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默心髒突然猛烈的跳動了一下,他與近在咫尺的凜暮對視許久,一時無法言語。

他的心髒正因為凜暮的靠近越跳越快,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在如此近距離下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凜暮呼出的氣息,這使他忍不住屏住呼吸,随即側頭,用力揮開了凜暮的手指。

凜暮短促的笑了一聲,坐回去之前還伸手輕拍了下沈默的頭頂。他吹了吹被沈默拍紅的手背,似是而非的抱怨:“下手真重。”

沈默使勁拍了下胸口,似是要教訓那不聽話的心髒。

此時小二端來茶壺,為二人斟茶。

要走時被凜暮叫住了,若說打聽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便是這人來人往的食肆客棧之類,小二見兩人皆穿戴不凡,便十分卑躬屈膝。

“幾位大人,叫小的可有什麽事?”

凜暮指了指桌上的銀錠道:“店小二,我們初來此地不甚熟悉,可有什麽趣事給我們講講?”

“趣事?”店小二眼珠子盯着那粒銀錠子轉了轉,目露貪婪。

凜暮又将那銀錠子往前推了推,“講的好了,剩下的都給你。若是有膽糊弄……下場,你不會想要知道。”

小二立刻揚起谄媚的笑容,來食肆打探消息的人并不少,這種事情他也沒少幹,自然得心應手,此時便聲情并茂的講起了澤水城的風土人情來。

他口幹舌燥的講了一大堆,卻見沈默二人仍舊興趣缺缺,他目光又掃了掃那錠銀子,咬咬牙,眯了眯眼睛,彎下腰湊近一點,低聲說道。

“小的這裏還有一件怪事,一定是幾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說出來一定令人驚異,但是嘛……就怕說出來吓到了二位大人,小的可賠不起。”

見魚兒終于上鈎了,凜暮又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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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

那小二開口前先是把那兩錠銀子從桌子上摸過來塞進腰間,随後才神秘兮兮的說道:“這澤水城啊……靠水而生,對河神之說信仰非常……”

澤水城靠水而生,可以說家家戶戶都有點水面上的營生,如今的富戶,往上數三代,總能找到個打魚起家的。

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人人都懂。因此,這澤水城便有點迷信,前朝時,家家戶戶都會在年節之時殺豬宰羊到河邊供奉河神,據傳誰家只要當年沒有供奉河神,便必定會遭殃,輕則一年內家裏田地顆粒無收、飽腹艱難,重則喪命在這茫茫水上,屍骨無存。

這樣的傳統一直持續到當今帝君登基,改國號為戰天之後才漸漸消失。

因為當今帝君不信奉神明鬼怪,國師人皮挂在城門之事又太過聳人聽聞,百姓們信神佛,也不敢跟掌權人對着幹,比起缥缈的神靈,就在頭頂的帝君更讓他們懼怕。

并且澤水城離帝都九重又十分接近,當地官吏也開始不提倡這種種祭祀的行為,百姓們雖然人心惶惶,卻當真漸漸的不再祭拜。

然而老一輩人思想老舊、觀念難改,仍會偶爾在私下裏偷偷祭拜。

可随着時日的增長,百姓們發現就算不祭拜河神也并未發生什麽真正的異事,他們依舊收貨豐盛,也不見誰喪命于水上,于是百姓們也就紛紛心安理得的歇了祭拜的心思,祭拜大多費時費力、消耗錢財,每年省了這一大消費,攢下錢財來,反倒越來越富庶。

可誰也沒想到,今年卻出事了,不僅有人喪命水上,還一連就是十五條人命。

起初只是幾個小孩子溺水,随後是少年,再是成人,至此河神降罰的傳聞悄悄傳了開來。

說到此處,小二正了正臉色,試圖帶上了一些神秘色彩。

“這些從別處打聽打聽也能知道,但是啊,小的我可是有一條獨家消息,保證貴客這銀錠子花的不冤。我這是偶然從一位客人那裏親耳聽到的……那幾個溺水的人,并不是溺水那麽簡單……”

小二口中的客人,是一位自稱親眼見過現場的人,雖不知真假,但抛開此處不提,便單只說那人自述的見聞。

據說當時本是一名女子在河邊洗衣,那河很寬,河邊很淺,那女子按理說不應該有任何危險才對,卻不知為何,她洗着洗着不知怎的就滑進了河裏,河水并不湍急,再加上河邊水淺,那女子不停撲騰掙紮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竟是漸漸向河水中央漂去。

澤水城的人都會水此事不假,只是在這河邊又怎會有事,可那女子不僅莫名掉進了河裏,還逐漸有溺水之态。過路的一對兄弟見情況不妙,當即有一人便跳下水去搭救。

兄弟二人皆是水裏生養的,自小水性就好,卻沒想兄弟一人下去了,半天沒救出來人不說還掙紮起來,雙手亂揮,失去平衡,喊叫聲時斷時續。

站在河邊的另一人急切不已,最終也跳了下去,卻沒想到他和前面兩人一樣,慢慢的沉下了水中。

至此再沒人敢跳下去,他們三個人也一個都沒上來,紛紛溺死在河中。

那小二講完,神情還帶着收不住的神秘,眼睛咕嚕嚕的轉,卻見沈默二人并未被吓到,甚至是凜暮,正無趣的擺弄沈默腦後黑紗的帶子,沈默推他一下,他便松開手,沈默不推,他又把手伸了過去。多次嘗試,沈默也就放棄,随他去了。

待小二意猶未盡的離開後,沈默先開了口。

“溺水有沒有可能是人為?”

