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曼提柯爾(1)
绛紅的皮膚有珍珠的光澤,混雜着黃沙般閃爍的光亮……我的爪像鑽石,我的齒像鋸子,我的尾巴像标槍不停地投擲,打在我的前後左右。
福樓拜《聖安東尼的誘惑》
連軸轉了好幾天,終于是趕在聖誕節前放了個小假。魏淮銘本來看孫楷辰心情不好,提前約他去泡個溫泉,剛收拾好東西就看見趙政拿着一堆盒飯進來,想着家裏也沒人,就在警局吃了。就這麽個時間正趕上秦硯從鑒定科出來,聽他說有事和自己說,直接邀請秦硯明天跟他們一起去泡溫泉,有什麽事到時候再說,趙政聽見“溫泉”倆字趕緊把臉從飯盒裏伸出來,嚷嚷着加他一個,瞬間一呼百應。
于是第二天孫楷辰一開門看到一群泡在溫泉裏的大漢以後,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浴袍。
“你們公司……不是,警局搞團建?”孫楷辰迷茫地看着獨占溫泉一角的魏淮銘,“我可沒有跟一群大男人一起泡澡的習慣。”
魏淮銘也很頭疼,不明白事情是怎麽從單獨約孫楷辰出來聊天轉變成公司搞團建順便帶上他的。想了想還是掏錢給他們又開了個房間,秦硯本來也想跟着出去,被魏淮銘按下了:“秦教授,你還是留下吧,你比較會安慰人。”秦硯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手,往旁邊挪了挪,溫聲道:“叫我秦硯就行了。”
魏淮銘感受到他的小動作,有點尴尬,想了想自己都跟人家說了喜歡男的,搞些親密動作确實不太好,于是又爬回自己那個角上,往孫楷辰身邊蹭了蹭,後者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魏淮銘不甘示弱地踹了回去,一來二去地倆人就打起來了。
秦硯在一邊默默地嘬着飲料,本來不想理會他們的幼稚行為,眼神卻止不住地往那邊瞟。魏淮銘沒穿浴袍,就拿了塊不防水的浴巾圍着,已經被水浸得黏在了身上,勾勒出腰腹部的曲線,滿眼都是常年鍛煉的肌肉感。秦硯瞟了兩眼以後耳根有點紅,別開視線使勁吸了兩口飲料,沒留神又嗆了一下,咳嗽聲引起了那邊兩個人的注意,魏淮銘過來給他拍背順氣,秦硯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到身後的觸感,像是直接拍在了心上,耳根的紅色迅速蔓延上了臉頰。
神啊,這是什麽酷刑啊。
魏淮銘看他臉都要燒起來了,火上澆油:“秦教……秦硯,你熱啊?熱就脫了呗。”魏淮銘想的是大家都穿着泳褲,也不用那麽講究,但是他貼着秦硯的耳朵說出來的話和溫泉的熱氣一混合,落到他耳朵裏就變成了味。秦硯緊了緊浴袍又往邊上挪了挪,一邊說不用一邊站起身來說出去透透氣,手腳僵硬地關上門以後才松了口氣。
溫泉太熱了,他得去沖個涼。
孫楷辰目送着秦硯離開以後又往魏淮銘身邊湊:“哎,你是不是對這小孩有意思?”
魏淮銘瞪他一眼:“滾,老子不喜歡這款的。”孫楷辰啧了下,說你碰見這個說不喜歡,碰見那個又說不喜歡,一把年紀了也沒搞到個對象,你到底喜歡什麽型的?我一度懷疑你是喜歡女人的。
魏淮銘高深莫測地看了他一眼:“佛曰不可說。”其實魏淮銘也不是沒質疑過自己的性向,但是十幾歲的時候談了幾個女朋友也沒感覺,倒是跟自己鐵哥們兒鬧着玩的時候起了反應,芳齡十八的魏淮銘那天晚上坐在宿舍床上看了好幾部不同類別的學習資料,接着沉思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跟他媽出櫃了。
魏淮銘他媽為這事揍了他一頓,跟他說想不明白別出門,他心裏不服氣就軸在這了,倆人誰也不和誰說話,一直冷戰到他爸回來,夫妻倆商量了一下說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從心理咨詢室裏出來以後看見他爸叼着根煙坐在凳子上放空,見他出來直接問:“想明白了嗎?”
魏淮銘說我想明白了,我真喜歡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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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魏同志站起身來,憑借着高一頭的優勢在他頭頂噴了一口煙,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直接給他砸到牆上了。
“想明白了嗎?”
魏淮銘又挨打又被撞的,緩了好一會兒才擡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回瞪他:“你他媽有本事打死我。你只要讓我活着出了這個門,我就跟別人說我喜歡男的,我魏淮銘就他媽喜歡男的怎麽了?”
