅,終于擁有了靈魂!
可是,即使自己的身體已經死去,被同化的魂魄卻并未湮滅,還在執着地想着拯救主人——雲煥那個小子……怎麽會有這樣的傀儡呢?
“好。我一定會設法救他——”沉默了許久,終于,冶胄吐出一口氣來,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了那個金色的椅子前,俯下身端詳那張沉睡似的美麗的臉,眼神溫和,語氣卻剛毅。
“我不會連一個鲛人都不如。”
明茉剛換了衣服出來,就在廊下碰到了被侍女簇擁而來的母親。
雖然已經年近四十,母親依然保持着韶華鼎盛時的容貌,衣袂飄飄秀發如瀑,乍一看,居然象是明茉的姐姐——“羅袖夫人”,整個家族都那樣稱呼這個來自巫姑一族的女人,帶着某種恭謹和讨好的意味。
巫 姑一族以女子為尊,歷代族長皆為女子。羅袖夫人身為巫姑最寵愛的幼女,一直握有族裏的實權。而随着巫姑的衰老重病,她遲早會成為下一任的族長,進入元老院,正式淩駕于所有貴族之上。
迎面遇上,要再退回房中是來不及了。明茉聞見了母親身上那種奢靡馥郁的香氣,忍不住退了一步——羅袖夫人雖嫁給了巫即一族、卻依然一直居住在娘家,連生下的孩子也不曾親自撫養,全數交給了傭人乳母。
也許是自幼不曾親近,明茉雖然是羅袖夫人唯一的女兒,也對母親保持着某種畏懼的距離。
“怎麽,大清早就出去了?”羅袖夫人停下了腳步,饒有深意地看着女兒。她的手搭在一個俊美的鲛人侍從肩頭,軟若無骨,聲音裏也帶着某種慵懶消魂的味道。
明茉無言地點了一下頭。
她知道母親雖不居住在巫即府邸,但府中上下卻布滿了她的眼線,什麽事都了如指掌。
“聽說是飛廉送你回來的,是麽?”羅袖夫人看着低頭扭捏的女兒,纖纖玉指逗弄着身邊那個美少年藍色的長發,唇角泛起一絲奇特的笑意“真難得喲……我還以為大小姐你會和我擰到底呢!終于還是想通了麽?”
“……”明茉不知如何辯解,最終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然而這種沉默顯然被當成了默認,羅袖夫人掩嘴一笑,将女兒攬在身側,低聲:“飛廉比雲煥好很多吧?娘可不會害你。可恨你父親是庶出,生生累得你也低人一等——不過只要嫁給了飛廉,在十大門閥中就沒有任何一家敢看不起你了……”
羅袖夫人親密地對女兒私語,忽地掩口笑了一笑:“我知道你心裏不大樂意。傻瓜,別舍不得那個破軍少将——他這一次可是死定了。別死心眼,等将來娘繼承了巫姑的位置,整個雲荒你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呢?”
明茉的臉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