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斜陽夕照,芳草如茵,一陣歸鳥,投向遠處的叢林。

這裏是青海的“哈拉湖”,碧波如鏡,水面之下,倒映着山坡、浮雲,像是夢境裏的景色,美得出奇。

“哈拉湖”的正前方,有一座百十丈高的小山,名叫“木蘇”,在青海人的土語中,是“神奇的禮物”之意。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居然在“木蘇”山上,建築了一座頗具規模的佛寺,紅牆綠瓦,使周遭愈加顯得絢麗如畫。

可是現在,這座佛寺卻沒落了,荒廢了。

原來碧綠的瓦,殷紅的牆,由于風雨冰雪的侵蝕,都失去了它們原來的光彩,像是一張蒼老的面孔,正在低聲地唱嘆着,沉暮之情,一眼便可看出。

不知是什麽緣故,青海的佛教徒,永遠不再來了!

在昔日,這座佛寺的香火很旺盛,這可以由殿內陳設衆多的香爐得到證明。

可是此刻,人們都忘記了它,偶爾有些牧人到來,也沒有一個人進去看它一眼,仿佛那是一塊罪惡之地。

一陣徐徐的晚風吹來,它的影子,伴着彩霞、叢樹和落葉,在湖水中輕輕地浮動着……

遠遠傳來一聲輕微的馬嘶,接着蹄聲也可以聽見了。

在金紅色的陽光下,馳來了一匹烏黑色的駿馬,馬上的人,只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穿着一件單薄的長衫,未曾持缰,雙手都掩在長長的袍袖中。

他生得英俊而健壯,雙眉飚揚,墨黑如漆,挺秀的鼻子,嘴唇很薄,紅潤光澤。

最俊的還是他那雙眼睛,亮得賽過午夜的寒星,可是并不可怕,因為其中含蘊着智慧和熱情,仍然有一種柔和之美。

由他古銅色的皮膚看來,他必然飽經風塵,在江湖上游蕩了很多年了。

他似乎很沉靜,臉上除了洋溢着青春的氣息外,看不出什麽表情。

直到馬兒在湖邊停了下來,他才擡起頭,望着那殘破的寺院,嘴角泛出一絲淺淺的笑容,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在晚風中,似乎聽見他在低語:“不錯!達木寺!我終于找到了!”

說完了這句話,他伸出了兩只手掌,撕碎了一片小紙條,紛紛地抛進了“哈拉湖”

中。

他很細心,把紙片撕得粉碎,也許這張紙片上有什麽秘密,那就沒有人知道了。

他的目光,循着地勢,打量着“達木寺”的四周,以及附近的地形。

在“達木寺”的周圍,有十七個殘破不全的石翁仲,七倒八歪地陳列着,他仔細地看着,臉上又浮現出笑容,自語道:“看來也許不虛此行!”

自語着,他腿腕略一用力,那匹駿馬立時揚蹄奔馳,踏着一人多深的荒草,向“達木寺”奔去。

馳行中,這少年人随手拔起幾根野草,自語道:“可惜這麽一塊人間勝地,卻荒廢了!”

駿馬奔行如飛,時而發出一聲長嘶!殷紅的夕陽,映照着這一人一騎,沉靜之中,頓顯一種風雲之氣。

不一會的工夫,已到了廟前,他飄身下馬,表情顯得更為深沉,伫立在廟門口,沒有發出一些聲音。

夕陽很快地落了下去,暮色漸漸地濃了,他跪在一座石像之前,低聲地祝禱着:

“爹娘保佑,孩兒已經找到了‘達木寺’……”

祝禱到這裏,他一雙俊目之中,充滿了熱淚,但是他強忍着,不使它流出眼眶。

他緩緩地站起身子,走近一座石像,張開他的雙臂,把這座石像緊緊地擁抱着,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古浪,你有此奇遇,總該技驚天下,力除十惡了……”

翌晨,天邊才露出曙色,山木的倒影,在湖面上已然看得很清晰了。

怪的是,那十七尊石翁仲都豎直了,它們的倒影,在湖面上浮動着,像是十七個生命的影子。

當太陽出來的一霎那,古浪已然立在湖邊,他穿着一身黑色勁裝,顯得神武和豪邁,看來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他全神貫注地,盯視着湖面石像的倒影。突然,他身如飄風般地,在湖邊來回地縱躍,帶起了呼呼的風聲,快疾無比!