後來聽他媽說他是被擡出去的。
他媽每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都心有餘悸,摸着魏淮銘的腦袋感嘆:“我本來想着你爸打你兩下讓你長長記性就行了,沒想到他還真敢往死裏打,我叫了好幾個人來才把他拉開,我過去摸了摸,好家夥,呼吸都快沒了……”魏夫人聲情并茂地講完他的屈辱歷史以後還不忘補上一句:“從那時候我就決定了,別說喜歡男的了,你就是喜歡阿貓阿狗我也不管了。”
于是魏淮銘這就算出櫃成功了。
“你爸是真狠。”孫楷辰感嘆了一句,“要是我爸……”
“要是你爸就直接給你找幾個符合他審美的小夥子來給你相親了。”魏淮銘從他手裏搶了杯酒往嘴裏灌,覺得有點苦。
孫楷辰打小就羨慕他有媽媽,還羨慕他爸是個警察,但是從小挨打長大的魏淮銘又何嘗不羨慕他呢?孫楷辰品了品他剛才那句話,又轉身倒了杯酒,跟魏淮銘碰了一下:“銘哥,我想通了。”
“我要洗心革面,從頭做人。”
魏淮銘拿着杯子的手顫了顫,滿臉鄙夷地倒他身上了。
秦硯沖了個涼以後神清氣爽,也不急着回去,幹脆到處轉轉欣賞場館。魏淮銘找的是個人工溫泉,場館不算大,但是各個小屋交錯出來很多條岔路,常常是走到一個看起來是死路的地方就又能找到條小路,頗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隔間都設計得很有詩意,每間外面還挂着個小木牌寫着屋子的名字,秦硯看着有趣,就想着每一間都看看。他方向感一向不錯,沒多久就轉了個遍,走回原點以後看着沖涼房後面那條死路又皺了皺眉。
他一開始就走的這裏,發現是死路以後才換了條路,但是走遍了才發現,整個場館裏只有這一條死路。
秦硯不信邪地走過去敲了敲竹制的牆,空的。
有個附近隔間的服務生正巧看見,過來提醒他這裏是死路,還很客氣地問他是不是迷路了,秦硯搖搖頭,又看了兩眼這面牆,謝絕了服務生的好意,轉身回隔間了。
服務生目送着他走遠了才閃進了剛才的隔間,聲控燈暗了下來,又被不知哪裏傳來的咳嗽聲點亮了。
幾個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直到隔壁的趙政跑過來說自己都要泡脫水了,魏淮銘才決定打道回府。
趙政好不容易能宰他一回,不肯善罷甘休,嚷嚷着要去唱歌,孫楷辰多喝了幾杯酒,也開始起哄。他倆這一鬧又得到了圍觀群衆的回應,于是一小時後一群人又浩浩蕩蕩地出現在KTV包間裏了。
魏淮銘把遞到嘴邊的話筒推走,坐在沙發這頭沖着那頭的秦硯隔空喊話:“秦教授!你不是有事和我說嗎!”秦硯耳朵裏全是孫楷辰鬼哭狼嚎的聲音,只看見魏淮銘張嘴卻沒聽見他說什麽,把手攏在耳朵邊上示意他沒聽到。
魏淮銘幹脆搶了旁邊孫楷辰的話筒,又重複了一遍:“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在場的人被他這麽一吼突然安靜了下來,都順着他的視線看秦硯。
這個場面讓他恍惚覺得自己好像是要告白的。
秦硯在心裏笑了自己一下,望向他的眼睛裏閃着亮亮的光:“在這兒說不太方便。”
一群大老爺們兒又突然開始起哄,這下搞得魏淮銘也覺得秦硯是要告白了。
“不……不方便就去個方便的地方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但是覺得秦硯對他的态度确實有點模糊,他這個人最受不了模棱兩可,就想着既然發現問題了就早點解決,他對這小孩印象不壞,也想摸透他的想法。
秦硯無奈:“那就去外面說吧。”
兩人各懷心思出了門,看見走廊裏微笑着的服務生覺得不合适,于是轉到廁所去,剛走到廁所門口就聽見好幾個隔間裏沖水的聲音,覺得廁所也不太合适,幹脆出了大廳,在附近找了個陰暗的角落交流思想。
“魏隊……”
“秦教授……”
倆人同時開口,又都想讓對方先說,場面就突然陷入了尴尬。
客氣了半天,秦硯還是先開口了。
“我發現了點東西。”盡管在角落裏,他還是怕有人看見,于是貼近魏淮銘,把手交到他的手裏,遠遠看去像是一對親密的愛人。
魏淮銘心裏一緊,本來在緊張他接下來要說什麽,手上卻突然傳來了一種顆粒的觸感。秦硯把嘴湊到魏淮銘耳邊,聲音輕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我在那間分屍的屋子裏,找到了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