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莺(3)

第二袋屍塊是在河邊發現的。

幾人趕到的時候河邊已經圍了一大圈人,不少記者比他們來得早,四面八方的閃光燈和快門聲此起彼伏,黑洞洞的鏡頭仿佛無數道深淵。

魏淮銘跳下車,掏出證件趕人,但是沒有人離開。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鐘後,這個慘死的漂亮女人将以這種最不雅觀的姿态登上各個熒幕,成為各大營銷號的熱談,成為只有打碼才能看的新聞,被善意的或者惡意的人以各種方式扒出她的身世,然後收獲人們的憐憫或者羞辱。

不應該是這樣的。

魏淮銘砸爛了最近的一臺相機。

其他人愣了一下,然後所有的相機都被扔進了河裏。

魏淮銘氣紅了眼:“阻礙執法,全抓起來。”外勤組按住了幾個記者,其他圍觀者一看這陣勢也都散了,人少了,河邊的風就顯得涼了,人們踩過的地方留下大大小小的腳印,圍着那袋屍塊,仿佛再近一步就會把她碾碎。

采樣結束後,幾個人坐在回警局的車上,沒有人說話。

秦硯從到現場開始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先開了口:“魏隊,我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當然不妙。”魏淮銘翻着手機上的推送,“現在全世界都是這案子的新聞,還辦個屁的案。”

秦硯搖了搖頭,搜了一張H市地圖遞到魏淮銘面前,指了他們發現屍塊的兩個地方:“這兩個地方……不知道魏隊你有沒有看過之前的卷宗?”

魏淮銘調過來以後就翻了一遍之前的卷宗,H市沒有懸案,所有卷宗上面都扣了結案的章,所以他看的時候也不太仔細,但是秦硯一提,魏淮銘就想到了那件曾經轟動全國的“金三角殺人案”。

殺手連環作案,被害人幾乎沒有共同特征。兇手每次都把屍體分為三個部分抛屍在不同的地方,但是每次的三個抛屍地都可以連成一個等邊三角形,所有等邊三角形圍繞一個圓心旋轉,最終警方找到殺手抛屍規律,在其抛屍前守在預測的抛屍地,将其逮捕歸案。

案件告破耗時四年,受害者十六人,三年前此案結審,轟動全國。

魏淮銘想到這突然放下手機,直起身來:“你懷疑這是金三角的手筆?可是他不是已經被槍決了嗎?”

秦硯搖頭:“不是,連環殺手對自己的作案過程與結果都有很高的要求,但是這次的兇手手法很不幹淨,不可能是金三角,所以我懷疑這是模仿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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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環殺手通常都會有崇拜者,那麽……”秦硯的手指從地圖上兩個點連成的線中間一路往上延伸,最後停在一個點上,“這個信徒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馮渚,掉頭!”

“魏隊,沒有找到。”衆人圍繞着秦硯劃的範圍找了個遍,一無所獲。這裏是個商業區,如果有屍塊也應該早就被人發現了才對。

魏淮銘松了口氣:“看來不是金三角……不是就好。”從上車開始就一言不發的孫楷辰也明顯放松了,剛想開口說點什麽緩解氣氛,卻被秦硯搶先了:“可是,還有一個頂點。”

一條線段,可以确定兩個等邊三角形。

孫楷辰身子晃了晃,往後退了一步,非常做作地扶額:“我就不跟你們去了……我暈血。”說完就頭也不回地往後跑,五顏六色的頭發在夕陽映照下倒是顯得光芒暗淡了。魏淮銘剛想追上去,卻被秦硯攔住了,說讓他走吧。

魏淮銘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無奈地笑了笑,上車去了。

魏淮銘太了解孫楷辰了,他媽媽在他六歲時就去世了,從這以後他爸再也沒有娶過別的女人,極盡所能地對他好,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出現了,于是父子間的隔閡終于被撕開。像是找到了一個發洩口,他把所有的錯誤甚至自己母親的死亡都歸在了這個女人身上,可他并不恨她,更沒有想過讓她死。如果這個受害者真的是他的繼母,他承受不住。

他們是多年的好友,他懂孫楷辰的心情,可秦硯居然也懂。

太陽只剩了一個小邊,甚至連餘晖都感受不到,警車向遠處駛去,車後亮起的街燈仿佛與他們無關。前方是街燈照不到的地方,那裏潮濕黑暗,寂靜無聲。

魏淮銘右眼皮一直跳,索性點了根煙往後一靠,偏頭看向秦硯:“你真的挺厲害的。”秦硯被煙味嗆了一下,邊咳嗽邊搖頭,魏淮銘看他難受,猛吸了一口後把煙掐了。他發現秦硯真的很愛搖頭,好像對什麽都不贊同一樣,但偏偏他氣質溫和得很,這個動作就帶了點無奈和……寵溺?

想到這,魏淮銘打了個哆嗦,敲了敲自己的腦殼——寵溺個錘子,你當談戀愛呢?

