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荒而逃
方季背着莫堇健步如飛,那個被嫌棄多餘的方來遠遠落在身後,連個影兒都看不見了。
“你還好吧?”方季輕聲問道。
“嗯……”
聲若蚊蠅。
“馬上到山腳了,那有個客棧,我已讓獵鷹去請大夫了。”方季緊盯着腳下的石階,雙眸夾雜着幾分焦慮。
“嗯……”
氣若游絲。
背上那個人越來越虛,方季擡手觸到他的鼻尖,還好,一息尚存!
一顆懸在天邊的心剛剛收回,天空中忽然閃電陣陣,響雷轟轟,黑壓壓的烏雲籠罩着整個烏山!該死,要下雨了!
“公子,怎麽辦!”被甩在身後沒個人影兒的方來剛冒出個尖,便被這電閃雷鳴駭到了,他擡頭望了望暗沉的天,朝着方季的背影大喊。
方季滿眼滿心都是背上那個命懸一線的人,哪裏顧得上其他,他擡眼望了望那看不見盡頭的石梯,銀牙一咬,風似的朝山下飛奔。
誰說這方公子面若寒霜,苦大仇深,其實內心狂熱着呢。
只不過似乎有些區別對待,比如那個被甩在身後的倒黴孩子,那絕對是徹徹底底地冷漠無情。
就那風似的腳程,一千多道石梯也不過是眨眼之間,當然,這眼眨的略久。
剛到山腳,“嘩”地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傾瀉而下,狂風呼嘯而過,方季吹了聲口哨,獵鷹駕着馬車疾馳而來。
方季一撩衣袍,寬大的袍子将人蓋的個嚴嚴實實,遂地将人抱進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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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找好了嗎?”方季抹了抹臉,看了看莫堇,他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方季解下袍子,裹在他身上。
“公子!”方來深一腳淺一腳地朝馬車撲來,暴雨刷刷地砸在他身上,像一只沒毛的公雞,狼狽的令人想發笑。
“快點!”方季掀開簾子,朝方來大喝一聲。
唔,方公子,謙謙君子,溫其如玉……
“少爺!客棧找好了,但是大夫沒找到。”獵鷹心知自己失職,耷拉着腦袋,一副罪該萬死的模樣。
“為什麽?!”方季暴怒:“那麽久,這麽大個地方,大夫都找不到!!!”
唔,形象崩了崩了……
“少爺,這裏的大夫都不知怎麽了,全部被請走了!少爺,現在該怎麽辦,雨越來越大,前邊的路怕是走不了了!”獵鷹滿臉焦慮,又遠遠望了一眼方來,別過視線,沒眼看。
不多時,那只落湯無毛大公雞可算是爬上了馬車,可憐可悲又好笑,獵鷹挪了挪身,讓出半邊地給方來。
“你且走慢些!實在走不了便繞開走!不能停!”