他身形快得出奇,像是一片飛雪,又像是一粒迸珠,才前又後,倏左忽右,遠遠望去,恰似一個飛舞若電的黑球,簡直使你看不出是個人來。

可是,當你仔細看時,又不禁為之驚訝了!

原來他只是不停地換着十七個招式,而這十七個招式,與湖面那十七個石人浮動的姿勢完全一樣。

古浪一遍遍地重複着,絕不稍停。

就在他全心練習之際,突然一聲蒼老而深沉的長嘆,由那破落的廟院中傳了出來。

古浪不禁大吃一驚,這時他正縱起空中,身如雕鵬,只見他雙臂一環,猛然把身子擰了轉來!

緊接着他身子猛然一長,“長風萬裏”,身如狂風一般,在空中一個大盤旋,雙足向空一蹬,宛似一只巨鳥一般,撲上了山坡!

他毫不遲疑,腳才點地,又再次騰起,這一次竟比上一次更快疾!

一連七八個縱身,已經撲到了廟門,其神速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他像一陣風似的,撲進了神堂,雙目似電,四下略一掃射,沉聲問道:“什麽人?”

問過之後,四下靜寂如死,除了微風吹動着四周的野草,發出一陣陣“沙沙”之聲外,別無一絲聲息。

古浪的一雙劍眉微微蹩起,緩緩地移步走到神堂的側門。

他低頭察看了一下,目光接觸到一物,精神不禁一振,連忙彎身拾起。

他拿在手中細細觀看,是一個很小的白玉佛像,雕刻得極好,光澤溫潤,顯然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古浪把那尊玉佛緊緊地抓在手中,立時由側門走出,來到天井之中。

這天井的範圍倒也不小,全用白色的方塊大石鋪成,由于荒廢日久,已是落葉遍地,随風飛舞。

除了天井的正北方,是內殿之外,東、西兩排廂房,倒也有十幾個房間。

古浪略一察看,自語道:“這些大概是以前僧人的禪房。”

他說着,已經把每一間禪房察看了一遍,絲毫沒有發現異常。于是,他緩緩地走向內殿。

走上了石階,便開始用手去推那兩扇紅木雕成的大門。

當他的手,才接觸到那兩扇紅木大門時,突然一股斜來的勁風,向他的雙腕擊了過來!

雖然這股勁力離他還很遠,但是古浪已經覺得非同小可,他猛然把雙掌收回,身形一晃,向旁閃開了五尺。

他身形還未站定,便把身子擰了過來,饒他轉得快,仍然沒有發現什麽。

天井之中,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古浪臉上不禁微微變色,忖道:“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誤的話,此人的功夫就太高了!”

他很快地圍着天井轉了一圈,一無所見。

古浪心中想道:“如此看來,這內殿之中,必然有些名堂……”

他更下定決心,非要到內殿中尋找出一個結果來。

他把那尊白玉佛像很仔細地放進衣袋中,再度走向內殿。

這一次他全神貫注,但是卻沒有絲毫警兆,那兩扇紅木大門,很容易地便被他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随着這聲輕響,落上了一片塵澤和一些斷落的蛛絲。

古浪用衣袖掃開,跨進內殿。

這間內殿,早已荒廢了多年,然而供桌上的兩只蠟燭竟然亮着。

由于蠟燭擱置太久,落有蛛絲,這時火頭搖曳,劈啪響着,昏黃色的光芒,不住地晃動。

古浪不禁吸了一口氣,說道:“怪事!誰點的蠟燭?”

他目光向四下巡掃,朗聲說道:“是哪位朋友?請出來一晤!”

意料之中的,沒有人回答他,于是他把內殿之中,每一個角落都搜了一遍,除了灰塵蛛絲之外,仍然一無發現。卻在案頭之上,找到了很多殘破的經卷。

古浪很小心地,把它們收集在一起,夾在脅下,一掌打熄了燭火,走出內殿。

他把那些經卷送到自己寄居的禪房之內,壓在皮褥之下,這才又走出房來。

他自語道:“既然他跟定了我,遲早總會出現!”

