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 兩個女孩

我是蘇窈。

其實我以前不叫這個名字,換句話說,我以前是沒有名字的。

我在孤兒院裏長大。這裏的孩子大部分是因為父母出了意外才進來的,但我不一樣,我是被扔掉的。

我最近常常頭痛,好像是痛一次就會忘掉一些以前的事,但每忘記一點,就又會記起來點別的。

比如總是夢到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我赤着腳跟在一輛自行車後面跑了很久很久,哭得嗓子都啞了,但只能眼睜睜看着它越走越遠。

頭也不回的是把我生下來的人,她想讓我死。

那時候我幾歲來着?這個倒是不記得了。

我蹲在路邊哭了一會兒,然後被人撿走了。那是個長得很胖的女人,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一看就是個好人。

用蘇河的話來說,我這樣的叫——禍害遺千年。

那女人是附近孤兒院的院長。她給我安排了宿舍,還準備了很多日常用品,但其實我并不領她的情。

跟我一起住的小孩太吵了,她們總拉着我玩無聊的游戲;給我準備的牙刷太糙了,會把我的牙龈和嘴唇劃破。

不知道是不是被孤兒院裏的大孩子們欺負狠了,我的脾氣越來越暴躁。我把自己的指甲修得尖尖的,只要有人靠近就抓傷他的臉,有時候他們會叫一群人來報仇,我就把提前藏在枕頭下面的碎玻璃拿出來,追着他們跑。

我是真的很想殺了他們。

所有人都說我是個精神病,但院長始終不相信。我在她面前永遠是乖巧聽話的,更何況我本來就很讨人喜歡,因為我好看。

其實我對于“好看”這個詞沒有什麽概念,但是所有的小孩告狀失敗被院長從辦公室裏趕出來以後都會一臉不屑地對我說:“你不就是長得好看嗎?”

所以我又多了一項名為“好看”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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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有人來領養小孩,每到這個時候我都會把自己打扮得幹幹淨淨,裝作不經意地往他們身邊湊。但是我的衣服是別人捐助的,我的頭發是自己胡亂紮的,怎麽看都和別的孩子沒有什麽兩樣,他們一眼注意到的,總是我比別人瘦弱得多的身體。

“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麽病啊?”

“她的眼神看起來有點吓人。”

大人們真是敏感又複雜的生物,他們挑起孩子來比孤兒院的阿姨挑菜還要矯情,生怕自己吃半點虧。我同樣不喜歡他們的眼神,所以後來只要有人來孤兒院,我就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有一天我正躺在天臺上曬太陽,面前的陽光突然消失了。

一個男人低頭看了我一會兒,伸出手來:“地上不涼嗎?”

他長得不算老。而且笑得實在是好看,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

七月的天,地面被曬得滾燙。

我們兩個說了很多話,最後他問我:“你願意和我走嗎?”

“你要做我爸爸嗎?”

他點頭,說他很喜歡我。

從來沒有人說過喜歡我,于是我跟他走了。

那時候我的性格已經非常扭曲了。

我經常煩躁,喜歡抓些流浪的貓貓狗狗來打折它們的腿,掰掉它們的牙齒。哀嚎和血會讓我冷靜下來,還能激發一絲絲的愉悅感。但孤兒院裏的活物實在有限,我找不到能虐待的東西,只能自殘。

我經常想,是不是親生父母早就看出來我是個瘋子才會把我扔掉。

這個男人沒有問我是不是有什麽病,沒有提及我的身世,也沒有問我為什麽要在這麽熱的天氣裏穿着長袖和長褲,他只是把我領到院長辦公室,辦理了領養手續。

那年我七歲。

我又一次走上了小時候走過的那條路,不同的是,這次我沒有追着車跑,而是坐在車裏笑。

家門是女主人開的。她看到我以後非常高興,不停地誇我長得好看,拉着我梳洗打扮,語速很快地說了些我沒記住的話,把我帶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穿着嶄新的衣服,頭發和身上都是香噴噴的,但女主人看我的眼神變了。

剛才洗澡的時候,她看到了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有一半傷口都在手腕上。

“我在孤兒院裏經常挨打。”

