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莺(5)
魏淮銘對着黑洞洞的鏡頭整了半天發型,确定儀表沒問題了以後清了清嗓子:“昨天在河邊發現的确實是屍塊,經确認是一條金毛的屍體。我們也很驚訝,兇手到底是有多喪心病狂才會做出這種剝皮抛屍的行為——對于這種具有潛在反社會人格的兇手,我們一定會盡全力追查,并且會在第一時間給大家一個交代!”說完還非常熱血地舉起胳膊敬了個禮,給站在旁邊的陸白驚了一身雞皮疙瘩。
離他最近的記者提出疑問:“可是有圍觀者說是人的屍體。”
魏淮銘無奈地攤手:“我也很好奇問什麽會有這種說法。屍塊是我們的工作人員從河裏撈上來的,撈上來後就清了場,現場看過的也只有我們的工作人員。一袋看起來包裝嚴實的垃圾只是因為有刑警圍着就變成了屍塊,甚至是人的屍體?總有人想搞個大新聞,如果不是警局有規定,我不介意帶你們進去看看。确實因為我們的疏忽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社會恐慌,我們對此深表歉意,但是……”
他忽然擡眼盯着面前的鏡頭,加重了語氣:“你們知道造謠也犯法嗎?”魏淮銘說完這句話,掃了一眼站在臺階下的衆人,記者們都忙着低頭寫寫畫畫,場面突然靜了下來。
趙政趴在窗臺上咂了咂嘴:“老大是真的剛。”
好不容易送走了記者,陸白又想起了和魏淮銘算賬的事,從怎麽跟他爸認識的一直講到昨天他們不在的時候他是怎麽勸走記者的,講到後來有點口渴,魏淮銘非常狗腿地給他遞水:“陸局,我知道錯了,那不是形勢所迫嘛……”陸白聽見這話,擡起手指又被按下了,對面那個小兔崽子直接跑到他身後給他捶背,“但是就算是形勢所迫也不能那樣!我長記性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陸白放下手中的杯子示意他有屁快放,魏淮銘也懶得繞圈子,開門見山道:“我想看‘金三角’的完整卷宗。”他加重了“完整”兩個字,陸白猛地扭頭盯着他的眼睛問:“什麽意思?”
魏淮銘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說是字面意思。
他昨天想了一晚上,總覺得哪裏不對,他一向喜歡鑽研各種奇案,為什麽對“金三角”這種大案子幾乎一無所知?剛才聽陸白講話的時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他看到的那份卷宗根本就不完整。現在看到陸白的反應,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直覺告訴他,這裏面藏着秘密。
“你不是看過完整的卷宗了嗎?”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态,陸白咳了一聲別開視線,“怎麽又想到這個案子?跟這次的兇殺案有關系?”
“我現在只是懷疑,所以需要再看一遍卷宗。”魏淮銘心裏起了疑,說話也模棱兩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碰到了什麽,但是又抓不住,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陸白的态度很堅決,完整的卷宗就放在檔案室裏,想看就去看,但是金三角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這是他親眼看到的,不可能再出現。魏淮銘知道從他嘴裏套不出什麽話來,找了個借口就從辦公室溜走了,陸白也沒攔他,望着窗外陰沉沉的天出神。
一只毛毛躁躁的燕子從窗口飛了進來,在辦公室裏撲騰着翅膀卻找不到出去的路,把陸白的肩膀當了落腳點,剛準備整理一下羽毛就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了脖子。
辦公室裏傳來一聲短促的鳥鳴,卻被後來的寂靜沖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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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淮銘走進審訊室的時候,發現秦硯正對着一張紙皺眉,表情複雜得仿佛那張紙跟自己有什麽深仇大恨一樣,他湊過去看了一眼,是一份口供。見他進來,秦硯又恢複了平常的笑臉:“魏隊,我可能需要你幫忙打一個電話。”
“打給誰?”
“孫楷辰。”
魏淮銘撥通了電話,視線越過玻璃落在裏面的女人身上。昨天抓到的女人現在已經完全卸了妝,沒了昨天的妖冶卻顯得年輕了許多,她顯得很從容,甚至在感受到魏淮銘的視線後還給他遞了個飛吻,魏淮銘一陣惡寒,剛轉過頭來,孫楷辰的聲音就傳進了耳朵裏。
對面開始還是吊兒郎當的語氣,但是聽說要來警局看屍體的時候就慫了,直說自己有好幾個重要的會要開,實在是沒時間。魏淮銘懶得和他這個整天吃飽混天黑的富二代磨叽,說你要不來我就把你三條腿都廢了,孫楷辰才答應過來了。
“她說受害者搶她男人,她氣不過就把那女人騙到旅館給殺了。”秦硯說到這,又皺起眉頭,“咱們都已經确認受害者是孫祯的妻子了,難不成這個也是?而且要是在旅館殺的,又是怎麽用不到一晚上的時間把血跡清理幹淨的?”
