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曼提柯爾(4)

假日裏的禮品店就是用來坑人的。

魏淮銘手裏提着滿滿兩兜比平時貴三倍的小禮物,笑得像個地主家的傻兒子,秦硯跟在後面說要幫他拿,被他拒絕了。

“秦教授不買點東西嗎?”魏淮銘見他兩手空空,非常費解。

“沒有要送的人啊。”秦硯無奈地笑笑,還是從魏淮銘手裏接過來了一袋東西。

聽秦硯這麽說,魏淮銘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秦硯是哪的人,順嘴問了一句,秦硯腳步停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跟上去,輕聲說:“俞縣。”

這個地方,魏淮銘太熟悉了。

俞縣是H市附近的一個小縣城,但是離市區很遠,雖然依山傍水,卻是山不夠好看水也不夠清澈,基本上可以說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八年前他剛從警校畢業就被調到了那裏,窮山惡水出刁民,每天都是接不完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要麽是這家的雞被偷了,要麽是小混混打了誰家兒子,偶爾處理一下家庭糾紛,無聊得要死。

魏淮銘剛畢業,年輕氣盛,不願在這耗下去,但是這兒也沒什麽大案,只能天天旁敲側擊他爸給他調個地方。老魏刀子嘴豆腐心,也心疼自己兒子,說讓他待夠一年再走,但是不到一年他就破了個大案,憑自己的努力調走了。

“沒想到那種地方還能出秦教授這麽優秀的人。”魏淮銘剛說完又覺得不太對,補充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那兒……嗯……”

秦硯也不讓他尴尬,接話道:“那地方确實挺破的。其實我大概讀中學的時候家裏人就都不在了,我就出去自己半工半讀,說起來也有好多年不回家了。”

秦硯的笑容和平時別無二致,像是在說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但是魏淮銘卻覺得很心疼。很多時候他也是這樣的,說到自己見過的受害人家屬,說到自己出櫃的經歷,說到很多很多當時難受了很久的事,現在都雲淡風輕,但是心裏的苦卻是一直在的,在說出口的那一刻發酵成眼淚,又被收回眼底。

誰都不會忘記痛苦的經歷,只是沒必要哭了。

魏淮銘本來還想提一下俞縣那件案子,想想又覺得沒必要,沒拿東西的那只手在外套兜裏翻了半天,掏出來一個小盒子遞給秦硯:“本來想明天給你的,但是……”魏淮銘頓了一下,也沒想到現在送禮物的理由,頭腦一熱就拿出來了,別開臉看天,“反正你拿着吧。”

秦硯看見禮物有一瞬的錯愕,又覺得魏淮銘的動作可愛,伸手接了過來,指尖有點涼,在溫熱的手心裏有種真實的觸感。

“你冷嗎?”魏淮銘反手扣住了秦硯的手,兩只手掌間隔着個小小的盒子,指尖卻觸在一起,稍一用力就能十指緊扣。

秦硯愣了一下,随即收回了手,慌亂地塞到口袋裏,回了一句“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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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還躺在魏淮銘手裏,在一片白茫茫的背景裏紅得像顆心髒。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魏淮銘攥了一下手裏的盒子,眼睛直直地盯着秦硯,在聽到肯定答複以後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吸了一口氣,“你喜歡男人嗎?”

我不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你。

秦硯心裏這麽想着,脫口而出的卻是不喜歡。

他不敢面對下一個問題。

魏淮銘攥着小盒子的手又緊了緊,低頭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地說:“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呢。”說完也沒理會秦硯的表情,直接把盒子塞到他手裏,自顧自地走開了。

秦硯打開那個鮮紅的小盒子,看到一枚小小的藏藍色耳釘靜靜地躺在裏面,和魏淮銘耳朵上的那枚一模一樣——這不是在剛才的禮品店裏買的。

秦硯追上去,兩人并排走得很近,他輕輕說了聲:“很漂亮。”

魏淮銘反應了一下才想到他說的是耳釘,用鼻音“嗯”了一聲就沒再接話。他第一次告白被拒絕了,現在心情很低落。

他其實很想和秦硯試試,奈何人家不想試。

早上剛知道秦硯有喜歡的人,現在又知道了自己一點希望也沒有,連帶着嘲諷了一下提前兩天就特地跑去給秦硯買禮物的自己。

沒等他想好怎麽祭奠自己還沒開始就死去的愛情,兜裏的電話就開始響了。

正在休假的魏淮銘大無畏地按掉了陸白的電話,馬上秦硯的電話就響起來了,剛接通就聽到陸白中氣十足的吼聲,甚至不用外放就可以清晰地通過秦硯的手機傳遞到魏淮銘的耳朵裏。

“秦教授!你是不是跟那個小兔崽子在一起呢!讓他趕緊滾來警局!不然他這個月工資就別想了!”魏淮銘對“工資”兩個字異常警覺,心裏滾了無數遍“萬惡的資本主義”,還是為幾千塊折腰了。

兩人趕到的時候,正看見一個中年婦女抱着陸白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魏淮銘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陸白,滿臉都是“你對人家做了什麽”的鄙夷。陸白邊用力把腳從那女人胳膊裏抽出來邊給他派任務:“失蹤,你處理一下。”

