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一天

大概在春節前的一周,快遞小哥送來了三個大箱子,說是生鮮,喻熹打開一看,是醜橘,一個個的比他的拳頭還大,隔開放得整整齊齊的,看起來特別新鮮,應該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他這才想起來之前王銘跟他說的要給他郵點,這還真郵了不少,起碼有三十斤。

醜橘其實長得不算醜,學名也并不俗,叫不知火。這種柑橘個頭大,酸甜度适中,肉質柔軟多汁,市場價格也親民。他剝開一個放進嘴裏,皮薄肉多,挺對胃口。

喻熹從小就喜歡吃水果,他知道這醜橘雖然不是什麽特別名貴的水果,但也是王母親手培植采摘的,又大老遠的專門給他寄來讓他嘗鮮,王銘這小子還真是有心了。

他們才作為室友相處了一個學期,所謂禮輕人意重,這份情義自然不能用金錢來衡量,他琢磨得禮尚往來。

他左手拿着一瓣橘肉,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大白牙,右手舉着手機,仰頭四十五度角自拍了一張,給王銘發過去,又打字:嘻嘻嘻,橘子收到啦哈哈哈,謝謝隔鋪老王,五星好評。

王銘在寝室睡他旁邊的那個鋪位。

王銘不一會兒就回複了:你別笑得那麽傻,像是這輩子第一次吃橘子一樣。。。

喻熹:???[微笑][微笑][微笑]那這樣行吧

等白瑾下班喻熹跟她把情況說了說,還跟她聊了聊王銘這個室友,白瑾一聽,感嘆了一下王銘的身世,直道這是個好孩子,想着直接發紅包王銘肯定不會要,就當即決定了要給王銘送份回禮,并讓喻熹先別告訴王銘。

她帶着喻熹去買了三箱土本城的土特産,全都是精心挑選的、白瑾覺得風味極佳的當地的小吃和幹貨。趁着快遞還沒停運,照着醜橘箱子快遞單上的地址填好,給王銘寄過去。

過了兩天喻熹收到了王銘的消息:你怎麽給我寄了這麽多東西,不行,這太貴重了,我得給你發紅包

喻熹:都是些小吃,什麽貴重不貴重的,發什麽呀發,還是兄弟嗎,你要是真發了咱就各走一邊好吧

王銘:......

喻熹:年前先給你寄點,年後再給他倆寄,放心吧,真沒單獨給你搞特殊,都有份哈哈哈

王銘:好吧,那橘子你不是喜歡麽,年後再給你寄幾箱

喻熹:好嘞[勝利][勝利][勝利]

新春将至,萬家燈火,歡慶新年。

除夕夜喻熹他們一家三口按慣例,一起看春晚守歲。

全城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朝窗外一眼望去其實特沒有年味,冷冷清清的。

屋內白瑾和喻晉澤兩口子依偎在一起,專注的看着春晚裏的小品節目,時不時一起笑出聲,樂呵呵的。喻熹對春晚當然不感興趣,随着年歲的增加,他覺得春晚是一年比一年無聊了。他看了眼父母,呵呵噠,棄他這個超大功率的電燈泡不管不顧,也好,就自己玩玩手機吧。

喻熹塞上耳機聽歌,刷着朋友圈,千篇一律的新年快樂和新年flag清單,點贊之交的就掃兩眼看得順眼的再随手點個贊,死黨發小室友發的就好好看一看再點個贊,然後随緣評論一句。

看圖和定位,薛紀良在南半球的某個海岸邊沖浪;王銘發了張和他媽媽的合影,看圖中的背景,屋內整潔而溫馨;周鏡鐘發了張和陳茵茵在陽臺上的接吻照,不遠處的天邊有一束絢爛的煙火,氣氛十分浪漫。

刷着刷着手癢,喻熹也發了一條 :新年快樂!!!新的一年還是要忠于自己,忠于家庭,忠于小夥伴。好好學法,争取不挂科,不脫發。另外,争取早日脫單???配圖是他選好角度,拿爸媽當背景,他只露出半張臉的自拍照。

圖中他深鎖劍眉呈八字,輕眯眼眶,露出虎牙,搞怪的做了個鬼臉。

不一會兒點贊的人蜂擁而至,大多數人評論表示學法不挂科難,不脫發更難,脫單,呵,不存在的,難上加難。

喻熹看得啞然失笑,一時間又無言以對。

......

