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H市四面環山,無缺開的這家古董店印了一句老話,坐山吃山,靠水吃水,完全不用擔心資源被揮霍光了。
這一片屬于出土高發區,考古隊也比較多,同時旅游業還經常往這條線上跑。
所以什麽古玩市場啊,古董店一條街,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情。
我住在第三街道,也是最後一街,治安相當不錯,保留了古老文化傳統,夜晚經常會看到路燈熄燈籠起,這也是為什麽無缺會從第一街把古董店遷到第三街來的原因。
這是最明智的選擇,競争力小了,光靠他的顏值和百年老店的招牌,引了無數慕名前來的旅客,反正來H市旅游,必定會來M城第三街的“花開”古董店瞧一瞧。
無缺笑臉相迎,總之不會讓這些人空手而歸。
已經入夜了,我身上背着足足有身體兩倍大的麻袋,還有沉甸甸的古玩碎片,拖着疲乏的身子走進第三街已經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身上的錢全部用來賠償,一毛打的的錢都沒有,如此倒黴,是從遇見那只老鬼開始。
家家商品房前挂着燈籠,統一到點齊刷刷的從東至西亮起,頗有順序,街道上還有一些看夜景的游客,連隔壁街道熱鬧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沒有吃晚飯的習慣,一日兩餐,早中各一次,晚上很少去第二街蹭夜宵,但二街的人大部分都認識我,因為無缺。
等我磨蹭到店門口,頭頂上的燈籠搖曳着,貔貅伸着舌頭,憨巴巴四肢朝天,見到我回來立刻爬起來抖抖毛發,撲到我身上,嗯嗯啊啊地往身上蹭。我将它推開,反倒再次被黏上,怎麽突然這麽親我了?只見它伸出舌頭來,吧嗒吧嗒地舔着我的手指。
這時我并沒注意到門鎖是開着的,雕花門窗早就向外推了半面,只顧着揉搓貔貅,将今天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發洩它身上。
“這麽晚才回來,又去哪裏玩了?”
聲音從我背後傳來,吓了我一哆嗦。看着腳下機靈的貔貅,心生怒氣,小家夥沒有學會同流合污,反倒惡人先告狀了。我推開白毛等它下次再撲上來之前,往邊上偏了偏,貔貅的鼻子撞到門背上,咚的一下,清脆得讓人暗爽。
我站起來,偷偷擡眸看着眼前這一身雪衣,袖口萬花點綴,雙手背後,站如松柏,爽心悅目的人兒。
仿佛從畫裏走出來的人,驚世脫俗,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Advertisement
每次出遠門回來,他便是這身奇異古怪的打扮,若不是我自小生活壞境與正常人不同,知道這世間還存在着鬼怪妖魅之說,現在恐怕只有瞠目結舌的份。
無缺,無缺,你知道嗎?此時你看我的神情,俊朗的無法言語。
白皙臉頰,尖削的下巴。青色的長眉下一對勾魂奪魄的丹鳳眼,眼尾上挑,挑出四月桃色。墨發如瀑,只用木簪松松挽就。
我想起什麽,慌不擇路,解下麻袋從裏面挑出一把瓷梳,舉過頭頂:“這……這當是賠罪可以嗎?”
他接過手裏的瓷梳,看了看,又放回我的手心,心髒砰砰直跳,不安的等待着他下一句話,無缺
不慌不忙:“哦?你又做錯了什麽?”
“我…我…”
“我走以後你沒有關好門窗?還是後院的落葉沒有按時打掃?或者,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都不是”我搖頭如若撥浪鼓,扯了扯他的袖口,輕輕搖,“無缺,你走了以後我按照你說的把門窗都關好了,早五晚六差一分都不敢延誤了時間,後院的落葉天天打掃,盼望着你能早點回來,我不喜歡自己看店。”
“放心,以後我不會再撇下你。”
不知為何,無缺從回來時一直盯着我的臉看,難不成知道了我拿東西去了典當鋪?
心裏冒出點寒意,苦着一張臉,看來還是什麽事情都逃不過無缺的法眼,手心裏的這把瓷梳發燙,我悶頭硬塞進無缺手中,說道:“我弄壞了用青花瓷做的百年老桌,這把瓷梳能不能就當是将功贖罪了!”
他手裏握着瓷梳,并沒有因為我弄壞了青花瓷而生氣,反倒将我遮在額前的頭發撂到耳後,清涼的指肚撫摸着我的頭發:“半夏,記住下次不要再這麽晚回來了。”
“啊?恩!”我伸出三根手指,卻被他攥住,兩人指溫一冷一熱,熱的出汗的那雙手是我的。
“不要随便發誓。”無缺皺眉,微微眯起眼睛,睫毛輕顫,我望的出神,像傻子一樣握着拳頭,忽而感覺到空虛,那雙手早已不知去向,無缺袖口伏在我的肩膀,把那瓷梳往我手中一塞。
我立刻大驚失色道:“無缺,你還是在生我的氣對嗎?還是怪我弄壞了你喜歡的東西……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那麽做的……”
內心忐忑,恩,我的确不是故意的,而是,有意的。
貔貅探着腦袋沖我吐舌頭,我在心裏早就罵了它祖宗十八代,這小家夥趁我不在的時候,還不知道對無缺告了什麽狀!