說完,如飛向寺外奔去。

他像是弓弦上的一只疾箭般,射到了山下。

這時太陽的位置已經移動,那十七個石像浮影的姿勢也跟着變動了,于是古浪又展演開一套新的拳腳。

直到日正當中,他才收住了勢子,全身已然汗濕透盡了。

古浪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把上身衣服脫下,露出雄壯結實的胸脯,在烈日下發出古銅色的光澤。

他擰幹了濕衣,擦拭着身上的汗水,搖着頭,苦笑着自語道:“老天爺,練了半天,一點要領也沒有啊!”

說罷又搖搖頭,匆匆地趕回廟中,拿出幹糧,卻發覺方桌之上,平放着一大塊風幹了的鹹羊肉!

古浪不禁霍然一驚,猛然站了起來,把那塊羊肉拿在手中,自語道:“怪了!此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但是他知道,一時之間是無法找到那人的形跡的,于是也就毫不客氣,用幹糧夾着羊肉吃了起來。

他匆匆地吃過了午飯,急忙又趕到山下。

他看了看湖面的石人倒影,并沒有什麽變動,這才放了心,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道:“我就先洗個澡吧!”

好在曠野荒郊,四下無人,古浪脫去了衣服,足尖輕點,拔起了六尺多高,身子彎成弓形,活像一只巨蝦。

當他淩空落下,距湖面只有三尺時,猛然身子一繃,成了一條直線,緊接着“噗”

的一聲輕響,已然沒入了“哈拉湖”中。

他好高的水性,湖面只不過蕩出了一圈水紋,竟連一絲水花也未濺起!

雖然烈日如火,但是湖水仍然寒涼透骨,侵入肌膚。

古浪展開身形,宛似一只蛟龍般,在“哈拉湖”中翻撲沉浮,激得浪花點點,在日光中閃爍不已。

古浪興致大起,忖道:“此地真個可愛,如果不是有事,我真願永遠在此!”

他取過了髒衣,略為洗滌,平鋪在岸上,然後盡情地戲水。這兒只有他一個人,他不住狂笑大叫,好不高興,把水中的魚兒,吓得紛紛逃開。

良久,他發現太陽的位置又移動了,這才慌忙地爬上岸,像個原始人般,又開始他的功課。

直到夕陽西沉,暮色轉濃時,古浪才停了下來,因為太陽已經落山,那些石像的影子已經不會有什麽變化了。

古浪又洗了洗身子,把曬幹的衣服穿上,由于過度疲勞,他把身子平躺在芳草地上,讓柔和的清風,輕輕地拂過,只覺得舒适極了!

古浪望着天邊的彩霞,一雙俊目中,射出兩道奇異的光彩,自語道:“我的任務太重,我一定要不怕任何艱苦,把這套奇絕的功夫練成!”

古浪說着,面上露出一絲不可理解的笑容,接着說道;“青海人真笨!平白地放過了這種天下難求的神技!”

這個孩子的思想,遠比他的年紀成熟,沒有任何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會像他這麽深沉穩靜。

當月亮上升之後,他又開始忙碌了,這時的招式,與白天恰恰相反,因為月亮的光是由相對的方面照來的。

一直到二更時分,他才疲累地停住了手腳,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覺得很高興,因為這一天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他的收獲是無價的。

但是由于過度的疲累,他又禁不住發出了怨言:“創始這套劍法的人真缺德,簡直是折騰後學的人!”

雖然這麽說,可是他仍然深深地感激那個人。

匆匆十天過去,十天以來,除了陰天和中夜以外,他從沒有停止過練習。但是他很灰心,因為十天來晝夜地苦練,他居然得不到一點要領!

然而他師父蒼老的聲音,總是在這個時候,回繞在他的耳邊:“孩子!學會它!一定要學會它!”

于是,熱血又開始在他心中沸騰,也更堅定了他原來本已經很堅定的信心。

第十一天的傍晚,古浪發現自己的糧食快完了。

恰好今天夜晚月亮不曾出來,也許她也疲倦了。

古浪心中很高興,想道:“正好!趁今天沒有月亮我去辦些糧食,順便買些紙筆,把這些姿勢變化畫下來,以後就省事多了!”

他帶了些銀兩,由廟後拉過那匹黑馬,騰身而上。

那匹烏黑色的駿馬,顯然不耐長期的閑居,古浪才一上馬,它已閃電般地向山下馳去。

古浪撫着它的頸子,笑道:“黑兒,今天你可以痛快地跑一陣子了!”

