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節
洲驚呆了,迅速閃電般掠回來,看着鲛人紅色的血浮散在水裏,“你這是幹什麽!你瘋了?”
然而她捏着自己柔軟的眼球,忍着劇痛、迅速開始念動鲛人族最古老的咒語。
凝聚了碧色的瞳孔忽然擴散了,那種綠色仿佛被攪拌開一樣、漸漸彌漫到整個眼球,将眼白部分掩蓋——随着幻術的進行、那枚被空桑人稱之為“凝碧珠”的鲛人眼睛,居然變成了一粒直徑寸許的純青色剔透珠子,閃着琉璃的光澤。
寒洲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明白了湘的意思。
“帶它回去給雲煥——或許有一線生機。”她忍着眼窩裏毒素入侵的劇痛,将施了法術的珠子塞到寒洲手裏,“雲浮幻術只能維持十日,我已盡力。”
“湘……”看着面前同樣遍體潰爛的女子,寒洲卻仿佛被燙了一下似的松開了手。
“其實我也不想殺慕湮,更不希望曼爾戈人死,可對手太狠了……我們只能比他更狠!海國,曼爾戈人,我們兩族…本都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讓……”眼裏流出的血似淚滴,然後仿佛再也忍受不了眼窩裏劇毒的刺痛,她猛然将另一只手裏握着的如意珠塞入了空洞的眼眶,掉轉了頭,“希望你能活着回來,右權使。我和複國軍戰士,在鏡湖最深處的大營裏等着你——直到永遠。”
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夥伴。她用盡全力在黑暗的水底游着,直至筋疲力盡昏過去。
如果不是亡國、如果不是奴役,他們的人生本來會完全不一樣吧?海國的子民,本來應該是海洋的寵兒、藍天下自由自在的長風。他們居住在鏡湖深處的珊瑚宮殿裏,在碧落海的七色海草裏歌唱和嬉戲,無憂無慮,有着千年的生命,只為愛而長大。她和寒洲自小一起在鏡湖深處耳鬓斯磨的長大,成年後為誰而變身、都是心照不宣的。
然而是什麽讓一切都變了——是誰不讓蒼天下這些微小平凡的生命好好生活?
已經有了綠洲氣息的砂風中,她迎風微笑起來,眼角卻有淚水落下,化為珍珠。鲛人女子擡起手、去觸摸隐隐作痛的右眼——那枚如意珠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嵌在眼眶裏,阻擋了眼裏所有的光線。
空寂城裏的夜風要比曠野裏和緩多了,然而雲煥走在風裏、依然覺得森冷。
離開了将軍府,身後哭泣聲漸漸也消失,他只聽到自己的靴子踩在砂石地上的聲音。他是來送死訊的,“南昭将軍不幸犧牲”,很簡單的一句話交代了就走。而門內,南昭的妻子抱着三個孩子痛哭——那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十歲吧?最小的還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義,只是睜着眼睛看着母親和哥哥悲痛的表情,咿咿喔喔地表示肚子餓了。
在帝國那樣嚴酷的門閥制度之下,講究家世和出身勝于一切,南昭本來就是出身于鐵城的平民之中,毫無背景可言,全靠自身奮鬥爬到鎮野軍團的少将地位,而不及調職回帝都,卻死于壯年之時。他這一死、餘下三個年幼的孩子必将面臨着更苛酷的人生之路。
三個孩子中,有幾個可以出頭呢?
又有幾個,會如他童年之時那樣、被永遠的埋葬在這荒漠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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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路上,砂風掠過他的發際。
天地間終于又只剩了他一個人。雲煥忽然間放聲大笑起來。
空寂城上守夜的士兵驚懼地看着這個帝都來的少将,不明白這個日前剛提兵踏平蘇薩哈魯、立下大功的天之驕子為何如此失态,紛紛猜測大約是少将此行順利、因此內心喜悅。看到雲煥擺手命令開城,一排士兵連忙跑上去挪開了沉重的門闩。
巨大的城門緩緩洞開,那位破軍少将、就這樣仰天大笑出城而去。
他回到了那片石頭曠野中,長久的凝望那一座被玄武岩嚴密封起的古墓。巨大的石條将它封閉得猶如一座堡壘。雲煥遠遠站在那裏看着,仿佛看着的是自己的內心。恍惚間竟有某種恐懼,讓他不敢走近一步。
“師傅……弟子來看您了。”他将如意珠握在手心,俯身放下了一個籃子,裏面是師傅生前最喜愛的桃子。單膝跪地、他低聲喃喃禀告:“我明天就回帝都去了。”
想要轉身離去,然而卻挪不開腳步。盡管冷醒着的內心裏是如何地厭惡着這種軟弱和拖沓,然而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讓滄流少将根本無法離去。這一個月的荒漠生活如一夢,一個充滿了背叛、陰暗、血腥的噩夢。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個有着鐵一般秩序的帝都,重新回歸于力量的規則之下,繼續攀向權力頂峰。
然而……就算到了那個頂點,他又能得到什麽?能得回在這座古墓裏所失去的麽?
