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來到河邊,見那河與其他河流并未有多不同,河很寬,四面八方延伸開去,溝通四處,河水卻并不湍急。

這條河養育了澤水城上上下下數代人,卻也沒有個名字。

沈默望着水面,蹲在河邊伸手撥弄了幾下河水,入手清涼,久了便有些刺骨,四月的河水并不溫暖。

半響,他站起來,直直往河裏走去。

河水漸漸沒了腳面,淹沒袍角,膝蓋,到腰,至此,沈默方停下腳步,靜靜站了許久,刺骨的河水浸透他的衣衫,霸道的寒意仿佛直逼他的骨縫,他閉上了眼睛,耳邊只有緩慢的水聲,輕微的風聲,和不遠處樹木飒飒的聲音。

他的意識仿佛進了一個怪圈,沉淪在這風聲水聲之中,難以自拔。

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起來,眼耳鼻口仿佛被水填滿一般難耐,他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深陷河水之中,頭頂陽光從水面折射下來,遙遠的水面波光粼粼。

他是何時沉到了這水中的?

沈默開始掙紮,試圖揮動四肢游上去,卻發現四肢十分沉重,他扭頭,隔着氤氲晃動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被四具破碎可怖的抱着,那屍體破爛不堪,抱着沈默的力氣卻極大,正是沈默曾在執法堂冰室看到的其中四局屍首的模樣,四分五裂後又縫合的屍體,他們正對着沈默裂開嘴微笑,邊笑邊從嘴裏往外吐着鮮血和內髒。

那有男有女的笑聲及其刺耳,穿透河水刺進沈默的腦海。

沈默心髒驚悸,長時間的缺氧讓他頭腦昏沉,漸漸半合上眼睛,意識飄遠。

突然頸項間一陣刺痛,那痛順着脖頸一路傳遞到大腦,刺激到他的神經,讓他瞬間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喘起氣來。

他擡頭,正對上一雙冰涼的黑眸,眸中似乎帶有怒氣,唇邊也不見笑意,正是凜暮。

只見凜暮垂頭看他,唇邊帶了絲血跡。

沈默又環顧四周,他們穩當的站在河水中,并未如剛才沈默所見般沉到河水裏,也沒有那可怖的抱着他四肢的屍體。

脖頸邊的疼痛讓他歪了歪頭,探手摸去,一個深刻的牙印,指尖輕點,伸到眼前一看,已經滲了血,凜暮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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凜暮轉身,拽着沈默向河岸走去,他力氣很大,走的很快,直拽的沈默踉跄。

上了河岸,凜暮松手,回頭,臉上的怒氣消失仿佛剛剛是沈默的錯覺,他慢條斯理的整理浸水的衣袍,拇指輕佻的擦過唇邊血跡,說道:“你失了神。”

沈默回頭望着茫茫河水,回想他剛剛所見一切,道:“何為失神?”

“旁門左道而已,你不知何時中了失神藥,便在剛才藥性發作,自己站在河水中閉氣,若我不叫醒于你,你怕是要活活憋死自己。”

中了失神的藥?

何時?

沈默細細思索,他們一路過來,碰到的人許多,而可以中失神藥的機會更多,此時想來便無任何頭緒。

凜暮:“想來我們到了澤水城便立刻被人監視起來,此後行動一定要萬分小心。”

沈默:“監視?行兇之人應當就是監視之人。”

凜暮不置可否,伸手擰了擰長袖上的水漬,道:“先回執法堂。”

回去的路上,沈默側頭看向凜暮突然道:“你大可打我一下或者怎樣,為何偏偏咬我一口?”

凜暮唇角上揚,并不否認:“算你還我的,我們扯平了。”

沈默深吸一口氣,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他。

回了執法堂,凜暮和沈默各去換了幹淨的衣裳,聞璞見二人如此并未多問,只是跟着凜暮離開。

換好衣服,沈默又叫了常厲,他在算卦系統中翻出了些別的蔔算方式可以為死人試試。

常厲此時正皺眉,看向沈默反問道:“大人是要那十五人的生辰八字?”