同一時間,坐标東南亞的某個島國,一座占地總面積達百畝的私人莊園內,席澍清正陪他的父親過除夕。

近千平的新中式別院,清雅別致,古意可窺,院內此時燈火通明,可惜就是缺少人間煙火的氣息。

這家的女主人已去世多年,偌大的別墅內現在就只有他們爺倆,剩下的都是仆人。金絲楠木的餐桌上布了幾十道菜,他們爺倆坐在圓桌直徑的兩端,面對面。

席家祖祖輩輩都經營茶園生意,老爺子是國內開放經濟的第一批受益者,傳統的茶葉産銷生意經營到他這一輩,已出現了式微的跡象。他抓住政策紅利和時代機遇,不再做純粹的茶商,開始投資地産,還涉足不少第三産業的投資開發,因此積累了雄厚的資本。

世紀之交他南下移居海外,幾年後愛妻因病溘然長逝,此後他一心想要退居幕後,把集團交給獨子席澍清打理,但其子明顯無意于此。他雖無奈,但仍選擇了尊重兒子的個人意見,而後提攜栽培家族中其他年輕的後輩上位,自己則半隐半顯。

老爺子前不久才年過花甲,此時鶴發童顏,氣色還算不錯。席澍清低頭認真剔除魚刺,修長的手執筷,動作不疾不徐,優雅自若,他一言不發,神色不明。

老爺子先問了問他的近況,接着時而提及生意場上的瑣碎俗事,時而又談及字畫書法等雅好,席澍清靜靜的聽着,倒是句句問話都會接,但也不主動談及某個話題。

他們父子兩人的關系自從席母去世後就是這樣,不鹹不淡,既不親熱也不疏淡。少了席母這個橋梁,他們之間其實也談不上有多大的鴻溝和隔閡,就是很典型的傳統中式父子關系。

等到老爺子興意闌珊,年夜飯才散席,他倆不再有任何多餘的交流,各自回房休息。

席澍清回房沐浴後,穿着浴袍往書房走去。他每走一步,走廊的盡頭就會傳來他腳步聲的回音。這棟房子,終究是太大太空,像是沒有半分活人的氣息。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古籍,拉開燈盞,半靠半坐,準備熬夜通讀。他擡眸,看着暖黃色的護眼燈,突然想到了美國作家卡波特曾經寫過的一段話。

這位才華橫溢的作家曾經寫過:大部分的生活都乏味得不值一提,根本就沒有不乏味的時候。換另一種牌子的香煙也好,搬到一個新地方去住也好,訂閱別的報紙也好,墜入愛河又脫身出來也好,我們一直在以或輕浮或深沉的方式,來對抗日常生活那無法消逝的乏味成分。

他活到了這個年紀,最需要對抗和消解的是,生活中無窮無盡的乏味和無趣,以及他個人很少外露的厭世感。

這個春節,喻熹過得跟往年相比并沒有什麽大的不同,唯一的不同可能就是來自七大姑八大姨們的死亡之問的內容有點改變,以前都是問成績問排名問想考的學校,現在高考早已成為過去時,她們就開始跟她談論專業談就業選擇。

有些親戚一聽說他是學法的,甚至一臉認真的開始問他關于自己的一些可能會涉及法律糾紛的問題和一些不知在哪兒道聽途說的案子的具體解決辦法,喻熹能怎麽答,他尴尬的笑着,很是無語。

總不能告訴他們自己還沒開始學習部門法吧,這一個學期過去了他就學了點理論法學的知識,比如說什麽是法,這些知識根本沒什麽操作性,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

但他也不能直接冷硬的回答說自己什麽都沒學、什麽都不知道吧。

這些親戚把他當成什麽了,法律專家或者資深的業內人士嗎,可他就是個大一的法學生啊。

看着他們那一雙雙熱切等待答案、求知若渴的大眼,一瞬間喻熹哭笑不得,只好說剛學藝幾個月,目前學藝不精,涉及法律的問題都是很嚴肅的問題,他不敢随意開口給出答案,不然就是對專業知識的不敬重。

說完之後他冷汗涔涔,空氣中尴尬的味道仿佛愈發濃重了。喻熹也沒時間想他剛剛的這番話說得合不合适,是不是太做作了,他趕緊借故離開,也免去了新一輪的刨根究底式的問話。

其實說白了就是那些問題他也解決不了,他也不知道怎麽辦。

這些親戚簡直是要把他逼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房門緊閉的死宅啊。

喻熹這個春節過出了強烈的挫敗感,在一個個親戚的問話中,他也感受到了一絲法學生的專屬使命感。學習法律知識不就是為了規避法律風險、解決法律糾紛嗎,不然學了有何用,這個念頭第一次清晰的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他突然想到下個學期的課表,終于要開始學習部門法了,終于要開始學習具體的法律條文了。

他也想到了那雙眼,那個人。席律師,席老師。他開始想象他上課的風格,應該是務實的,應該不會有太多的高談闊論,應該不會有什麽憤青之舉......

他想早點返校,早點開始上課。

很期待能早點上他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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