秦硯倒是沒注意他這些小動作,他被嗆得難受,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小聲建議他以後還是少抽煙吧。魏淮銘剛才被自己的臆想惡心了一下,現在就起了逗他的心思,又從兜裏摸出一根煙點了,叼在嘴裏湊到他面前,一口煙直接撲在秦硯臉上:“我小時候發過誓,我媳婦要是嫌我抽煙,我就不抽了。”

周沐在前座冷笑了一聲,說你不想戒煙就直說。

秦硯卻是笑笑,伸出手來找他要了根煙也叼在嘴裏,往前一湊:“魏隊,借個火。”

兩根煙一碰,小小的火苗有一瞬的刺眼。

秦硯覺得自己是被鬼迷心竅了,不然他怎麽敢用這種毫無保留的眼神望着他,那種期望的,珍愛的,渴望據為己有的,他看到就一定會逃走的眼神。

還好,車內夠暗,煙霧夠濃。

“咔擦。”

快門聲把魏淮銘從大腦空白的狀态裏拉出來,一轉頭看見周沐拿着手機笑得一臉猥瑣,胳膊一伸把手機搶了過來。

照片上兩個人的煙暧昧地碰在一起,秦硯比他稍微高一點,微微低着頭,碎發擋住了眼睛,神情看不出來,魏淮銘則完全一副愣着的樣子。兩張臉的輪廓都極其漂亮,光影綽綽,有種奇異的美感。

“你這照得我也太蠢了。”魏淮銘把手機扔給她,嘴上說着嫌棄,卻沒删照片,“還好哥360°無死角。”

周沐翻了個白眼,剛想怼他兩句,車停了。

這次是個住宅區。應屆畢業生或者剛工作的新人大多在市區中心租不起房,就選擇了這種房租較為便宜的地方。這裏離市中心至少有半個小時的車程,居住條件卻是千差萬別,各種岔路把這片區域切割成無數小方塊,像一個大型的迷宮。

這裏被稱為“貧民窟”。

這也是刑警最不想來的地方。窮困和欲望遍布的地方會滋生黑暗,這裏的案子多得出奇,但是他們自成一個體系,所有人都互相包庇,他們一邊詛咒着欺壓他們的人一邊幫着他們去欺壓新人,為了錢去偷去搶去撒謊,甚至為了錢去做替死鬼。這邊管事的大家惹不起,時間長了警察也都習慣了,這裏的案子,要麽不辦,要麽就随便辦辦。

但這不是剛調來不久的他們知道的事。

秦硯标的點是一個小區附近,幾個人七拐八拐地進了巷子裏以後開始分頭找,沒走多遠就被周沐喊了回來,看見她左手提着個人右手提着個袋子,就大概明白了。

魏淮銘擡了擡那人的下巴:“同志,去警局喝個茶?”

袋子裏确實是一顆人頭,但抛屍的人卻不是他們要找的人。

“那小子說是有人掏錢讓他把這袋東西扔在那兒的,他也不知道裏面裝的是啥……問他誰指使的他也說不出來,就說那人捂得挺嚴實,看身形像是個女的。但是這不對啊,你不是說兇手是個男的嗎?”魏淮銘從審訊室出來以後滿臉怒氣,直接把一堆白紙往桌子上一扔,“這邊的人全是老賴,一個個嘴上抹油不說實話的東西。”

秦硯本來坐在一邊玩手指頭,聽他說完以後手上停了一下,然後起身向審訊室走去。

馮渚過去攔他,被魏淮銘制止了。

嫌疑人很年輕,看着不過十五六歲,理了個光頭,兩只小眼滴溜溜地轉,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看見秦硯進來了趕緊訴苦:“哎呦我說警察同志,那人真不是我殺的,我就一拿錢辦事的……我要知道那裏面是個死人我也肯定不碰啊您說是不是,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你們就放我回家呗,我媽還在家等我呢……”

“你媽要是在家等你你不得吓死?”秦硯望着他的眼,“畢竟都死了好幾年了。”

對面那人的表情凝固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繃緊:“你怎麽知道?”

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小光頭被盯得頭皮發麻,別開了視線。秦硯說:“我什麽都知道,所以接下來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小光頭啧了一聲表示不屑,嘴上還是說好。

“給你錢的人,是不是一個女人?”

“好像是。她穿着個大袍子還戴着面具,聲音也被處理了,我不知道長啥樣,就是看着挺矮,不像個男的。”

“你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了。她是不是昨天晚上來找你的?”

“是。”

“給了你一個地址?”

“是。”

“讓你抛完屍以後拍照給她?”

“是。”

“現在給她發。”秦硯從手機上翻出一張照片來遞給他,“盡量拖延時間。”

照片上是一顆被扔在垃圾桶裏的人頭。

審訊室外的魏淮銘皺了眉,回憶着他什麽時候拍的,卻想不起來。秦硯擡眼對上他的視線,做了一個“定位”的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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