在“哈拉湖”之南,百裏之內有一小鎮,名叫“多玉”,這時古浪便是朝那個方向駛去。

馬蹄踏在黃土地上,發出輕脆的“得得”之聲,如畫的景色,由古浪的眼邊,飛逝般地向後退去。

盡管白日裏炎熱異常,只要太陽一落山,立時判若兩個季節。

古浪身在馬上,寒風習習,有一種深秋的感覺。

他心中默默地想道:“我一個人生活在這裏,雖然很寂寞,可是将來也只有我一個人,獨享這份成功的滋味!”

“多玉”鎮位于“哈拉湖”與“伊克別爾旗”之間,是一個很小的鎮。

大約還不到二更,古浪已經抵達了。

由于這一帶森林遍野,盛産木材,所以“多玉”鎮便成了一個小小的木材集散地,倒也十分繁榮。

古浪先尋了一家馬店,着他們為馬辦草料,然後一個人向鎮上惟一的一家“百樂”

酒館走去。

青海人隆鼻凹目,身材高大,有些像新疆人,他們都有很大的酒量,所以這時酒館之中,已經擠得滿滿了。

古浪在門口張望了一下,立時有夥計趕了出來,嚷道:“客人請進,牛羊肉青稞酒全有!”

古浪點了點頭說道:“這麽多人我往哪裏坐?”

夥計笑道:“不要緊,我給你找!”

說着把古浪讓進了酒店,不少青海人因沒有坐位,都站着吃喝。他們站着喝酒聊天,往往是一兩個時辰,不足為奇。

小夥計很快便請人移出了一個座位,古浪坐下之後,點了些酒菜,獨自吃着。

由于他裝束儀表與衆不同,大家都看他出奇,他是由中原來的,于是不少人來找他聊天,但是他卻很少答話,顯得非常冷漠。

時間一長,那些青海人也就不再尋他談話了。

古浪飲食之際,突見衆人紛紛閃開,心中很是奇怪,擡目望去,不禁心中一動。

原來門外進來了一個灰衣老僧,這老僧發須皆白,但是紅通通的一張臉,精神極佳,很難判斷出他的年紀。

那老和尚進來之後,一般青海人紛紛施禮,老和尚也含笑合十。

他略一張望,便向古浪這邊走了過來,用青海話問一個當地人道:“朋友,可否為我讓出個坐位來?”

那青海人連聲應諾,讓了開去,老和尚便在古浪對面坐了下來。

古浪見他所點菜食,葷酒皆有,心中想道:“我當他是雲游高僧,卻原來是個喇嘛!”

因為一部分西藏喇嘛是葷酒不忌的。

那老和尚自從酒菜來了之後,便專心吃喝,不再與別人交談。

古浪細心地打量他,見他長得甚是清秀,雙目雖然淨潔,但缺少練武人的那一分光彩。

他雖然吃的是大酒大肉,但是吃相文雅,很有幾分書卷氣。

古浪察看他良久,心中暗笑,忖道:“他不過是個普通喇嘛,我卻把他誤會作古廟中燃燭之人!”

等到古浪酒飯已過,吩咐夥計辦了十天的幹糧,那老和尚突然對古浪說道:“小兄弟,請問你貴姓呀?”

古浪聽他說的是青海話,便也用青海話回答道:“我姓古!”

這個少年人的天性中,似乎有一分冷漠存在,所以他對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從來沒有一絲笑容。

老和尚微微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說道:“老僧法號門陀。”

古浪一聽他的法號很是奇怪,不禁望了他一眼,仍然不發一言。

門陀和尚淺淺地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說道:“古施主,老僧是個游四方的野和尚,無家可歸,你知道哪兒有什麽空廟,可供老僧栖身麽?”

古浪心中一動,冷冷說道:“哈拉湖有座達木寺,老師父不嫌偏僻,不妨去該處寄宿!”

門陀老和尚高興異常,用力地搓着一雙幹枯的手掌,說道:“阿彌陀佛!有這等去處,老僧自是不會放過。施主,你也在達木寺栖身麽?”

