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拾叁

大皇子回京了?。

兩位弟弟?的鬥法他向來心知肚明又無可奈何,都是小時候牽着他衣角軟軟糯糯叫“哥哥”的,争的這般你死我活,他卻阻止不了,索性眼不見為淨請旨出去帶兵了。

逢年過年等他們按時寄來書信問候,便假裝他們都還好好的。但前幾天他失去了一個弟弟,沒法兒裝下去了,現在要去看看另一個弟弟。

馬車突然停下,護衛回報前方車多人多過不去了。大皇子聽着外面沸沸揚揚的人聲也好奇,和他那高嶺之花般的二弟不同,他還是喜歡熱鬧的。

下車一看——澹泊劇社。

澹泊書局主人新開的,将熱銷書《紅樓夢》搬上了舞臺,且不同于以往戲劇模式,而是以白話的形式演出來,新鮮十足。

且聽說這裏邊兒還有三皇子的支持,太子身故,二皇子又纏綿病榻,慶帝又升了宜貴嫔的位分,還把新貴範閑給三皇子做老師,連街邊賣馄饨的阿婆都知道京城風向變了,遑論久居官場的老狐貍們。

這些事大皇子也聽說了,以前他阻止不了老二和太子的鬥争,現在對老三被拖入戰局依然無能為力。大皇子邊走邊聽路人們或真情或假意的誇贊,想着見過二皇子後他還是盡快啓程回東夷吧。

老三被卷進來,李承澤早有預料,可他還是生氣,氣到奪了謝必安的劍去欺負院兒裏的一棵小樹。

大皇子進去時吓了一跳,趕緊過去掰開他的手把劍拿開,诶呦诶,也不怕砍傷自己,這樣毫不掩飾情緒的李承澤真是罕見。

“大哥,教我武功吧。”李承澤似乎并不驚訝大哥的到來。

大皇子一怔,這話李承澤小時候也說過。

那時不知他又纏着誰聽了故事,啪嗒啪嗒跑過來,張口便要學武功,要做武林高手。寧才人高興極了,她一直覺得老二被養的太嬌氣瘦弱,聽聞他願意學武,連夜給他削了把小木劍,可老二連紮馬步這關都沒堅持下去。

現在又提,大皇子沒忍住戳了他腦袋,“整天瞎胡鬧,”就像小時候他發現李承澤扯謊時一樣。

他這個二弟從小一副好皮囊,伶牙俐齒加上微羞的笑臉,宮裏少有不被他騙的。

讓大皇子驚訝的不光是李承澤本人,還有這院子,他這二弟從小就眼光極高,衣服配飾要呼應,宮殿裝飾要和諧,連謝必安劍鞘的花紋都要研究半天,也不知謝必安是怎麽忍下怎麽多年的。

這府裏大皇子來過幾次,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李承澤把審美貫徹到了每個角落。可他左右掃視,那些據說是精心培育的名貴樹種不知何時禿了頭,李承澤經常看書的竹林也只剩幾跟竹竿孤獨的立着。

大皇子不明所以,覺得他二弟近來日子大約真的不好過,心突然就柔和了下來。

“這麽大個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怎麽又瘦了?”

李承澤心知他誤會了什麽,也不解釋,又挂上那副慣常的微笑。

“大哥來怎麽不提前通知?也讓我好好收拾一下啊。”

“自家人客氣什麽。”

久別重逢,二人都很開心,只是大皇子心情要更複雜一點,宮牆裏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他只知道個大概,如今的結果是他最不願看到的。

“大哥想問什麽?”

“嗯?”和聰明人相處真是一點心思都瞞不住。

“好奇太子的事兒?”李承澤往嘴裏塞了一顆果子,含混不清的說,“旁人都羨皇家富貴,卻不知其中艱難。尋常人家兄弟相争,丢的是銀錢,面子,我們兄弟相争,丢的是命。”似是嗆到了,他咳了兩下繼續說,“我與太子皆有賭上性命的覺悟,大哥明明也清楚,只是心存幻想。”

李承澤沒再往細處解釋,他們身在局中沒的選,實在沒必要拉上大哥一起憂煩。這樣想完,他自又有些惱,心說果然被範閑傳染了爛好人的毛病,他從前可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大皇子知他所言不假。太子也好,老二也好,打來鬥去也只是想要活下去,或許出身卑微一點反倒是幸運。

“那個範閑……”大皇子想着聽來的傳聞斟酌着開口。

“平時這會兒就來了,今天,”李承澤歪着腦袋想了想,“可能被範思轍拉走了。”

“那你是怎麽想的?”

“我怎麽想重要嗎?”

再聊下去也是無解,又說了些生活瑣事,大皇子便起身告辭了,李承澤送他到門外。

“承澤。”

大皇子走出幾步又折回來,“我還能看到你編的書嗎?”

李承澤愣了一下,複而大笑。

“當然可以。”

李承澤心情又好起來了,轉身回去發現自己這院子确實被折騰的不像話,要不要扣謝必安工錢呢?算了,還是讓範閑賠吧,反正他剛長了俸祿。

範閑去找了李宏成。

北齊的事他還是很在意,可該興師問罪時他被人帶跑了心思,錯過了機會如今倒不好再開口提了,只好來問李宏成。

李宏成也沒有直接回答,他講了個故事。

李承澤十三歲的冬天,從學宮回去時被人推入湖中,生了一場大病。當時宮裏流言稱是太子所為。淑貴妃求慶帝主持公道卻遭到申斥,被以構陷太子之罪名幽禁宮中。大病初愈的李承澤在大殿跪了兩個時辰才被召見,不得不親口承認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與任何人無關。回去一進門便吐血了,把自己關在屋裏一月有餘,出來後性情大變。

“範兄,我雖與二皇子興趣相投,與太子關系原也是不錯的,我并不是一開始就選擇了二皇子,謝必安也不是一開始就對他寸步不離,淑貴妃也不是一直這樣安靜的。”

“範兄,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同情二皇子,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你從北齊回來證據确鑿為什麽不找慶帝告發呢?你以為二皇子做的這些事情陛下不知道嗎?天下有哪一處不在他掌控中?範兄,你既然選擇了入局,該知曉自己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麽。”

“謝世子告知。”範閑向來不拘俗禮,見了慶帝都不肯好好拜,此時卻鄭重其事彎下了腰。

李宏成本想再問一遍當初的問題,見他如此,又覺得沒必要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範閑想起師父的話。

費介替二皇子解毒時發現,明明毒素已全部清楚,對方脈相卻依然隐有滞澀感,似有陳年不足之症。他給二皇子施針,不光是為與範閑約定掩人耳目,也确實想幫他調理一下,只是時間過去太久,見效甚微。

他漫無目的走在街上,腦中閃過各種樣子的李承澤,站着的,蹲着的,吃着的,睡着的,微笑着的,皺眉頭的……每一個都想抱在懷裏,每一個,都抱不住。

最後來到鑒查院,看着他老娘留下的那塊石碑,心中慚愧,老娘心懷天下萬民,至死不渝。他只想和身邊的人好好過日子,卻處處受制時時被動。

初遇李承澤時,他覺得天下事沒有什麽自己做不到的,如今方知自己遍身不足,乏善可陳。

原來傾五千年之文明,也不能換回一個平安喜樂的李承澤。

陳萍萍在遠處看着,并不上前。每一代少年人成長變強,都是從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開始的,然後在求索中,開出千錘百煉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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