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紮哈克(3)

魏淮銘坐在後座聽着前面的趙振絮絮叨叨,也沒了吐槽的興致。一群瘾君子聚在一起的場面深深地刺激了他的視覺神經,他現在需要緩緩。

一個不大的溫泉裏聚集了十幾個人,沒一個是精神正常的,有的對着空氣又哭又笑,有的無知無覺地把自己的身子掰成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更有甚者拿着石頭就往嘴裏塞,秦硯上去攔了一下還被狠狠咬了一口。

魏淮銘想到這突然坐起來往秦硯身邊湊了湊,把他的手拽了過來。

上次受傷的是左手,現在右手上又少了塊肉,倒還挺對稱。秦硯看見魏淮銘這眼神就知道他又父愛泛濫了,嘗試着緩和一下氣氛:“我是不是得打狂犬病疫苗?”

魏淮銘被他這麽一提醒,恍然大悟似的點頭:“是,必須打。”

“我開玩笑的。”

“我認真的。”

魏淮銘于是對秦硯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衛生教育,并旗幟鮮明地提出了“可能毒素會透過皮膚傳到裏面,那樣你就算間接吸毒了,所以必須要去做一個全身檢查”的論點,反方辯友秦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後還是被強制送到了醫院。

秦硯以前沒去過醫院,但是自從遇見魏淮銘以後就去了兩次,還都是被硬押過去的。

不過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并不差。

魏淮銘盯着秦硯抽血。上次他裝黑社會的時候魏淮銘就注意到了秦硯身上的傷疤,但是沒想到有這麽多。

秦硯的胳膊很白,是那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手臂的線條很漂亮,完全不顯病态,滿是鍛煉過的力量感,青色或紫色的血管在皮膚底下若隐若現,整體像是手感很好的青瓷。

如果這上面沒有那麽多傷疤的話。

魏淮銘每看一眼心就揪起來一點,到最後幹脆別開了視線。

大大小小的傷疤遍布整條胳膊,最長的一條甚至從手腕延伸到了肘部。秦硯只把袖子往上挽了一半,但魏淮銘看這道疤的走勢,一定是不止在小臂上。

“這些疤……”他還是沒忍住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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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硯剛按上棉簽,順着魏淮銘的視線看了一眼,視線又落回自己的棉簽上:“小時候我爸媽打的。”

“家庭暴力嗎?”魏淮銘突然想到秦硯的老家,補了一句,“為什麽不報警?”

秦硯把棉簽扔到垃圾桶裏,把袖子拉下來,嘆了口氣:“魏隊,你不是沒在那地方待過,這種事情,太正常了。”

正常到所有孩子都覺得挨打是應該的,根本沒有想到這是一種錯。

“我從出生起,爸媽就一直在打罵我。我和別的小孩說,他們就告訴我,爸媽打你一定是你做錯了,只要什麽事都做好就不會挨打了。然後我就強迫自己不管做什麽都要做到最好,但是我還是挨打。後來又有小孩告訴我,這是應該的,爸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打你,你忍着,哄他們開心,就是盡孝。”

“所以很多時候,不是不敢報警,而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是需要報警的事。”秦硯套上了外套,對着給他整理衣領的魏淮銘說了聲謝謝,接着說,“我用了很多年,才弄懂了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我很幸運,可以有一個接受這些知識的機會,但是有很多孩子永遠都不會懂。”

就像周婉。

她始終覺得,她被賣掉是正常的,她不被喜歡是正常的,因為自她出生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在告訴她,這是正常的。

從來如此,便是對的。

魏淮銘聽完秦硯的話以後就沒再說話,秦硯也沒有找話題的意思,兩個人一直保持着半米的距離。

天氣還是很冷,街道冷冷清清,偶爾有過往的行人也是腳步匆匆地低頭走過,滿眼都是凄涼的肅殺感。

魏淮銘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秦硯,張了好幾次嘴又閉上,走了一段路以後終于還是開口喊了他一聲:“秦硯。”

秦硯轉過身看他。

魏淮銘往前走了兩步,把兩個人的距離拉到最近。

“我知道現在說這些有點不合時宜,但是我其實很早就想說了……準确點說我好像已經被拒絕過一次了。”

他搓了搓手,眼神飄來飄去就是飄不到秦硯身上,深吸了一口氣,接着說:“我這個人吧,不太會說好聽的話,也不浪漫,還不會搞衛生,更不會做飯……除了有錢和長得帥以外一無是處。”

魏淮銘撓了撓頭,擠豆子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我知道你有喜歡的人,但是我也沒見過你們聯系……而且人得往前看是不,你這麽年輕,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

“還有你不喜歡男的……這個我就只能努力了,實在不行就讓你在上面……”魏淮銘說着突然打了個磕絆,最後終于憋出來一句,“總之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能不能跟我處對象?”

