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九回(5)

之間竟無從選擇。

他當然也想趕上甚至是超過沈煜,不然他也不會一直将那幅屈辱的《日落》一直挂在自己畫室的最顯眼處。但是……他也同樣不想離開秦早紀。

一旁的井秀蓮當然也知道井欲川在猶豫些什麽,無非是些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私事讓他無法脫身。

井秀蓮拍了拍井欲川的手背,柔聲道:“不急,你慢慢考慮。我知道你也大了,有想要陪伴的人。但你有沒有想過,只有等你真正地強大起來,才有可能保護那些你愛的人。”

井欲川咬着筷子沉默了,一口飯也吃不下,最後幹脆放下了筷子,一個人回自己的房間看書學習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16

我是幽靈。

穿過悲慘之城,我落荒而逃。

穿過永世凄苦,我遠走高飛。

——但丁《神曲》

下午秦早紀剛從畫室裏出來,準備去圖書館借兩本畫冊的,卻不想撞見了井秀蓮。

其實也說不上是撞見,因為秦早紀清楚地知道,她是刻意在教室外等她的。

也不知道井秀蓮等了多久,但是她的舉止依舊端莊典雅,身着一條素色的長裙,大波浪卷的頭發挽成髻盤在腦後,整個人顯得高貴又有氣質,也難怪大富商沈涵川會收她做情人了。

秦早紀禮貌地沖她點了點頭,低聲道“井阿姨。”

她知道一切總會到來的,她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從她确認自己愛上井欲川開始,她就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井秀蓮臉上始終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什麽情緒,她輕啓朱唇,溫文爾雅:“秦老師,方便和你談談嗎?”

秦早紀的臉色有些蒼白,微微點頭,“方便的。”

秦早紀和井秀蓮兩人找了就近的一家星巴克,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暖意融融的下午,星巴克裏的人并不太多,客人大多也都是昏昏沉沉的狀态。秦早紀脊背挺得直直地,兩手在桌子底下交疊着,手心直冒冷汗。

但她卻刻意做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怕井秀蓮發現自己的外強中幹。她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有些走神。

“秦老師?”井秀蓮低低地喚了她一聲。

秦早紀回過神來,尴尬地笑了笑作為回應。

井秀蓮的左手無意識地撫摸着光滑的陶瓷杯杯身,口氣依然聽不出什麽情緒:“秦老師,我知道我家小川喜歡你,但他畢竟還小,不懂事。可你要知道,你們是長久不了的,你們兩個根本就不般配。我一開始将你帶到他身邊,也是要你提攜他幫助他的,斷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喜歡你,你還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和他在一起……”

秦早紀放在腿上的十指糾纏在一起,咬了咬嘴唇,“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井秀蓮微微挑眉,眼神冷漠,終是動了情緒:“那不過是小川還小不懂事,怎的連你也跟着犯糊塗?!這個年紀的孩子輕易許的誓言豈可當真?再者說了,小川馬上要出國,他還有大好前途,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應該耽誤了他。”

“我不會!”秦早紀微微坐起身來,脊背挺得愈發得直了,顯得非常的僵硬。

她的整張臉慘白,牙齒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艱難地開口:“我不會……我知道什麽時候該放手,請給我一點時間。”

井秀蓮蹙眉看着對面神情有些異樣的秦早紀,終是有些不忍,抿了抿嘴不再說話。

秦早紀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離開星巴克的,和井秀蓮聊完後,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回到學校後她又碰見了沈煜,還是在泮池邊上。正是柳絮四處紛飛的季節,竟無端地又生出來些許傷感的情緒。

見秦早紀有些不對勁兒,沈煜走近前去,按住她的肩膀,柔聲問她:“井秀蓮去找過你了?”

他竟然那麽聰明,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自然也是猜到了些什麽。

秦早紀的目光始終沒有焦點,她甩開沈煜的手,有氣無力地回他:“不要你管。”

沈煜拿她沒轍,知道她需要靜一靜,便只好看着她一個人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兀自往前走。中途,她差點一腳踩進泮池的水裏,還好只是沾濕了她的裙擺,她卻仍若毫無察覺,逐漸走出了他的視線。

晚上,井欲川疲憊地回到家中,将書包随意地扔在沙發上。

井秀蓮招呼他過去吃飯,其間,井秀蓮試探性地詢問了井欲川對于出國一事的看法,井欲川猶豫了一會兒,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再考慮一下。”

吃完晚飯,井欲川獨自回了房間,坐在書桌前,卻怎麽也看不進去習題,草稿紙上倒是被他畫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畫像,竟然都是秦早紀。

她低頭害羞的樣子,拿着畫筆沉思的樣子,咬着皮筋紮頭發的樣子,在陽光下仰着頭微笑的樣子……不知不覺,回憶裏竟然全部塞滿了這個女人。

井欲川将自己丢到床上,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翻身從床頭拿了手機過來給秦早紀打電話。

不在一起的日子,兩人多是發短信,但是今天,他突然想要聽一聽她的聲音。

“喂,欲川?”