方季瞥了一眼方來,從包袱裏抖出一件單衣,丢與他。
遂地放下車簾,揉了揉眉心,一臉疲憊。
“死不了……”莫堇輕咳了一聲,悶哼了一句。
“你醒了?”方季側過身,溫聲道。
“你說那麽大聲,死了都吓活了。”莫堇苦笑着,又道:“只不過是些皮外傷,多慮了。”
莫堇本意僅僅只是他沒事。這點傷對于他來說,真的不過是九牛一毛,這點真不假。
方季卻被這話噎到了,自己心焦如命,倒換來這麽一句話,好個沒良心的人。
方季沒答話,倒不是因為不滿,他素來吃虧在口舌之争上,不如少說話,多做事。
他垂着眸子,從包袱裏摸出一方素綢,掏出水壺,将素綢打濕,輕輕地,慢慢地将莫堇臉上,手上的血跡污垢細細清理幹淨。
莫堇安安靜靜地躺着,一雙眸子盯着他的臉看了又看,只見這人雖是男人,做起這些照顧人的事倒是蠻溫柔細致,仿佛輕車熟路般。
原來被人關愛是這般滋味,暖暖的,窩心的。
莫堇唇角微微上揚,就這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這種從未有過的幸福。
方季擡眸看了看,那細白的脖頸處還有不少血跡,他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伸過手。
“別!”莫堇擡手擋了擋,白皙的頸部洇出一片潮紅。
方季笑了笑,将素綢擰幹淨,又倒了些幹淨的水打濕,遞到莫堇的手邊。
莫堇撐起身子,接過素綢,馬馬虎虎地抹了幾下,便将素綢還給了方季。
空氣中有些濕潤,有點悶。
寒霜與冰碴再一次碰面。
“你帶傷藥了嗎?”莫堇眉頭一蹙,這一次冰碴輸了,他忍不住先開口。大牛那件麻布髒短衫材質實在太粗糙,這馬車颠颠簸簸,搖搖晃晃,實在是難受的很。
“帶了些。”方季怔了怔,側身又在那萬能包袱裏掏出了幾個小瓷瓶,他木納地望了望莫堇,不知是遞給他,還是自己拿着。
莫堇別過頭,欲将那帶着異味的粗布短衫脫下,卻發現衣袖黏着臂膀的皮肉難以分離。
“你做什麽?”方季急張拘諸地按住他的雙手,眼神淩厲,一臉愠色。
莫堇欲抽出雙手,卻被方季按的死緊,他啞聲道,“你……放開罷,我上藥。”
方季遲疑了一下,莫堇迅速抽出雙手,眉心一蹙,咬緊牙關,“嘶”地一聲,衣袖牽扯着莫堇的傷口,血肉模糊。
方季一個心驚肉跳,來不及阻止,他慌亂地從包袱裏拿起一件單衣,扯開幾根布條,湊過去欲給莫堇包紮一下。
“別碰我!”莫堇看着方季那隐隐帶着傷痕的手,大聲吼道。
“幹什麽,你又不是大姑娘,包紮傷口而已!”方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十分惱怒。一只手硬生生地僵在半空,讪讪收回。
“我自己來!你走開。”莫堇冷冷地說道。
方季不再說話,面無表情地扔下布條,撩開車簾,坐在車頭。
車裏的那個人對自己下手那真是心狠手辣,仿佛不把自己當人似的,一想起剛剛那一舉動,方季就心火直竄。
“我不是那個意思……”莫堇一時語塞。
車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方來不住地打了一個又一個噴嚏。三個人硬是擠在車外頭,獵鷹表示一臉無辜。
莫堇苦笑着,心道,你若是看見我一口鮮血能把一個身高八尺的壯漢瞬間變成一具屍體,你便不會湊過來給我包紮傷口了,或者,你連看都不敢看我了罷……
想着想着,悵然若失。
幾個人就這麽不尴不尬地到了客棧,方來攙着莫堇,大氣也不敢出。
“我……”莫堇想解釋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不知從何說起。
方季低頭不語,打開門,看着他進去便匆匆離開,像躲避一只蜇人的蠍子一般。
“等等!”莫堇沖着方季的背影喊道:“我有苦衷的……”
方季停頓了一會,緩緩轉過身,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以後我會告訴你。”
“為什麽是以後。”方季注視着他。
“因為我現在不能死。”莫堇別過頭不敢看他的眼神,心裏卻湧出一絲憂慮。
“原來如此。”少頃,方季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遞給他。
“這是何意?”
