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吧唧

次日下午喻熹上完一節課後慢悠悠的往辦公樓走去。

與第一次去不同,這次他不趕忙,也沒有重重的心事和困惑。

他看着電梯裏變換着的樓層數字,心中只有一點點的忐忑,也不知道席老師會不會批評他。

第五層都是一些有資歷的老教授獨立的工作室,他們平時其實很少會在學校裏,因此這一層鮮少會有人過來走動,半封閉的樓道裏很安靜,沒有半個人影,甚至顯得有點冷清。

喻熹放輕腳步,走向樓道盡頭的507,快到門口時,只聽席澍清低沉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難道還有其他人在裏面麽?

他沒敲門,慢慢地走進去,繞過書架。

只有席澍清一個人,他在辦公桌後,坐得端正筆直。今兒他穿着商務味很濃的正黑色西裝三件套,大概正在開一個遠程的視頻電話會議,全程都講着英語。

席澍清瞧見悄然走進門的喻熹,他也沒立即停下跟網線另一端的人交流,只是對他輕輕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先坐一會兒。

喻熹會意,沒出言幹擾,輕聲走向沙發,坐下。

沙發前的茶幾上擺放着成套的白瓷茶具,種類齊全,看起來都一塵不染,也沒有一點茶漬或水漬。茶盤上還擺放着一個紫砂的小沙彌茶寵,盤腿歪腦眯眼念經的造型很是呆萌。

幹坐着也是無聊,喻熹拿出手機看了幾篇新聞資訊後,坐不住了,他的視線開始在室內四處游蕩。

他發現有的書架上好像多了一些擺件,多了幾盆巴掌大的用做裝飾的綠植盆栽和不少的小陶瓷罐,都是些很清新雅致的小物件,沒有私人相框之類的。嗯,還有,書也更多了。

喻熹又悄摸摸地看了看席澍清,他今天梳着三七分的背頭,整個人看起來幹脆利落,商務精英範十足。跟他剛進來時相比,他吐詞稍微變快了些。

席澍清的英語口音偏英音,流暢标準,喻熹側耳聽清mercial arbitration award(商事仲裁裁定)、mergers and acquisitions(并購)之類的關鍵詞,聽來他是在談一些非訴訟類的業務事宜。

一直盯着別人看是極不禮貌的,喻熹也不宜多打量。

他輕手輕腳的走到門口的書架前,掃巡了一會兒,找了本刑法學界一位正名聲大噪的大拿的論文集,大致看了其中一篇裏面提到的一個疑難案例,講盜竊罪和侵占罪的區別,挺有趣,還算能看得懂,于是他靜下心來翻閱。

一室兩人,就這樣默而不宣的互不打擾,開會的開會,看書的看書。

近半個小時後,席澍清結束了視頻會議,他摘下藍牙耳機,側頭看着沙發上坐姿矜重的少年。喻熹并着腿,把書放在膝頭,用纖白靈活的手指翻着書,時而皺起眉頭,微微張唇默念書頁上的句子。

午後西曬的的日光落在他的肩頭。

他換了新發色,相映襯得一頭暖色,額前劉海和碎發彎下一個半圓的弧度,顯得清新又淘氣。

真像...突然變溫順的黃貍貓。

席澍清的眉眼不自覺的舒展開來,他伸手支在桌上,撐着側臉頰,側頭安安靜靜地看着喻熹。

喻熹正暗自使勁地想要讀順一個晦澀的長句,全然沒注意到席澍清已經半天沒了聲響、室內一片靜谧。

算了,讀不懂,放棄了。喻熹微微揚起下颔,騰出手揉了揉肩膀。

“額...席老師,你結束啦。”喻熹一擡眸,發現席澍清正看着他,他急忙合上書起身。再擡手一看,竟然過了半小時了。

“嗯,抱歉。處理了點要緊事,耽擱了點時間。讓你久等了。”席澍清收回視線,勾唇說道。

“您這麽說...您的意思是我過來學習論文格式就不是要緊事啦?”喻熹眨了眨眼,故意用誇張的語氣問道。

席澍清沒有馬上接他的話,而是輕輕一笑。

這孩子嫌他把他晾久了。

他向後靠向椅背,放松身姿,才慢慢地開口:“喻班長的度量,原來如此小吶。”

喻熹噎住了,他撇了撇嘴,轉身走回書架前把手中的書放回原處。

席澍清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先點開電腦桌面上的一個文檔,再起身打開一旁的檔案櫃,拿出一個文件夾。

等喻熹踱步過來,席澍清一把拉過他,把他摁在他剛剛坐的椅子上。

他把文件遞給喻熹,“這是學校對本科生畢業論文撰寫規範的要求,你好好看看這份文件,就以該文件中的格式要求為标準,修改你這篇論文中錯得慘不忍睹的格式。”

喻熹打開文件夾,聽他說完,忍不住發出碎碎念:“慘不忍睹...?”

