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助理小林垂頭喪氣地在黎棠緊閉的房間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蔫頭蔫腦地走了。

他點的砂鍋粥到了,本來屁颠屁颠地端過來想和黎棠一起分享美食,結果黎棠開了門,一臉理所當然地端過砂鍋,沖小林贊許地點點頭,然後又作勢要把門關上。

助理小林說時遲那時快地按住了門,有些茫然地說道:“黎哥,你一個人吃不完啊,這麽大一份,兩個人吃都夠嗆啊。”

他話音剛落,就透過門縫瞥見房間裏頭還坐了個人,正背對着門口裸着上身,低着頭不知道在幹什麽東西,聽見門口的聲響,還微微轉過頭看了看。

助理小林:“!!!”

他再看了看黎棠,發現黎棠紅光滿面的,一股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助理小林腦子裏閃過一道智慧之光,頓時感覺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來。

他在心裏哀嚎一聲:“又來了。”

“你自己再點一份吧,”黎棠如沐春風道:“随便點,我給你報銷。”

助理小林只好皺着一張苦臉,抽了抽鼻子,努力地吸了一點兒從砂鍋裏漫出來的香氣,他忍痛看了最後一眼心愛的砂鍋粥,然後落寞地走了。一邊走一邊打開外賣APP,打算點一份巨貴無比的外賣,狠狠敲一筆黎棠。

吳東有些尴尬地給自己身上的淤青塗着萬花油,他看不到後背,只能扭着頭看着鏡子,努力的樣子有些滑稽。

“我來幫你吧。”黎棠把砂鍋放在桌上,走了過來。他似笑非笑道:“大家都是男人,應該不至于不好意思吧。”

吳東被戳中了內心所想,頓時僵了僵身子。他看見黎棠沖他伸了手,只好硬着頭皮把手裏的藥往黎棠的手中遞了遞。

黎棠先是将萬花油倒在了手心,雙手快速地搓了幾秒,然後直接将熱得發燙的手心蓋在吳東後背的淤青上,用不大不小的力氣輕輕打着圈。吳東被揉了一陣,頓時有種自己是被母貓叼住後頸皮的小貓的感覺,有些呆滞地一動不動着。

記憶中,吳東很久都沒這麽好好對待過了。上一個會這麽對他的人,現在正在遙遠的家鄉的鎮上,在醫院裏,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吳東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可能是想家了吧。他看着緊緊拉着窗簾的窗戶,聽着屋外一點一點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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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這樣陰郁寒冷的日子,喜歡晴天。

喜歡那棟外表破舊的一層小平房,喜歡推門而入後那雖然略顯寒酸卻永遠幹淨整潔的客廳,喜歡被自己認真布置的小房間,喜歡小房間窗戶外一年四季都郁郁蔥蔥的樹。

水電費要錢,食物衣服要錢,生活的方方面面好像都要用到錢,但陽光總是免費的。白天的時候,他的房間總有絲毫不吝啬的陽光照進來,還慷慨附贈了一絲溫暖的風。

他坐在窗前的寫字桌上寫作業,寫着寫着就聞到了陣陣的飯菜香。屋外傳來了後院裏雞鴨的慘叫聲,隔壁家的大黃又來撲雞攆鴨。

他聽見媽媽拖着一根大竹棍往外跑,一邊跑一邊發出呼呼喝喝的聲音,不一會兒,大黃就夾着尾巴心不甘情不願地嗷嗷跑掉了。

媽媽回到客廳,在門口扯着嗓子喊他吃飯,喊完之後嘟嘟囔囔,說老是要三催四請才出來吃飯的臭小孩真是讨人厭。

而讨人厭的臭小孩那時候是一臉的不谙世事,坐在書桌前伸了個懶腰,拖拖拉拉地在試卷上寫下最後一個工整圓潤的句號。

回憶是被忽然站起來的黎棠打斷的。吳東有些茫然地轉身,從陽光燦爛的回憶裏回到了下着冷雨的現實,後知後覺地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黎棠一手的油,自顧自去了盥洗室洗手,聲音從裏頭傳出來,帶着一點兒回音:“你今天什麽打算啊?”