沈默點頭,“正是。”

他所找到的另一種可以在死人身上嘗試的蔔卦方法,便是算生辰。

他因景伯中一案摸掌蔔卦成功,便只想到這一樣,将自己禁锢起來,卻忘了,算卦系統中的推演蔔卦方式萬千,他大可在其中尋找其他的演算方式,而這算生辰能否成功,卻還是另說。

常厲皺眉,他雖對小國師的膽量十分敬佩,但骨子裏是十分不相信什麽蔔卦算命的,更何況還是給死人算命,但國師吩咐,他只得将十五人的生辰一一呈了上來。

沈默便拿了這十五人的生辰,一一推演起來。

他手握豪素,淩空描繪當中一人生辰,一遍又一遍的去嘗試去推算。

不同于掌紋,掌紋是一個人從出生到老死時時刻刻攜帶其身的命格,裏面曲曲折折間皆蘊藏了機密,推算起來并不複雜,而生辰八字,又是死人的生辰八字,又是另一種推演方法,沈默也要慢慢嘗試。

所以沈默的推演并不順暢,一連十五個生辰,皆是無果。

凜暮不知何時靠在門邊,看着眼蒙黑紗的少年額角汗水涔涔,濕透的額發黏在臉上,因在河水中凍了許久,唇畔蒼白,此時握着豪素在那裏一遍遍描繪,竟生出一種脆弱之感,脆弱易碎。

他嘆了口氣,似是不經意的開口:“正向算不出,逆向試試如何?反正是死人了。”

沈默一愣,隔着黑紗看向凜暮,舌頭不自覺的舔了舔幹澀的唇角,便開始按照凜暮說的将推演之法逆轉用起,又重新将十五人的生辰八字一一演算開來。

這次,倒是真有一人的生辰八字有了動靜,但是這卦,卻也匪夷所思。

此卦無卦辭也無卦名,只一強烈的信念。

救我。

沈默低頭,這個生辰來自一名女童。

是那名看不出缺失了什麽的女童,但那女童的屍體也同樣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了又何來求救之說?

可這卦,卻确确實實的傳達了這名女童的意念,救救我,誰來救救我,這明明是活人卦的現象,可出此卦者,卻并非活人。

怎麽可能呢?她的屍體還冰封在執法堂地下冰室裏。

沈默擡頭,看着凜暮輕聲說出了蔔卦結果,“她在求救。”

求救?死人求救?

一旁靜立的常厲濃眉皺起,突然開始覺得這國師大人不靠譜起來。

凜暮卻眯了眯眼睛,轉身離去,“跟我走,去地下冰室看看。”

沈默皺眉,想到凜暮應當是要去看那女童屍體,便立刻跟了上去。

常厲眉頭越皺越緊,澤水城出了此等喪盡天良的大案,最着急的莫過于當地執法堂堂主的他,此時陪着國師搗亂,就連傳聞中的千機殿殿主也跟着國師一起搗亂,心下有了些許不滿,卻又迫于權威,什麽都不敢說。

到了地下冰室,凜暮指着那女童屍體,道:“找仵作來。”

沈默看着那女童,眉頭緊鎖。

除了這具屍體,其他每具屍體都缺了一塊,這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有某種含義。

在等待仵作到來的時間裏,沈默一直蹲在女童旁邊,在得到了那樣一個悲戚無助的求助卦之後,此時猙獰可怖的屍體倒顯得平常起來,他看着女童緊閉的雙眼,突然靈光一閃伸手摸了摸女童的頭。

他順着女童本該漆黑柔順,此時卻髒亂粘膩的黑發慢慢摸索,一遍又一遍,小心仔細,許久才縮回了手,站了起來。

常厲眼睜睜看着沈默似乎含情脈脈似的撫摸女童的頭發,嘴角抽了又抽,艱難忍住到嘴的呵斥。

此時仵作到了。

沈默頭也不回的道:“過來,把她腦袋打開。”

仵作此時匆匆趕來,滿頭大汗,氣還沒喘勻,聽了沈默的話,一時岔了氣,大咳起來,手裏的東西也嘩啦啦掉了一地。

把、把她腦袋打開?

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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