古浪望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這時小夥計已把幹糧送來,馬店的夥計,也已把那匹駿馬牽到門口,并且代辦了一大包草料。

古浪付清了帳,把人、馬的兩大口袋食料,挂在了馬屁股上,然後上了馬。

這時已是三更時分,酒店內的人都走完了,只剩下那個老和尚。

古浪上馬之後,向他遙遙拱了一下手,說道;“老師父再見!”

門陀和尚卻追了出來,說道:“施主!如果順路,你可否把我載到‘哈拉湖’去?”

古浪雙目一閃,說道:“不順路!”

一言甫畢,跨下駿馬已一聲長嘶,如飛而去。

古浪回到了“達木寺”之後,一切均無異狀,第二天起,他又開始了艱苦的工作。

清晨,太陽還沒有出山,古浪在湖邊散步,他望着清澄的湖水,被微風吹起了陣陣漣漪,心中不禁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和任務。

他很焦急,恨不得一天就把這種功夫學會。

那十七具殘破不全的石翁仲,默默地站立着,這十幾天來,雖然經過了他的搜集和修補,但是仍然有一具石像缺了一顆頭顱。

古浪心中很難過,因為這十七具石像,就如同他的師父一樣,他對他們充滿了摯愛和尊敬。

他已把這一帶都找遍了,但是始終尋不着那顆失去的頭顱。

這時東方漸紅,天已經亮了,突然,一個念頭像閃電般,由古浪的腦際掠過,他忖道:“這十七個石人雕塑得栩栩如生,我何不逐個詳細看看以增進對他們的印象?”

于是,他走向最左方的一具石像,那具石像與他差不多高,古浪細細地觀察着。

這尊石像,是個七旬以上的老者,生得甚是枯瘦,颔下長須垂胸,可惜面部殘破不全,無法看清他的相貌。

古浪看了半天,忖道:“他一定是個奇人,只可惜不知道他是誰。”

古浪想着,正要提步離開,突然發現這石像的內脅下,刻着幾行小字,如果不用心去看,幾乎看不出來。

古浪連忙低下了頭,仔細看去,只見上面刻的幾行小字是:“莫雲彤,河北人,擅‘千佛指’。”

古浪不禁驚喜交集,失口道:“啊,莫雲彤!”

莫雲彤是江湖上一大奇人,直到現在,偶爾還在江湖上出現,什麽人為他塑下這尊石像呢?

古浪百思莫解,再向第二尊石像走去。

這座石像是一個老年的道土,身子很瘦,頭部大得出奇,兩個大眼睛深凹進去,看來很是恐怖。

古浪又在脅下尋着了他的名字,那是:“婁弓,湖北人,擅‘萬手琵琶’。”

古浪大吃一驚,因為這婁弓也是江湖中聞名喪膽的人物!

他疑惑了一陣,又走向了第三座石像。

這第三座石像,也就是缺了頭顱的,看他的穿着,像是一個文弱書生,長袖墜地,右手還拿着一只短笛,體态修長,雖是一座石像,仍然有着很濃的書卷氣。

古浪仔細地尋找,只在他胸前找着一個“琴”字,此外別的什麽也沒有。

這具石像,似乎有極強的吸引力,使古浪徘徊不去。

他心中想道:“這人一定也是個武林奇人,可惜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也曾把自己所知道的厲害人物,在腦中想了一遍,但是始終想不出一個名字中有“琴”的人物。

第四個石人是一個古稀的老婆婆,生得很是醜陋,身上的小字,寫的是:“況紅居,河北人,擅‘青袖八閃’。”

這也是個不可一世的人物,古浪一年前曾經見過她一次,所以認得她,卻不知為何被人塑了像,遠放在青海的“哈拉湖”邊。

接着,他依次地看完了所有的石像,都是他所熟悉的人物,其中有十二人,身上都刻了“已死”兩個字。

未死的六人,除了前面四人外,另外兩個是:

谷小良,河南人,擅‘雲天劍’;

石懷沙,四川人,擅‘無相神功’。

古浪滿懷疑惑,他沒有想到,這十七個人,全是他所知道的人物,更不了解是誰為他們塑了像,來研究他們的功夫。

這時旭日東升,嬌紅如玉,映透了半邊天。

古浪取出紙筆,準備把這十七座石像的倒影的各種變化,一一畫下來。

到了傍晚的時候,古浪已經畫下了将近三百種不同的變化姿勢,雖然未能把它們每一種變化畫全,但已經相差無幾了。

今晚又沒有月亮,古浪把所有的畫仔細收起,回到了廟中。

睡下之後,他不禁想起在“多玉”遇見的門陀和尚,他原以為門陀和尚是個非常人物,一定會尋到這裏來的,想不到卻是多疑了。

一陣陣的夜寒襲來,悶雷隐隐作響,古浪忖道:“想是要下雨了!”

