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莺(7)

找到了李瑾的住處,搜查範圍就變小了很多,刑偵隊對這附近的車輛出入情況進行排查後很快找到了一輛每天傍晚準時出現在小區附近并停在同一個地方的黑色奧迪,又順藤摸瓜找到了車主。兇手之前作案都是被欲望沖昏了頭腦,又吃定了沒有人會報案,所以肆無忌憚,很多信息一查就暴露無遺。

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住的地方居然是H市的別墅區,甚至和魏淮銘他媽有生意往來。

“看起來是衣冠楚楚的大老板,背地裏幹的卻盡是些肮髒事。”周沐嫌惡地看了一眼後座的男人,呸了一聲,“說是衣冠禽獸都糟蹋了這個詞。”

魏淮銘坐在那男人旁邊,嘆了口氣:“王叔啊,你真是……何必呢?”男人這幾天也被吓得不輕,自從失手殺了人以後就沒睡過一天好覺,本來挺紳士的一個人現在看起來倒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幾人現在正開車往他租的那個小屋去,那男人除了找魏淮銘要了一根煙以外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魏淮銘給他遞了煙也沒點着,他倒也不介意,一直叼着煙低頭看着地上,直到停車了才像意識到什麽似的清醒過來,讓魏淮銘從他兜裏掏出鑰匙來開門。

剛打開門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幹涸的鮮血,獨特的腥味混着腐爛的肉味撲面而來,幾個沒怎麽出過警的小警員轉過身去吐得昏天黑地,剩下他們幾個經驗比較豐富的也沒好到哪去,一個個都被熏得淚眼朦胧的,抹了好幾把眼淚才好不容易把屋裏的情景看得真切——人間地獄,這是魏淮銘的第一感覺。

這個一百多平的房間地板上鋪滿了鮮血,血跡已經完全幹了,乍一看倒像是鋪着鏽紅色的地毯,各種工具散落在床上和地上,看上面的痕跡就可以輕松推測出這裏到底經歷過什麽。桌子上還放着一把刀,有一片地方沒有被染紅,想必是受害者屍體放置的地方。

不需要取樣,不需要測試,也不需要推理,這裏發生過什麽,一目了然。

“我弄完以後,再也沒敢進過這間屋子。”男人像是被人抽走了骨頭似地靠在門口,目光空洞洞地投進屋裏,也不知道焦點落在哪裏,“但是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夢見她來找我索命。”

男人說着突然掐住自己的脖子,随着他這個動作,手铐也橫在他的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哆嗦,跪在地上:“就在這個床上,她掐着我,像我掐她時一樣。”男人每說一個字手上的力道就大上一分,直掐到臉都青紫,喉嚨發不出聲來,魏淮銘才走上前去拿開了他的手,給他猛灌了一口水,對他說:“你還不能死。”

至少,不能讓你自殺。

采樣結束後魏淮銘帶着大家回車上去,數人的時候卻發現少了個人,再回去那個屋子的時候發現秦硯還在裏面摸索,看他認真,魏淮銘也沒去打擾,就靠在門邊看着。

秦硯摸索了半天卻好像什麽都沒找到,一轉頭看見魏淮銘站在門口,沖他抱歉地笑笑:“光顧着找線索了,忘了時間,還讓大家等。”

“秦教授這話就見外了,再說你要是找到別的線索對咱案子也有利。”魏淮銘說着看了看他空無一物的雙手,問,“找到什麽了?”

秦硯搖頭表示什麽都沒有找到,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倆人又說了兩句話就回車上了。

小屋被貼了封條,在一片空蕩蕩的土地上顯得很突兀。

孫楷辰和他爸已經在警局等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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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桢和兇手算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是在幾年前的一個商業聚會上,他說自己有個生意想讓孫桢參股,被拒絕了以後兩個人就再也沒見過,沒想到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卻是這種場景。

孫楷辰把五顏六色的頭發染黑了,雞毛撣子也壓了下來,現在看起來倒真有了點翩翩公子的樣子——如果他不動手打人的話。

孫楷辰看見兇手以後直接上來一個勾拳給他打趴下了,衆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跨坐在那人身上一拳接一拳地揍,魏淮銘上去攔他,一開始居然攔不住,用力砸了他幾拳才把兩個人分開。孫楷辰剛被他推開又撲上來,被秦硯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你放開我!我要打死這個狗東西!”孫楷辰現在跟個瘋狗似的見人就打,秦硯臉上也添了幾道傷,趕緊叫人拿繩子把他捆上了。秦硯邊擦着嘴角的血跡冷眼看他:“你現在把他打死了,你也是殺人犯。”

孫楷辰嚷嚷:“他算人嗎他!他就是個畜生!我……”

“就算是個畜生,你也沒有決定他生死的權力!”魏淮銘讓人把犯人帶下去,整了整衣服,對着孫桢鞠了個躬,轉頭看向孫楷辰,“不管他幹過什麽,他都是個人,殺人就是犯法的,就是要承擔責任的!你想讓你爸也為你哭一次嗎?”