“知道就好,喻班長還挺有自知之明。”席澍清搶着道,邊将外套脫下挂在身後的衣帽架上。

“我......哼!”喻熹心想,席老師,你皮這一下很開心嗎。

“我提示一下,姓名、學院、郵編等作者信息要寫在論文題目下方而不是上方;摘要最多寫三百字,你自己看看你寫了多少字;你為什麽不寫關鍵詞......算了,你自己找吧,我要是一個個說,說到明天都說不完。”

“好好好,我馬上改。真誇張!就你會找茬!”喻熹看着文件裏的要求脫口而出。

“今天不改到我滿意為止不準走。”席澍清從書架上拿下一個青瓷小罐,走向茶幾,邊說道。

“是。”喻熹偷偷翻了個白眼,聲音有點蔫。

喻熹對着文件裏一條一條的格式要求,比對着增删改。

席澍清先清洗茶具,再打開小罐,裏面是茶,他不再理會大力敲擊鍵盤和鼠标的少年,拿茶匙取出茶,獨自靜坐燒水泡茶。

喻熹又通讀了一遍論文,準備濃縮出幾個關鍵詞,正在這時,他聞到了一陣茶香,這香味中還夾着淡淡的清甜奶香。他動着鼻尖深嗅,看了一眼正在倒茶湯的席澍清,問:“席老師,你泡的什麽茶?”

“烏龍。”席澍清端起品茗杯。

“金萱?”

“嗯?你能嗅出來?”席澍清停下手中的動作,眸中有愕然。

這孩子懂茶?鼻子還這麽好?

金萱烏龍茶是産自寶島的一款半發酵的茶,以茶中帶天然的奶香為特色,但這奶香不濃,很多人哪怕是在喝的時候都品不出來。

就算是他這特級的茶也一樣,要用味蕾品,不然也是很難直接聞出奶香的。

“當然能,我要來嘗嘗。”喻熹被這茶香吸引了,一點也不見外,小跑向席澍清。

席澍清取了一只品茗杯,執行茶藝禮儀,他從小蓋碗中給他倒了一杯,“請。”

喻熹一點都不講究,單手端起了,随意聞了聞就一口灌了。

他放下杯子,“好濃的奶香,還帶了點花香,好茶。”

他的嗅覺和味覺非常靈敏,從小到大,這敏感度就沒降低過。

“我現在覺得你是犬科生物。”席澍清聽完他的話,笑得一臉神秘莫測,“陪我一起喝茶。”

“不,你別耽誤我。某人說了,改不好不準走。”喻熹一本正經,轉身回電腦前去繼續改。

“呵...”席澍清失笑,輕輕搖了搖頭。這是在嗆他呢。

喻熹繼續找茬,盯着屏幕的眼睛有點酸,他眨眨眼,突然意識今天席老師好像沒有平時那麽板,對他笑得挺多的,還嘲笑打趣他,還皮,好像哪兒都有點不一樣......

嗯,這對他來說可是個好征兆。

......

“席老師,這龐德的這句名言我找不到出處了,怎麽辦啊?!”喻熹忽然大聲喊出來。

席澍清聞聲,起身走向他, “法律僧侶的那一句是吧?那句話你是在哪兒查的?”

“對,額...我Google了一下龐德的名言,自己胡亂翻譯的,嗯......來源大概是不可考據了。”喻熹小聲的回道,聲音越來越小。

所有引用的內容都必須寫出參考的文獻書目,标明出處。

他不想删改這句話,但是自己一時半會兒又查不到出處,為難了,只好求助。

席澍清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仿佛想說,這也行?

他不慌不忙的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翻開到夾着書簽的那一頁,遞給喻熹,然後淡淡地說道,“‘那些生活在純粹法律氛圍下的法律僧侶,排除了現實世界的因素,他們是不可能使實踐中的法律适應這個有血有肉的世界的。’這是Roscoe Pound(羅斯福·龐德)論證應避免機械化的适用法律而提出的一句經典的陳述。出自他的一篇論文,恰好有前輩翻譯過,我給你把論文集的譯本找出來了。你看看,加上參考文獻。”

喻熹聽聞大喜,一把接過冊子。

“哈哈哈太好了,謝謝老師!”

“下次不準再這樣做了,幸虧我只看了你一個人的作業,要都像你這樣,我一個個幫忙找真會累死。”席澍清順手揉了揉喻熹的一頭黃毛,像摸着一只小花貓腦袋、順了順貓毛,撸了把貓。

“嗯...”他感受到了席澍清的動作。

就看了他一個人的?這話的意思是......他的心裏又開始冒泡泡,耳根開始發燙了。

席澍清很自然的做了這個動作,然後很淡定的繼續回原位喝茶。

“龐德,龐德......席老師,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笑話。”喻熹整理完了,合上書的時候突然說道。

“嗯?”

“我上個學期上法社會學這課,有一次老師上複習課,問我們還記不記得龐德是何許人也,她點了一個同學起來回答這個問題,那位同學很激動的回答道......”

“嗯?”

“他說,老師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三國迷!龐德此人曾與關羽大戰過數十回合,還曾一箭射中了關羽的前額,是個威猛剛毅的悍将,可是他最終還是被關羽所擒,以身殉節了。英雄末路,唉!”