他起身把窗戶關好,再度睡下,這時霹靂一聲,銀蛇般的一條閃電一閃而逝,緊接着落下了雨點。

不一時,狂風大作,甚是恐怖,但是古浪卻睡得很香甜。

三更時分,古浪醒了過來,悶雷正殷,古浪突然想起一事,不由一驚,忖道:“啊!

那些石像可能會受到雷雨的摧損,我得趕快把他們放好!”

想到這裏,立時披衣起床,推開房門,閃身而出。

他才落到天井中,全身已然濕透,這時恰好亮起一道閃電,眼角只見人影一閃,很快地便消失了。

古浪心中一驚,足下一點,掠過了西廂房,緊緊地追了下去。

狂風暴雨,吹得他口鼻難開,那黑影已經出去了十餘丈,正向山下狂奔。

古浪提足了氣,大聲喝道:“朋友!何不留下來與我作作伴?”

他口中喊着,人如驚鴻一般,一掠七八丈,由一叢矮樹上越過,快速已極地緊追不舍。

這時風強雨疾,雷電交擊,整個的天地好像要崩坍了一般!

前面那條人影,禦風飛行,快得出奇,古浪一連三四個起落,已失去了那人的影蹤。

再向前去,便是大片樹林,古浪站在暴雨之中,忖道:“他必然跑到林子中了,會是什麽人呢?”

在這種情況下,古浪知道,再要想找出此人,已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便轉身向“哈拉湖”撲去。

等他趕到湖邊,目光所及,不禁又驚又痛,原來那十七具石像,已經碎成了許多小塊!

古浪撲過去,就近觀看,發現那些石像分明是被人以掌力震碎的!

古浪不禁大怒,咬牙道:“好匹夫,下次可不容你輕易逃走了!”

古浪巡視着這十七具石像,每一個石人的人頭,都裂成了兩半。

他心中很詫異,忖道:“看情形此人似是有為而來,并非專來對付我的……”

他想着,拾起了兩半人頭,在閃電之下,略一察看,心中又是一驚,失聲說道:

“啊!我卻不知道人頭之中.還藏有東西!”

雖然他尚不知道,人頭之中藏了些什麽,但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些極不平凡的東西。

古浪不禁懊喪得很,這些寶物,都是由于他自己的疏忽而平白放過了。

他丢開手中的兩爿人頭,又拾起了另外兩爿,飛快地向廟中奔去。

古浪進入房中,顧不得渾身濕透,尋出火種,匆匆燃上了油燈。

燈火昏黃,古浪略一掃視,不禁又是一驚,原來他就寝的那張床上,竟是一片泥水,并且被翻得亂七八糟。

這情形很明顯,是有人在他出房之後,乘虛而入,查他的底。

古浪心裏明白,那人翻搜的目的,是他昨日所畫的那些圖形。

他緊張萬分,匆匆把床板翻起,所幸畫片還在。石像已毀,現在這些畫片,便是無價之寶了。

古浪小心地把他們收好,然後把身上濕衣換去,他心中很是納悶,由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看來,那人似乎一直在暗中窺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

方才的追縱,顯示那人有一身卓越的輕功,必然是一個棘手人物。

古浪警告自己,在下一次的行動中,自己要盡全力,把那鬼魅般的人物擒獲。

他正在思忖着,突然,遠處傳來一曲笛音!

古浪劍眉一揚,但是這一次他并沒有行動,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裏聆聽。

風雨,雷電,雖然震耳欲聾,但是那曲笛音,卻如天外仙樂,清晰悠長,每一個音符,都深深地打入古浪的心中。

笛音哀婉,有如巴峽猿啼,杜鵑泣血,當此雷雨之夜,空山古廟,聽來更是不勝凄涼。

不知不覺間,古浪被這曲笛音引入了化境,他仿佛感覺到,那是自己的親人在呼喚,心中有一股不可開脫的悲戚,眼角也流出了幾點熱淚。

良久,良久,笛音戛然而止。

雷雨仍殷,古浪已經不知流了多少淚了。

他用衣袖擦拭着,忖道:“好蠢!我竟被它騙出了眼淚!”