凜暮并不看他,也不知聽沒聽到,只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沈默腦後的帶子,指尖偶爾碰觸到沈默耳尖,另沈默不适的縮了縮脖子。

見此凜暮輕笑:“衆目睽睽之下,可行性很小。”

沈默沉思:“聽小二的描述,那溺水的現象十分詭異。”

凜暮問:“你可信是河神?”

沈默搖頭,“不信。”

凜暮聞言,倒是有些詫異了,他使勁拽了拽沈默腦後的黑紗飄帶,說道:“你是個算子,窺伺天機,卻不信鬼神之說?”

沈默腦袋跟着後仰,忍不住擡手握住凜暮的手指。

“若真有鬼神,又豈會有這麽多枉死之人?就算有,也不會輕易現于人前吧。”

凜暮勾勾唇,看着沈默握住他的手道:“神鬼無情。”說着抽回手又去揪凜暮腦後的帶子。

沈默咬牙:“凜暮。”

“嗯?”凜暮手撐臉頰百無聊賴,也不知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沈默說話。

一片沉默,再沉默。沈默突然站起,凜暮沒想到他突然站起,手指沒來得及收力,那黑紗便被凜暮從沈默眼前拽了下來挂在脖頸上,順勢勒的沈默一個踉跄後勉強站穩沒有摔倒。

沈默擡頭,黑紗褪下,便露出了一雙因為些許憤怒而越加明亮的黑眸。

這大概是沈默十幾年來,情緒最激烈的時刻。

他站起來後又不知該拿凜暮怎麽辦,直勾勾的盯着凜暮半響,最後瞪了一眼,又驀地坐了回去。

凜暮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随後扶桌低笑起來。

在凜暮笑聲中,沈默的臉頰從脖頸開始,點點紅暈湧了上去,最後像個刻意在風中保持鎮定的緋紅小花。

自從遇到了凜暮,那些自他有記憶以來便不曾感受過的各種情緒都漸漸生動起來。

他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甚至不知道這樣正不正确、是否正常,但有一點可以确定,他至少現在不讨厭這樣。

凜暮終于停了笑聲,看着面無表情死死瞪着他的沈默,一手撐着臉頰,一手伸到沈默面前。

“就那麽氣?想打我啊?來,給你打一下?”

看着面前攤開的手掌,手掌很大,五指修長,骨節卻纖細不顯粗硬,沈默心中鼓動,毫不客氣拍了上去。

一聲脆響,“啪”的一聲,凜暮的掌心可見的紅了起來,沈默用的力道并不小。

凜暮仍舊是那般慵懶的樣子,手掌依舊攤開伸在沈默面前,似乎并不怕痛。

“來,再打一下?”

“啪!”沈默伸手又是一下,只不過力道比上次小了許多。

“不過瘾?”

“啪!”

“還想打嗎?”

“啪!”

凜暮唇邊笑意毫不掩飾,眸中情緒也真切起來。

沈默每打一下,自己的掌心也跟着陣陣酥麻,最後手垂落在一邊,指尖蜷縮,覺得掌心炙熱難耐。

凜暮見他許久不打,這才收回手來,“你就這麽聽我的話嗎?”

沈默聽了一愣,一時間只覺得掌心的酥麻似乎順着手掌一路蔓延,席遍全身,另一種類似憤怒般控制不住的情緒充斥腦海,他猛地伸出雙手抓過凜暮被他拍的通紅的手掌,一張嘴便咬了下去。

第一口沒找對地方,正對着掌心咬空了,跟啃豬腳一樣換了個方向,沖着虎口咬了下去。

邊咬邊擡眼看向凜暮,可凜暮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沈默慢慢加重了力道,凜暮還是不動也不見掙紮,側頭看着沈默,神色甚至帶了幾分對小動物般的縱容。

沈默用的力道可不小,雖不見血,但齒痕肯定不淺,因他一直張嘴咬着凜暮的虎口,嘴巴張着,口水漸漸收不住了,順着嘴巴往下滑,最後滴在凜暮手背。

他猛然驚覺,立刻松開了嘴,一擦下巴,低頭看去。

凜暮虎口處一圈深深的齒痕,齒痕深處已經微微滲透了絲絲血痕,上面更是濕乎乎一片,那水漬讓他面頰更加燒紅,随即扔開了手中溫熱的手掌。

凜暮收回手,掏出手帕來慢條斯理的擦着手指、虎口,并未說話。

沈默身體有些僵硬,不知為何生出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來,整個人莫名有些惶惶。

凜暮大發慈悲放過了沈默,并未追究,而是主動換了話題。

“此案你打算如何?”

沈默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緒很快沉浸到案情裏,道,“先去那條河看看,如今五具屍體手掌皆已經沒有了皮膚,我無法蔔卦。”

凜暮并不驚訝,只問他:“你只會摸掌問卦嗎?”

沈默擡頭不解的看向凜暮,“已死之人生氣全無,不能言語不知所求,除了摸掌問卦,還能如何?”

凜暮扔下手中手帕,擡頭看着沈默的視線充滿探究:“你很奇怪,你似乎先天便可以窺探天機,卻又對自己的能力一知半解,就像是……一個不會走路的孩子先學會了跑。”

沈默反問:“你似乎十分了解蔔卦之說……比我還要了解。”

一句疑問到最後成為了篤定。

凜暮笑而不答,半響才說,“你以後就知道了……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沈默早已習慣凜暮藏着掖着的說話方式,并不多問,二人離開了客棧前往出事的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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