喻熹模仿着那位同學的語氣,繪聲繪色的轉述着那位同學的話,說完後就扶額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法社會學裏的那個龐德,是位著作等身的美國法社會家,他是美國歷史上最負盛名的法學家之一,是研究法社會學的先驅人物。名字英譯中過來,正好和那位三國名将重名重字。

席澍清聽完後,沒忍住,還是笑出了聲。

喻熹聽到他不那麽含蓄的笑聲,繼續捧腹說道:“席老師,你不知道,張老師當時那臉色,五顏六色的,看那表情像是要準備把膝蓋獻給那位同學,甭提有多精彩了哈哈哈哈哈哈!”

席澍清放下茶盞,拿茶巾擦了擦手,強忍笑意,憋出一句話:“嗯,這位同學至少還看過《三國演義》,有一定的歷史文學知識的積累。”

“哈哈哈哈哈哈,席老師哈哈哈哈,你是認真的麽?你別幹擾我了,我真的要改不完了!”喻熹快笑抽了,使勁讓自己停止發笑。

席澍清瞥向他,“唔...究竟是誰在幹擾誰?小家夥......”

“咳咳,不跟你說了。”小家夥?他的耳根又開始新一輪的滾燙了......

“稍等。你的正文是不是找張老師幫你改過?”教法社會學的泡面卷的那女老師姓張。

“嗯,她幫我修改過一遍,還提了不少建議。”喻熹很實誠,那位張老師确實也為他的這份作業操了不少心。

“那你怎麽不讓她幫你改改格式?格式不重要嗎?”席澍清沉聲道,“還有,下次直接交初稿給我看,我想看看你最原始的思考痕跡。”

“喔...好的。”因為我只給張老師看了正文吶…喻熹本來想說。

但他聽出了席澍清所說的後半段話的語氣,似是不太滿意,只好連忙答應道。

而後二人就真的開始互不幹擾了,改錯的改錯,喝茶的喝茶。

喻熹的手勁輕了很多,鍵盤聲和鼠标聲越來越小。席澍清這邊則只能偶爾聽到開水沸騰時沸水中泡泡翻滾的咕嚕聲。

茗香萦繞,兩個安靜的人共處一室,都不說話,專注手頭的動作,走廊上也是靜悄悄的。

在這一室之內,時光可能都有了靜止的傾向。

“搞定啦,席老師,我改完了,您要不來檢查檢查?”喻熹改完了,伸了個懶腰。

他斜眼一瞟,看到了辦公桌的角落裏放着的一個小擺件。

很新奇,很有創意,小巧精致,是個用汽車儀表盤裏的時速表改造而成的鐘表,這小物件的所體現出來的汽車文化很濃。

喻熹很喜歡汽車,也熱愛汽車文化,他還是個汽車模型的發燒粉,這一下,他眼睛都看直了。

“老師老師,這玩意兒是您自己改造組裝的麽?”他一把拿起那個表盤鐘,激動的問道。

“不是,這是我在荷蘭代爾夫特的一家小店裏淘到的,組裝人是當地汽車俱樂部的一位老爺爺。”席澍清走向喻熹,他看着的興致盎然的臉龐,慢慢開口答道。

“噢...這也太有創意了吧!!!電子的欸,好看!!!不過...裏面可以裝電池?竟然還能用欸,啊啊啊,您可能不知道,這才叫熱愛......”喻熹更激動了,這玩意兒只有老車迷才能想到并做出來,感動。

“喜歡?”

“嗯嗯,簡直是愛了好嗎!”喻熹把玩着鐘,左看右看,脫口答道。

“那送給你吧。”

“啊?什麽?真的?”喻熹終于把視線從鐘上挪到席澍清的臉上,看他一臉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啊啊啊啊啊,謝謝席老師!!!”

他急忙道謝,笑開了花。

“對了,席老師,我能加一下您的微信嗎?”喻熹突然輕放下鐘,懇切的問道。

席澍清沒說話,他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喻熹看着他的動作,心下又一激動,一陣高興,急忙掏出手機也點開微信。

席澍清點開二維碼讓喻熹掃,“噔”,掃碼成功,添加好友,對方同意,添加好友成功!

歐耶!

喻熹徹底樂了,開心的咧嘴一笑。

攻進城池的第一步,完成。

席澍清看着喻熹一副樂開了花的樣子,他其實不太明白這孩子在樂什麽。

“我來看看還能不能捉出蟲......”席澍清打算自己親自檢查一遍修改後的結果。

喻熹起身把椅子讓給席澍清,他看着席澍清恬淡俊逸的臉龐,兩人交錯間,他突然伸手一把扯住席澍清白襯衫的袖子。

席澍清側臉看着他,不解他的動作。

喻熹仰頭,湊近自己的唇,親了一下席澍清的右臉頰。

像幾歲的小寶寶親吻媽媽的臉頰一樣,熱切,激動,純真,出于滿腔的依賴。

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出于滿腔的愛意。

“啵。”

他故意留了個聲響。

席老師會有啥反應呢??????來啦來啦~我今天和權鑰貳太太雙雙宣布鎖??了哈哈哈哈哈,我看了一下,她寫的文《難逃月色》,很是香豔啊,小闊愛們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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