孫桢這幾天也消瘦得厲害,今天聽說兇手抓到了就推掉了手頭的所有工作來警局蹲着,魏淮銘剛見到他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孫桢雖然審美有點問題,但其實是個挺注重儀表的男人,但是今天魏淮銘卻看見了他的滿頭白發,就好像一夜白頭一樣。父子倆都沒戴出門必備的大金鏈子大手表,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像是來參加葬禮。

孫楷辰看了看站在旁邊一言不發的父親,突然消停了。

孫桢抹了一下眼睛,看着魏淮銘:“我能看看她嗎?”他的眼眶很紅,但是臉上沒有一滴淚。

魏淮銘點了點頭,帶他去了法醫室。屍體放了這麽多天,其實已經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樣子了,他看着孫桢從頭到腳輕柔地撫摸着屍體殘破的每一寸皮膚,像是愛人從未離開這世上,突然想到一句話。

紅顏枯骨,英雄遲暮。

很不應景,寓意也不對,但他突然就想到了這個詞。

“是我害了她。”孫桢目光一直停留在屍體的臉上,溫柔而自責,“都怪我要娶她,卻照顧不好她。”

她本來只是個認真工作的農村小姑娘,自己一個人來這個城市打拼,孫桢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操着磕磕絆絆的英語和自己交流,得知自己會說中文以後臉上的紅霞很是好看。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麽,可能是他太需要一個單純的人來溫暖他了,也可能是她身上的韌勁實在是吸引人,于是他愛上了她。

故事很老套,也不夠動人,可這是這個老男人第一次願意走出亡妻的陰影,卻沒料到新生活消失得比光影還快。

“為什麽你們都要把錯誤攬在自己身上?”秦硯拎着孫楷辰,皺着眉站在門口,“你們兩情相悅有什麽錯?孫楷辰也是,你不把她趕出去她就沒事了?你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事嗎?”

“你們都沒有錯,別再為壞人開脫了。”魏淮銘接了秦硯的話,拍了拍孫桢的肩膀,目光也落在屍體上,“我相信她這麽溫柔的人,一定不會怪你們的。壞人已經抓到了,人也已經不在了,不管怎樣,還是要好好生活啊。”

其實心裏都清楚,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但是誰都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

那是只有時間才能沖淡的痛苦。

“實在自責的話,就不要再想這件事了。”魏淮銘嘆了口氣,“不是有個名人說過嗎,逃避可恥但有用。”

“那是日劇裏說的。”孫楷辰抽了抽鼻子,罵他沒文化。

魏淮銘伸腿把綁着他的凳子踹倒了,氣得孫楷辰趴在地上和他對飙髒話。

秦硯把視線轉向孫桢,後者沖他笑了笑,他也回了一個微笑。

李瑾提前跟魏淮銘打了招呼,說要見一見那個男人。

兩個人隔着一塊玻璃,李瑾手掌貼在玻璃上一遍遍描摹着男人的輪廓,叫着他們之間的親密稱呼,對面的男人卻好像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眼睛一直空洞洞地盯着腳下的地板,仿佛那裏有什麽珍寶一樣。

李瑾堅持不懈地自說自話,直說到嗓子沙啞,眼淚鼻涕都挂在臉上,那人都不曾擡頭看她一眼。秦硯給她遞了杯水:“死心了嗎?”

李瑾抿了一口水,坐下來笑了笑:“他對我一直是這樣啊,可是我就是犯賤。其實我之前也看過心理學的書,知道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就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變成這樣。”她把水杯遞給秦硯,秦硯接了杯子後,李瑾的手卻沒有收回來,還在半空中虛虛握着,讓他看手臂上的傷痕,“我以前不抽煙的。第一次被他糟蹋了以後,我每天都抽煙,還自殘。他把我毀了,我卻愛上他了,多諷刺。”

“可是我不覺得我的愛肮髒。”

秦硯說你記得之前那個警察嗎,我愛他。李瑾說我早就知道。

“可是我比你還要髒。”秦硯眼神黯淡下去,盯着李瑾的眼睛,“但是不管我們怎麽樣,愛情都是美好的,它本身沒有錯,你錯在沒有愛上一個會讓你變得更好的人。”

“來吧,把你知道的秘密告訴我。”李瑾望着那雙眼睛,目光突然變得迷離,嘴巴不受控制地張開。

對面的男人終于有了反應,用力拍打着玻璃,卻沒有對這邊造成任何影響。

秦硯聽見李瑾嘴裏蹦出了三個字“金三角”。

他把視線移到玻璃對面的男人身上,嘴角的梨渦越發加深。

看吧,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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