我雖聽不懂貔貅說話,沖着它此刻得意的表情,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我都知道了,過來幫我束發。”
我顯然沒聽錯,臉紅了好一陣,看着他拿起衣服走進衛生間,腿軟地瞬間坐在凳子上。
無缺頭發是真的很長很長,沒有木簪挽就的話,就像現在這般淩亂且随意的散在腰後,我曾變着法子想告訴他,應該修剪修剪,太長會融不進這個社會。
只道無缺,平平淡淡一句話,把我噎了好幾天,他說:本身就不是這個時空裏的人,入鄉随俗那套就省省吧。
剪頭發的事情失敗,也就此告一段落。
但我經常腦補,他變成齊耳短發,染了頭發的樣子,不比電影明星差。
無缺換好了家居服,其實就是一件T恤衫,和半截短褲,問我怎麽知道的?想當然喽!露肉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不多瞄幾眼?
然而他從衛生間推門出來的時候,我早已乖乖坐在鏡子前等他了。
“我找了好久才買到這把瓷梳呢?害我以為你會不喜歡!”
無缺坐在鏡前,我立于他身後,分明從鏡子裏看到他嘴角有一絲笑意一眨眼又不見了。
墨色的長發在我手中游走,有點手足無措,這是我第一次給無缺束發,一把下去沒拿穩梳子直接不用外力的順着絲滑落下地。
“無缺你是不是偷偷去理發店拉直了頭發?”
“除了不必要的遠行,睡覺,有哪一天你離開過我?”
也對……
有一下沒一下的給他梳着頭發:“我算着日歷,你這次比以前提早了兩天。”
無缺臉色有些許僵硬:“忙完了就回來了,你不喜歡嗎?”
“不是不是不是!你不在店裏,速凍水餃我都快吃吐了!”
無缺臉上終于是展露出笑意,他轉頭,自己拿起瓷梳簡單的束了起來:“想吃什麽?”
“醋溜肥腸!山藥炒肉片!小雞炖蘑菇!魚香肉絲!麻婆豆腐!我前些天去了二街看到新開的一家店,裏面的醬焖牛肉,雪菜剁椒聞起來很不錯!還有城東的滑蛋裹牛柳,西湖蕨菜羹……啊,無缺我餓了。”
“先去洗個澡吧,用熱水,別用溫水,洗幹淨點。”他擡頭看了看牆上挂着的表,“大約一個小時,這些菜你都可以吃到。”
“洗澡?”我聞聞自己的衣服,“不臭啊。”
無缺沒說話,留給我一個若有所思的眼神,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我只好抱着一籃衣服,把它拿進衛生間,嘩嘩啦啦的淋浴。
大約半個多小時以後……
我穿着拖鞋,踢裏踏拉的從後院走進古董店,貔貅見來的人是我,搖着尾巴折了回去,我小跑到它跟前踢了它一腳:“白眼狼,牆頭草,兩邊倒!”
它瞬間轉身,對我呲了呲牙齒。
“貔貅,你又在欺負半夏了是嗎?最近你很不聽話,是該餓你幾頓。”無缺端着菜放在一張矮桌上,我背對着無缺一臉得意的沖貔貅笑得不懷好意,它這小家夥嗯嗯啊啊撲到無缺腿邊,然後讨好地在一邊蹭着。
我想把放在店外的竹板凳搬進來坐,突然一個亮光突然閃過,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卻隐隐約約感覺到就在牆壁那邊忽明忽暗。待我睜眼時,又消失不見,牆檐上只挂着一盞最平常不過的龍燭燈。
我剛想彎腰搬凳子,感覺背後又閃了一下,這次用餘光瞥到了光芒的主人。我走到龍燭燈跟前定晴一看,龍燭的燈芯重燃,入眼着迷,燈裏幻化着金黃的火燭,燭芯成冰魄色,熠熠生輝。
搖曳不定的燭光本能的吸引着我觸碰,眼神愈發迷離,像是得到了什麽稀有的寶貝。
真是漂亮啊…多想把自己也融在這灼熱的燭光裏……
“半夏!”
一聲喝止,我霎時抽回手,才意識到這種想法是有多可怕,被無缺嚴厲的聲音打醒,他上前站定:“以後,你離他遠點。”
“無缺,這是什麽啊?”
“九陰困獸,燈油萬年不熄。”他斂眉,認真說,“這玩意是吃血的,一旦經不住誘惑則會被其吞噬。”
我連連點頭,無缺說我經不誘惑,我認了。九陰困獸,名字聽上去就不是好惹的,我欺軟怕硬,熟知我的人都知道。
“你怎麽會有這種燈油?之前出遠門也是為了找他嗎?”
“他的主人一直都是我。”且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早些年我丢了兩樣重要的東西,其中一物就是這九陰,他和龍燭燈本為一體,兩者在一起才能發揮出作用。”
還有一樣會不會是……
“另外一個,至今都不知去向。”他看着我如是說,“你不是餓了嗎?去吃飯吧。”無缺自己一人向前走着,神情莫名的悲涼。
悲涼?
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突然手上疼了一下,猛地抽搐起來,低頭擡起手,張開,手指肚上有一塊淤青,半截指骨沒了血色,像是被吸幹了一樣。
我這才幡然醒悟,龍燭燈裏住着的東西,還真不是善茬。
這發白的手指……一定是剛才不小心被他吸走了血。
如果不是無缺叫醒,恐怕我早已變成一具幹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