魏淮銘本來在一邊看好戲,想伸手攔一下逃跑的陸白,又想起來自己的工資,還是把手收回來了。女人剛準備撲上來抱魏淮銘的大腿,被秦硯不動聲色地推開了。

“有事說事。”魏淮銘還沉浸在扣工資和告白失敗的陰影裏,沒有注意到秦硯剛才的動作,略顯煩躁地抽出椅子,順手掏了兩張紙出來,擡頭望着那婦女,示意她說話。

婦女被秦硯安排在了椅子上,卻像是坐在了一群跳蚤上一樣扭來扭去,站起來好幾次都被秦硯按了下去,幹脆放棄這個動作,低頭卷着自己的衣角,開口是不太熟練的普通話:“閨女丢了,好幾天了。”

女人是個鄉下人,女兒也是個鄉下人。女人沒讀過幾天書,卻有個大學夢,天天起早貪黑地幹着各種活,有時是個農民,有時是個清潔工,有時是個月嫂,一直是個母親。

女兒在那個村子裏是個例外,不僅生得比母親年輕時還要水靈,腦子也比其他孩子轉得快得多,次次考試拿第一,女人為了讓她好好學習,一個人包攬了所有家務,把女兒養成了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特例。

女人做月嫂的時候曾聽那家的夫人說起市裏的高中,說了很多她聽不懂的話,但是她聽到了那句“都能考上大學”,于是拼了命把女兒送到了市裏學費最高的學校。女人越來越老,身體不如從前,支撐不起高額的學費,女兒說不上了,被她一個巴掌打回了學校,今天剛借夠了錢來交學費,卻被告知女兒已經三天沒有來上課了。

學校是寄宿制,女兒一個月只回一次家。

女人沒有手機,學校聯系不到她,要不是她來交學費,可能要一個月才知道。

女人說着說着就又哭了,吐字也不太清楚,魏淮銘從她支離破碎的語言裏拼湊出這麽一個故事,例行公事地問了基本信息,知道女兒叫鄧麗麗,又問了一句:“學校裏有關系好的同學嗎?”女人點點頭,又馬上搖搖頭,魏淮銘不解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她不和我講學校的事。”女人繼續卷着自己的衣角,神情麻木,“那學校不是學習的地方嗎?搞什麽人際關系多浪費時間。我家閨女是好學生,不瞎鬧的。”

秦硯見魏淮銘一臉無語的樣子,忙接過話頭來,詢問女兒其他的人際關系,女人通通一問三不知。兩人無奈,只能請她回家,他們先去學校問問情況。

女人本來還想賴着不走,又被魏淮銘那句“你要是不想在家睡就在看守所睡”吓着了,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走,臨出門前還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諸如“麻煩早點找到她”之類的話。

兩人看着她的背影,齊齊嘆了口氣。

H市十三中确實是本市升學率最高的高中,甚至在全國都排的上號,但是學費也和名聲成了正比。

無數學子擠破了腦袋鑽進來,有些是成績優異的本地生,有些是有錢的本地生,還有些是更有錢的外地生,都為了考個好大學削尖了腦袋,掏空了錢包。

學生就這麽分了派別,有錢的覺得成績好的都是學習機器,成績好的覺得有錢的都是繡花枕頭,那一部分有錢又成績好的學生就被捧上了金字塔尖,成了優秀的代名詞。

秦硯和魏淮銘去找了鄧麗麗的班主任,得到的反饋是這孩子成績好又老實,不過有點內向,平時獨來獨往的,也沒有什麽聊得來的朋友,至于什麽時候失蹤的,老師也說不清楚,只知道三天前她沒看到鄧麗麗來上早讀,問了她宿舍的人都說她身體不舒服,讓她們幫忙請個假,老師就沒怎麽在意,誰知一上午都沒有見到她,宿舍裏也不見人影。

“那為什麽不報警?”秦硯聽她說完,很是不解,“三天前你确認孩子失蹤了,不報警?”

老師愣了一下,一臉為難的樣子,像是在糾結要不要說接下來的話,猶豫了很久還是開口了:“麗麗的家庭條件不好……她……晚上經常溜出去打工。”老師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兩只手垂着,交叉在一起,低聲補充着,“有一次我抓到她夜不歸宿,她給我跪下了,說老師你怎麽罰我都行,別和我媽說。”

“我同意了。”

一個品學兼優的女孩子,為了減輕媽媽的負擔跪下求她,她沒辦法拒絕。

老師說她還去她打工的地方看過了,是個普普通通的咖啡廳,并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這是她們的秘密。

可是這個秘密害了她。

“所以這和你三天不報警有什麽關系?”魏淮銘皺着眉頭,沒辦法理解她這驢唇不對馬嘴的一番話。

“她以前也有過好幾天不在學校的時候……差不多兩三天就自己回來了,問她幹什麽去了,就說是打工……所以我也沒太在意。”

“你這老師倒是心大。”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秦硯走過去開門,看到門外站着一個很漂亮的女生,手上還做着敲門的動作。

女生看到裏面有人出來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然後很自然地和他們打了聲招呼,笑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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