她很明顯不信這套說辭。

養父依然很喜歡我,每天會和我說早安晚安,還會在上班前向我索要一個親吻。

後來他們讓我去上學。學校裏的孩子并不比孤兒院裏的可愛多少,我經常和他們打架,沒有一個人能打得過我。

父親來學校的次數越來越多,但他從未教訓過我。他給了校長很多很多錢,多到我可以在學校裏橫行霸道。

可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想上學。

最可怕的是,我越來越看不得他和母親親熱。

我黏着父親要和他一起睡,霸占着他的擁抱和接吻并以此為樂。

其實沒有多喜歡這個男人,也沒有什麽不抱着人就睡不着的懷習慣,我只是喜歡看那個女人生氣。

我對女人好像有一種天生的厭惡。

讨厭她到什麽地步呢?大概是我在門外看到屋裏有火光的時候把門鎖上了吧。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本來已經上班去的父親又折返回來拿東西,然後義無反顧地沖進了滔天的火海裏。

我最喜歡的顏色吞掉了我最喜歡的人。

我又什麽都沒有了。

不想進孤兒院,就得趕緊跑。

我在街上晃了三天,餓得站都站不住的時候,兩個男人走過來問我,我的爸爸媽媽在哪。

“都死了。”

養父曾經給我起過一個名字,但是也被大火吞掉了,所以我告訴他們,我沒有名字。

他們叫我“蘇窈”。

那時候我還沒上初中,不懂得什麽“窈窕淑女”的典故,只知道這名字拗口又難寫。

後來他們中的一個人去了國外,我和“父親”繼續一起生活。

他說他叫蘇河。

我覺得我們的名字很配。

後來我發現,不止是名字,我們簡直是一模一樣的人。

他是個殺人犯,而我熱愛鮮血和哀嚎。

高中生活實在無聊,我為了找點樂趣,加入了學生會,後來成了會長。

再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

我過着衆星捧月的日子,所有人都想巴結我,心情好的時候我也會和她們一起出去玩。

我去過一家咖啡店,店名叫“遇見”。

在這裏,我遇到了一個女孩。

她像極了我的親生母親。

我叫鄧麗麗。

我出生在一個很小的地方,家境貧寒,生活艱苦。

其實我和大多數窮苦孩子的童年沒有什麽兩樣,一邊幫家裏幹活一邊努力學習,偶爾躺在田裏做做出人頭地的夢。

巧的是,我陰差陽錯地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還真的去報到了。

也是從這時候開始,我才知道自己有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來報到的新生很多,母親陪我一起排隊等着填表格。等了半個小時也不見前面的隊伍有移動的跡象,中途母親去了趟廁所,再回來的時候就有些失魂落魄。

“媽,怎麽了?”

“沒事。”

嘴上說着沒事,但是汗已經從額頭流了下來。

她身體不好,常年幹活落下的病根,雖然從來不和我說,但我都清楚。

于是我很快地填完單子,和她回了家。

後來她告訴我,她在學校看到一個女孩,長得很像我姐姐。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姐姐。

“那時候家裏窮,你姐姐身子骨又弱,三天兩頭的生病,實在是治不起……”

我聽着她話裏的意思,只覺得渾身發冷。

如果我小時候也愛生病的話,是不是,一樣養不起?

“那時候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被扔到荒郊野嶺裏應該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活下去了,這麽多年,也該大變樣了……”

她用了一晚上的時間碎碎念着麻痹自己,第二天起來就像什麽都忘了一樣。

我甚至不敢問姐姐的名字,也不敢打聽她的長相——我不敢見她。

母親欠她的,而這份債用了一晚上的時間,爬到了我的肩上。

貴族學校名不虛傳,學費貴得吓人。為了減輕母親的負擔,我找了一家咖啡店做兼職,店裏的人對我都很好。

直到有一天,一群女孩走了進來,我習慣性地喊了一句“歡迎光臨”,轉身就看到了一張極其漂亮的臉。

我們兩個的嘴角都僵住了。

她和我長得一點都不像,但我就是可以肯定,我認得她。

後來她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咖啡店,但我身邊開始出現奇奇怪怪的人和事。

我辭了職,換了個酒吧的工作。

後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當我僥幸從酒吧逃了出來并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以後,累得立刻昏死了過去。

但是沒過多久又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每天都要去咖啡店待到我下班的美豔女人站在我面前,笑得猶如鬼魅。

然後她又端起一盆水,潑在了自己臉上。

妝花得很徹底。

我跪在地上,她也跪在了我對面。

她說:“憑什麽?”

我們兩個面對面跪着,不一樣的身形和長相,對視起來卻像是在照鏡子。

鏡子裏的人垂下頭,掉了兩滴淚。

或許是我看錯了,那是她臉上的水。

我是蘇窈。

我是鄧麗麗。

“我很想成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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