由于方才的笛音,使古浪想起了那缺頭的石人,他的手中不是拿着一支笛子麽?

翌晨,風雨已停,大地恢複了平靜,昨夜的大雷雨,把萬物洗刷一清,但是“哈拉湖”的湖水,卻變成了渾沌一片了。

古浪走到湖邊,十餘天來,與他為伍的那些石人,四分五裂地散布一地。

古浪心中很是難過,他痛恨那個破壞石人的人。

滿地均是成半爿的人頭,向內一面尚留有嵌物的痕跡,這些都是古浪事先疏忽,所未發現的。

那些破碎的石像,已經毫無用處了,古浪把他們拾起來,丢入湖水中。

費了很多的時間,古浪才把那十七具石像的破塊丢完,這時“哈拉湖”邊,已經空無一物了。

古浪忖道:“我的緣分就這麽多麽?十幾天的時間我卻是一點要領也沒有得到!”

他感嘆了一陣,取出自己所畫的圖片,然後在湖邊看着自己的影子,苦練起來。

正午時分,古浪才歇了手,突聽一聲脆鈴之聲,随風傳來,甚是悅耳。

他心中很奇怪,立時把畫片收起,沿着湖邊,迎着聲音走去。

不一會的工夫,一騎雪白的駿馬迎風馳來,馬的頸子上挂着一串銀色的小鈴當,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古浪停下腳步,馬兒已經駛近了,馬上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她穿着一身黑衣,背後背着一把寶劍。

這種情形看在古浪眼中,不覺很是詫異,忖道:“她會是什麽人?怎麽……”

念頭還沒轉完,那女孩已發出了一聲嬌喝,把馬兒停了下來。

古浪仔細打量她,只見她身材窈窕,一張瓜子臉,雲發拂亂,一雙秀目,宛如清澄的湖水一般。

她的鼻子挺秀,小小的嘴,秀美之中,另有一種剛強之美,由此看得出,她也有着剛強的性格。

古浪正在打量她,那女孩子已經說道:“朋友,你貴姓?”

古浪翻了一下眼睛,有些不樂地說道:“我叫古浪,你呢?”

那女孩輕輕地念着他的名字道:“古浪,古浪……”

古浪有些不耐煩,說道:“你是誰?到這裏來作什麽?”

那女孩微微一笑,露出編貝似的牙齒,面頰上也掀起了兩個酒窩,美得出奇。

她笑着說道:“我叫童石紅,來找人的。”

古浪別過臉,目光投向湖面,冷冷地說道:“你找誰?”

他的冷漠和稚氣,引起了童石紅的興趣,她雙手輕輕一按鞍橋,人如巧燕般地落下馬來。

古浪似乎不願與她接近,向旁邊移開了幾步!童石紅逼上前來,說道:“我要找一個人,他住在廟裏。”

古浪緩緩地說道:“他叫什麽名字?”

童石紅說道:“他是一個出家人,法號阿難子。”

一聽這句話,古浪不禁大吃一驚,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阿難子是青海第一奇人,也是整個武林的頂尖人物,已經有五年沒有下落,但是武林中,仍然傳誦着他一些驚大動地的事跡。

古浪望了她良久,才說道:“這是一座空廟,除了我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你到別處去找吧!”

童石紅似乎很失望,輕輕地啊了一聲,說道:“那麽你知不知道他搬到哪裏去了?”

古浪有些不耐煩,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來的時候,就是一座空廟!”

他說着,徑自走到湖邊坐下,拾起地上的碎石,投向湖心,發出“嗵嗵”的清脆之聲。

這時四下很是靜寂,古浪只顧投他的石子,連看也不去看她一眼。

突然,他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童石紅竟坐到了他的身旁。

她也擡起石子,一顆顆地投向湖心,古浪也不理她,仍舊投着自己的石子。

沉默了一陣,童石紅終于打破了寂寥,說道:“你住在這裏作什麽?”

古浪望了她一眼,說道:“不作什麽!”

童石紅秀眉皺了一下,說道:“你這人真奇怪,好像不太喜歡理人。”

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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