秦硯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魏淮銘的目光,心髒像是要跳出來。

他聽見自己說:“魏隊,你很好,但我們不合适。”

頭一次被發好人卡的魏淮銘還聽不懂話裏的意思,不解地追問:“既然我很好,那咱倆為什麽不合适?”

秦硯也沒見過這樣的,只能實話實說:“因為我不好。”

“我覺得你挺好的。”

不一樣的。

實際上,從遇到你那天開始,我就無藥可救地愛上了你,但是我從不敢肖想和你在一起。

你是我窮極一生追尋的光明,亮到我只敢看,不敢碰。

這段話在秦硯的嘴邊轉了好幾圈,最後還是爛在了肚子裏。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距離已經近到鼻尖碰鼻尖的地步,氣氛卻越來越尴尬。

最後還是魏淮銘找了個臺階下。

“你現在不答應也沒事。”魏淮銘擺擺手往停車的方向走,輕飄飄地丢了句,“大不了我從現在開始追你。”

聲音很輕,但是擲地有聲。

秦硯仿佛被釘在了原地,耳朵裏除了劇烈的心跳聲就是魏淮銘那句“我從現在開始追你”。

何德何能。

兩人回了警局,那十幾個瘾君子還在群魔亂舞。

不過,還有個清醒的。

一個人坐在離他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喝水,手指纖細,五官像是被細細雕琢出來,柳眉杏眼,動作優雅得仿佛是在品什麽上好的茶。

秦硯之所以能認出這是個男人,純粹是因為他們見過。

平安夜那天他在他們面前抱走了一個孩子,今天又在局子裏見了。

“好久不見啊。”魏淮銘也認出了男人,搬了把凳子在他面前坐下,“要是早知道您是這種地方的老板,咱們就不用費這麽大勁把您請來了。”

其實魏淮銘他們并沒有抓到這男人。他本來在樓頂的監控室裏,看見他們闖進來想趁亂逃跑,結果好巧不巧被外面正和小姑娘唠嗑的趙政抓了個正着。

男人擡頭瞟了他們一眼,把手搭在了腿上,笑了:“要是早知道兩位是警察,我也不用被請過來了。”

魏淮銘頭一次見認罪認得這麽痛快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秦硯也笑了:“那先生準備給我們提供什麽線索嗎?”

那男人歪頭看了秦硯一會兒,答非所問:“其實我們是一類人。”

秦硯眯起了眼睛。

“什麽人?”

男人常年做着伺候變态的生意,對危險的感知非常靈敏,自然地改口道:“好看的人。”

魏淮銘眉毛擰了下:“那這麽算起來我也是。”

“你是帥的。”男人兩邊都不得罪,誇完了人才回答剛才秦硯問的問題,“不過你們從我這應該拿不到什麽線索。我剛聽說地下酒吧和零度KTV被查了,上邊讓我們小心點,可惜我動作不夠快,還沒來得及清場就被你們抓來了。不過你們查了兩處大場地都沒能查出線索來,我這麽個小溫泉老板就更沒有什麽能告訴你們的了。”

“上邊?”魏淮銘抓了個關鍵詞出來,“上邊怎麽和你們聯系的?”

“寫信。”男人說完自己都笑了,“別說你們不信,我剛接手的時候都不敢相信。一封信要找人代寫,然後經手七八個陌生人才能送到我們手裏。”

“他們遠比你們想象的要精明得多。”

男人說完,帶着點沾沾自喜的意思往後靠了一下,好心地提醒魏淮銘不要再查下去了。

“我反正也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是死,你們想問什麽就問吧。但是我先說好,我知道的不多,而且不一定是對的。”

這次的審問可以說是最輕松的一次。

男人舉止一直都很優雅,時不時還說點笑話調節氣氛,活生生把審問搞成了聯歡晚會。

他本來是溫泉會所的老板,兩年前收到一封信,說是有個貴客希望他開個隐蔽的單間出來,随信附了一張銀行卡,他按着信上的密碼輸入進去,看到了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金額。

然後就出現了竹牆後面的溫泉,接待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幾天我才明白,其實就算沒有我們這幾條線,也不會對那位貴客造成什麽損失。我們根本不是什麽螞蚱,我們是蟬。”

男人指了指魏淮銘,又指了指秦硯:“你們是螳螂,而他們是黃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們把我們放出來,其實是為了吃掉你們。”男人挑了下嘴角,還是沒能勾出一個笑容來,只能疲憊地嘆了口氣,“所以我勸你們,停手吧。”

“你們确實是蟬。”秦硯這話是對着那個男人說的,視線卻在魏淮銘身上,“但我們才是黃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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