“拿着,獵鷹們會保護你的。”
莫堇晃了晃神,他心裏一陣悲哀之情湧了上來,他察覺到了自己的自私,利用一顆單純善良的心,熊熊燃起的羞愧之火頓時讓他目紅耳赤……
“我不需要……”莫堇背過身,不再多說。他害怕自己又說出什麽言不由衷的蠢話來。
“一會獵鷹就過來,你需要什麽跟他們說。”說完方季把玉佩輕輕放在桌上,悻悻地走了出去。
莫堇看着桌上的玉佩,深深地嘆了口氣。
有些人明明心如刀絞,卻假裝不以為意;有些人明明脆弱不堪,卻硬生生地表示我很堅強;明明知道自己錯了,但還是那樣做了。
過一會,兩名獵鷹敲了敲門,莫堇開了門,一名獵鷹手裏拿着一個包袱,一名獵鷹端着飯菜。
“莫公子,獵鷹一九,有事您盡管吩咐。”一九行了個禮,“這是您的藥,城中一個大夫也找不到,公子命我買了各種傷藥。”說完遞給莫堇一個包袱。莫堇伸手接了過去。
“莫公子,屬下二一。”獵鷹二一似乎受傷了,端着盤子的手有些抖。莫堇接過飯菜置于桌上,并沒有吃。被倒吊的太久,胃裏翻江倒海,實在是沒胃口。
“你們名字為何如此這般奇怪?”莫堇又拿起玉佩,“方公子把玉佩給予我,那他呢?”
“莫公子,我們獵鷹是沒有名字的。”獵鷹二一道。
莫堇眉頭緊蹙,這明王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不過莫公子不必擔心,我等誓死效忠王爺和少爺。”二一解釋道。
“你受傷了?”莫堇伸手拉過二一的手腕,給二一診了脈。
“這是我們獵鷹的職責,莫公子不必介懷。”二一收回手,行了個禮便要離去。
“等等,”莫堇沉思片刻,拿出筆墨紙硯,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遞給一九,“上面一張給二一開的,下面一張給我備用。去吧。”一九聞聲便退下了。
“把手攤開。”莫堇意味不明地說道。
二一不明就裏,擡起手,翻開給他看了看。
“給我上藥……麻煩了。”
“公子嚴重了,不要跟屬下如此客氣,我等不敢當……”說完便下去打了一盆熱水,置于桌案上。
莫堇褪去一邊衣袖,二一上前小心翼翼地把原來那包紮的馬馬虎虎還帶血跡的布條緩緩揭開,細細地處理有點黏乎的傷口創面。
這時,方季帶着方來輕輕地走了進來。莫堇垂眸不語。
“你屬狗的嗎,把自己咬成這般??”方季看着手臂上那一個個牙齒咬出來的血窟窿,勃然變色。
嘴上耍着狠,臉上挂着霜,心裏卻關切的緊。
“對,還是瘋狗。”莫堇讪笑道。
“臉上也是自己發狠割的?”方季端祥着莫堇的臉,沒好氣地問。
“不妨事。”莫堇若無其事地說。
兩人說話間,二一已經處理好了手臂上的傷口,方季見狀伸手幫莫堇拉上衣襟,衣領微開,白皙的脖子上那道交叉的深紫色勒痕歷歷在目,筋骨嶙峋的手腕上都是勒痕。
方季沒敢多看,心一慌,胡亂掏一塊手帕,浸入熱水中,輕輕擰幹水分,突然想起了什麽,把手帕遞給二一,退後一步。
“公子,你怎麽有手帕那玩意,你可從來都是……”方來看着那巾帕,迷惑不解地問。
“我娘給我的。”方季低低地說道,随即又厲聲喝道:“你話有點多!”
方來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趕緊跑了。二一緊随其後。房裏就剩下方季莫堇二人,氣氛似乎有點詭異,方季坐立不安,擡腳便想溜。
“我什麽時候變成你娘了?”
這個問題真是啼笑皆非,令方季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我……這個……有點尴尬。”方季面紅耳赤,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
“既尴尬,便丢了吧。”莫堇閉上眼睛,靠在塌上,一臉倦容。
“我……”方季無所措手足,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一樣,落荒而逃!
作者有話要說:
春風一等少年心,閑情恨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