魏淮銘聽見他這麽說,笑了:“要真是這樣,這位姐姐也是個奇人。”
“而且關于受害者私密部位被毀的現象,她說根本沒有什麽男人,是她用工具搞的。”秦硯又開始玩手指頭,“我們确實沒有在受害者體內發現男性體|液,這種說法倒也成立……但是問她什麽工具她也說不清楚。至于抛屍,她說的是故意多放幾個地方,讓咱們能快點找到她——知道自己殺了人跑不了,就陪咱們玩玩。”
漏洞百出。
“她不知道‘金三角’?”魏淮銘看見秦硯搖頭,也覺得頭大——這麽明顯的模仿痕跡,打死他也不相信是巧合,但是又找不到證據,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僅沒什麽傷害,棉花還會反過來嘲諷你。
趙政帶着孫楷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兩個人皺着眉寫寫畫畫的場景,連叫了好幾聲“老大”才引起魏淮銘的注意,擡頭一看孫楷辰:“看過屍體了?”
孫楷辰搖頭說沒有。魏淮銘剛準備讓趙政帶着他去看屍體,就看見一個雞毛撣子從他眼前劃過,再低頭發現他人已經蹲在地上了:“銘哥,我怕。”
“別怕,哥在呢。”
盡管人頭已經嚴重脫水,但還是能看出來生前的影子,孫楷辰一眼就認了出來。
然後,他吐了。
魏淮銘給他拍背遞水,孫楷辰就一直抱着個垃圾桶,直吐到沒東西可吐也不撒手,眼淚鼻涕一起落盡垃圾桶裏,頭低得仿佛要埋進裏面。他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嘗試了好幾次此勉強吐出一個音節:“她……”魏淮銘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忙給他灌了幾杯水漱口,示意他先別說話。
過了半個小時孫楷辰才放開了垃圾桶,但是視線還是聚焦在那上面,開口的時候有點哽咽:“銘哥,她以前不長這樣,以前真的挺好看的……她也不是小三兒,她是真喜歡我爸……她對我也挺好的……我胃不好,她就給我煲湯,還不讓我爸跟我說是她煲的,有一回被我瞧見了,我就給她打翻了,我還讓她滾……”孫楷辰兩只手扣在臉上,渾身都在發抖,“我怎麽這麽不是東西啊……我要是不讓她走,她就不會死了……銘哥,我把她害死了……”
魏淮銘聽着他碎碎念,每說一句心就疼一分,他想說不是你的錯,可是這句話又太蒼白;他還想說我們一定會找到兇手,可是連他自己都不敢确定。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能。
法醫室門口無人經過,兩個人坐在走廊盡頭一動不動,像兩個剪影。
秦硯一直在審訊室裏整理思路,腦子裏突然閃現出一個想法,于是囑咐一個小刑警幫他盯着人,自己則向法醫室走去。
魏淮銘遠遠地看見秦硯過來,也懶得動,只等秦硯坐到他身邊,聽他說:“我想到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魏淮銘神色恹恹,卷着自己的衣角,也不看他。
“你怎麽了?”秦硯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又看了看哭累了靠着他肩膀的孫楷辰,大概猜到他應該是被孫楷辰影響了心情,卻還是畫蛇添足地問了這麽一句。魏淮銘說沒事,秦硯卻較上勁了,說隊長要是情緒不對,這案子就沒法查了。
魏淮銘嘆了口氣:“要不我說讨厭心理學家呢……我剛才在想,你之前說那個男人應該是慣犯,那你說如果我早點抓到他,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沒等秦硯開口,他接着說,“我知道,你會告訴我這種事司空見慣,而且幾乎沒有人會報案,抓不到他并不是我的錯,還會跟我說現在想這些沒用,破案才是正經事……我都知道。”
“我只是很難過。”
秦硯擰了他一下,魏淮銘痛得差點跳起來,捂着胳膊扭頭瞪他,靠在他肩上的孫楷辰被這一下也吓醒了,迷迷糊糊地望着秦硯。
秦硯望着魏淮銘的眼睛,指着法醫室的門口對他說:“很疼吧?但是裏面的人感覺不到。不管你為她可惜還是為她遺憾,甚至你把兇手帶來放到她面前跪下磕頭,她都感受不到。我想魏隊你比我更明白我們破案的目的是什麽,我們要為死去的人伸冤,但更多的,我們是在為了活着的人而努力,讓活着的人不再遭受這份痛苦。”
魏淮銘突然擡手揉了一下他的頭發,這個動作直接把秦硯釘在了原地,舌頭都打結了。他聽見魏淮銘說:“挺軟的。”
頭發和心,都挺軟的。
“好了,說正事”魏淮銘被他訓了一通,心情倒是好起來了,推開了趴在自己肩頭的孫楷辰,整了整衣服,問秦硯,“你想到什麽辦法了?”
秦硯壓了壓自己的頭發,蓋住眼底的局促,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貍:“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