這樣的語氣熟稔得就好像是認識了很久的老友,但明明他們統共才見了三面。吳東有點不太習慣這樣的自來熟,一邊給自己重新穿上衣服一邊道:“沒……沒什麽打算。”

黎棠從盥洗室出來:“嗯?沒打算。那你費勁心思進來做什麽。”

吳東瞄了一眼不遠處自己鼓鼓的背包,心想:總不能實話實說,說自己是來當狗仔繼續偷拍的吧。那樣和被保镖痛揍的黑粉變态其實也沒什麽大區別了。

于是他低着頭,艱難道:“呃,我就……聽說你來這兒拍戲,來看看你……什麽的。”

吳東說完,覺得理由太扯,氣氛有些尴尬。于是不等黎棠反應,立馬又僵硬地又轉了個話題:“對了,你不是找我要買高庭赫的演唱會門票嗎?我搶到的票都賣完了,但是我認識的同行不少,能幫你問問,就是現在買的話,價格可能貴一點。”

黎棠這才想起有這麽一回事來,剛輕飄飄回了句“啊,都行”,房間門就又被敲響了。

黎棠去到門口,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問了好,說導演和編劇對劇本的一段地方想做一個比較大的變動,牽扯的地方比較多,有些着急,問他現在能不能馬上就過去。

“浴室随便用,浴巾什麽的都是新的,”黎棠給自己披了件外套,對吳東說:“床頭櫃有充電線,架子上有礦泉水。反正你愛怎麽着就怎麽着,在我床上睡一覺都行。我去去就來。”

門開了又關,房間裏就剩下吳東一個人了。

他有些着急地掏出碎了屏的手機,小心翼翼地插上電源充電。充了好一會兒,吳東又輕手輕腳地嘗試着按了開機,沒想到這茍延殘喘的破手機竟然真的被他打開了。

他立馬收到了許多條魏珺的消息提醒。

隔着稀碎的手機屏幕,短信裏的魏珺說自己有些等不及,試了試還是能自己走路的,就先走了,給了吳東一個小賓館地址。

過了好久又問吳東怎麽還沒來,是不是延誤了。

最後魏珺說道,自己已經買好機票要回去了,祝他偷拍順利,早日暴富,并且小心安全。

吳東一拍腦袋,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覺得今天真是是糟糕透了。他有選擇地掩蓋了部分事實,只說自己手機摔壞了,又記不得魏珺的號碼,實在抱歉。讓魏珺到了之後也給自己一個消息。

做完這些,吳東環視了一下四周。

他沒忘記他一開始是來幹什麽的。

身處的酒店房間是話題度頗高的男明星黎棠住的地方,四周毫不掩飾的全是黎棠的生活痕跡。他甚至能聞到房間內除了剛剛捧進來的砂鍋粥的味道以外,還有一點兒淡淡的木質男香,後調隐隐約約的很勾人,像是黎棠似笑非笑的模樣。

吳東低下頭,看到黎棠的手機正大喇喇地扔在床上,居然還亮着光,上頭是播到一半的球賽。

……這人是把手機自動鎖定時間設置了多長?又是對一個陌生人多麽的不設防?

而且他不是什麽普通人,是曾經偷拍黎棠未遂的狗仔啊!

吳東站起來,伸出手,鬼迷心竅似的,碰了碰黎棠的手機。

他想起第一次偷拍的時候,黎棠先是憤怒地上前來壓制着他,而等他難受地暈過去後卻又把他好好地送去了醫院,甚至還幫忙墊了錢。

明明完全可以不理他,任由他自生自滅的。

“……做人要知恩圖報,要懂得感恩,不可以做農夫與蛇的蛇,不可以做東郭先生的狼。”吳東忽然想起他媽媽曾經跟他說過的話。

農村裏的婦女,哪怕稍微上過學,也不見得能說出什麽有深度的大道理來。但樸實的話語裏總蘊含着對他的殷殷期望。

他甚至都已經不記得那個時候的前後語境了,卻那麽恰好的,清清楚楚的記住了這一句話。

吳東又想起那一天在醫院,黎棠臨走前說的——

“下次可別再這麽偷拍了,小狗仔。”

“好。”空蕩蕩的房間,吳東突兀地開口。

……

窗外還在下雨,像是想硬生生地借着雨滴将溫度再往下壓一壓。酒店大門口,原本站着的那些兇神惡煞的保镖全都被撤走了,正在酒店的某個房間蔫頭蔫腦地挨罵。空空蕩蕩的大堂,只偶爾有一兩個穿着外賣配送服的外賣小哥一手提着滿當當的外賣一手握着手機,氣喘籲籲地趕來。

過了一會兒,從大堂裏走出了一個背着書包戴着帽子的人。這人将帽子壓得很低,沒撐傘,就這麽走了出去。仔細一看,身上的外套和褲子還有些污漬。

吳東呵出了一口白氣,在半空中緩緩散開。他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臉上是愁眉不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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