可如果不繼續攀登,一松手那便只有死。
連着全家族、一起堕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無路可退。多麽想回到那個時候啊……十二三歲的少年時。還被流放在屬國,也尚未卷入帝都的政局,他只是個普通冰族少年,和牧民的孩子們嬉鬧鬥毆,習武練劍,陪伴着古墓中輪椅上的那一襲寥落白衣。
師傅或許不曾知道吧?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所謂的“快樂、矯健和自由”……她對他期許的三件事,細細想來、居然只是存在于遙遠的過去那一瞬。如同雪白的昙花,在他的生命中一現即逝。
低下頭,手指在沙地上緩緩移動,茫然寫下幾個字:“恩師慕湮之墓。棄徒雲煥立。”
剛一寫下,冷風就将沙上的字跡卷走,湮沒無蹤。雲煥握緊了雙拳,用力抵在地上,只覺肩背微微發抖——無論怎樣的懷念、他卻不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痕跡,甚至不能公開承認她在自己生命裏存在過——因為要時刻防備着帝都裏那一群惡狼的窺測。
枉他一生自負,到頭來、居然連給師傅立碑都作不到!
“棄徒雲煥”——在流沙上寫下那四個字的時候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終究被所有人遺棄。他也活該被遺棄。即使師傅在世的時候,他也不曾毫無保留地信賴她——因為她終究是空桑人的劍聖,而他卻是滄流帝國的少将。他從師傅那裏得到了力量、借用着力量,卻依然包藏着私心,計算着那個自己最敬愛的人、使用了種種伎倆和手段。
經歷了噩夢般冷酷的童年、交織着權欲和陰謀的青年,帝都歸來的少将有着自己一套陰暗的處世方法——這仿佛是種在他骨髓裏的毒,随着心髒一起跳動到最後一刻。
他或許天生就是這種人——然而,即使這樣的人、心裏也不會沒有對溫暖的渴慕和希求。
一直到師傅死去的一剎,心裏無法擺脫的猜忌和提防才如大堤崩潰一般的瓦解——死亡撤銷了最後一絲防備,他終于可以放任自己失聲痛哭或狂笑,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一個人,懷念她、景仰她、眷戀她,而不必再去保留什麽私心和猜忌。那個淡然溫暖的影子被無限的放大,在記憶中冉冉升起,作為一個虛幻的象征而存在——那個玉座上的冰冷石像,便成了他終身的仰望,無可取代。
或許,這反而更好。這一趟荒漠之行,終于将他心底裏那一點脆弱徹底了斷。
從此後,這個空茫的雲荒大陸、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羁絆他的血戰前行。
深夜寂靜的大漠冷如冰窟,厲風如刀切割着身體。少将跪在墓前、許久沒有起身。
黎明的時候,聽到了遠方前來的風隼獨特的鳴動聲——那是帝都派遣來接他回京的座架。該回去了麽?——雲煥在風裏緩緩站起,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一夜的寒氣、已經在他的軟甲和發梢上凝出了細小的冰花。
“斯人已逝,少将封墓而返。”
遠處的紅棘叢裏,一雙眼睛靜靜注視着古墓前少将的一舉一動,在密信上寫下了一行字。
應該是要下雨了,鏡湖中心那一座城市仿佛籠罩了密雲。
帝都外圍依舊有長年不歇的鍛造聲,十戶為一裏,百戶為一坊,每個坊的中心都設有鍛造作坊,一排排巨大的爐子裏火光熊熊、地上挖掘好的溝渠裏縱橫流淌着銅鐵的汁液。
——在冰族聚居的伽藍城裏,一切都按照門閥姓氏劃分開來,三重城牆裏內外隔絕、井然有序不容逾越。
冰族淩駕于雲荒其他種族之上,基本上不從事農桑生産。然而,有一些機械制造和器物鍛造的方法,卻是族內的不傳之秘,外族不得沾手分毫。而居住在外城的冰族,便是從事工匠行業的,在族中則屬于人數最多、地位卻也最低,從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