“早早。”井欲川喃喃地喚着他對她的專屬小名。

“怎麽了?”秦早紀在那頭耐心地問他。

井欲川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來:“……沒什麽,就是想你了。”

那頭傳來秦早紀輕聲的笑聲,井欲川的心情也不自覺變好了。

“你現在在哪裏?”井欲川問她。

“畫室啊。”秦早紀将電話從右耳朵換到左耳朵上,右手依舊拿着畫筆在畫紙上拉劃。

“我要見你,立刻,馬上。”

秦早紀愣了愣,“別任性,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也快考試了……”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井欲川已經挂了電話。秦早紀低頭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機,久久不動。

作者有話要說:

☆、17

地獄中最黑暗的地方是為那些在道德危機時刻皂白不辨的人準備的。——但丁《神曲》

井欲川說到做到,從家裏的陽臺翻了出去,趁着夜色飛馳去文山美院。最近太忙了,忙得都沒有時間見她,他是真的太想她了。

昏暗的畫室裏面,他從身後緊緊地擁抱住她,将頭深埋進她的頸窩住,深息着她的氣息,好像這麽久以來,他們兩個人從未分開過。他們是雙生花,他們是并蒂蓮。

大概是黑暗催生了某種暧昧的情愫不斷地發酵,兩人相擁着深吻,唇齒交纏,像沙漠中渴水的旅人一樣急躁不安。他是如此的強勢,将她按在窗邊的欄杆上,兩只手臂就為她圈出了一個安全的世界。

關了燈的畫室裏,只依稀能夠看出畫具、石膏像的輪廓,以及,窗前那對璧人的人影。估計是太過忘情,當畫室的燈光大亮時,兩人皆是吓了一跳。

汪俊按開畫室的燈,沒有想到畫室裏面還躲着一對偷情的男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打擾二位,我只是來拿東西的。”

聽見汪俊的聲音,秦早紀只覺得整張臉都快要燒起來了,她将自己的腦袋死死地埋進井欲川的胸膛,祈禱汪俊千萬不要發現是自己,這件事要是傳了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井欲川想必也是知道她的不安,兩只手緊緊地抱住秦早紀,将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心口,目光直直地盯着門口的汪俊。

汪俊沖着井欲川點了點頭,走進教室裏拿了東西就走,可是才剛剛走到門口,他又疑惑地轉過了身,喚了聲:“秦早紀?”

秦早紀沒有答話,井欲川卻能感覺到她渾身都在顫抖,她的外套早在兩人之前的激情中褪去,裏面只着了一件黑色背心,很顯身材,性感又美麗。然而此時,她□□在外面的手臂卻冰冷異常。

汪俊朝着兩人走近一些,又叫了她一聲:“秦早紀?”

秦早紀依舊沒有回答,但是汪俊還是看出了她的背影來。她太特別了,更何況還曾是他一直仰慕的女子,他怎麽會認不出她來。

汪俊勾起嘴角,言語中都是嘲諷:“秦早紀,想不到你也是這種貨色,以前的孤傲清高都是裝出來的吧?啧啧,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閉嘴。”井欲川額頭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不由地攥緊了雙拳。

“怎麽,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汪俊更加地咄咄逼人起來,“秦早紀,跟小朋友接吻□□的感覺如何,是不是讓你很爽?……”

秦早紀身形微顫,緊咬着嘴唇,按住井欲川攥得死死的拳頭,一句話也不說。之前井欲川來得太匆忙了,就連身上的校服都沒來得及換下,自然會更加成為汪俊诟病的重點。

井欲川掙脫開秦早紀的手,胡亂拿起一旁的石膏像朝着汪俊砸去,“我讓你住嘴!”

他就像是殺紅了眼的猛獸,甩開秦早紀,和汪俊扭打在了一塊兒。

結果當然是——兩敗俱傷。

坐在候診室裏,秦早紀用手按壓住井欲川的傷口,滿臉的哀傷。她說:“井欲川,為什麽你總是這樣沖動?為什麽你總也長不大?”

她說:“井欲川,你讓我很失望。”

後來,井秀蓮也來了,她将秦早紀叫到一邊,既沒有責怪她也沒有罵她,只說了一句話,“秦早紀,你是小川頭頂黑暗的雲。”

——秦早紀,你是井欲川頭頂罪惡黑暗的雲。

病床前,井欲川疼痛地閉上雙眼,右手手臂擡起來蓋在臉上,遮住那些刺目的光亮。他從來沒有這麽一刻,如此地渴望黑暗而憎恨光明。寥寥天光只會讓他的不安與痛楚無處遁形。

井秀蓮抱臂站在井欲川的病床前,一字一句道:“離開她,你出國的這三年,和她斷絕一切的往來。”

井欲川翻了一個身,背對着井秀蓮,低沉道:“我做不到,我愛她。”

井秀蓮坐到井欲川的床邊,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着他,“你會做到的,小川。等你三年後學成歸來,我就不再阻止你們兩個在一起。如果她真的也愛你,就會等你。而你,也會變得更加的成熟優秀,足以保護她,而不至于弄得像今天這樣……”

井秀蓮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井欲川終于被她說動。他背對着她,井秀蓮無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聽到他的聲音艱難地從喉嚨口發出來。

他說,好。

——我願意暫時地離開你,如果這是為了我們的将來好。

秦早紀又睡不着覺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燒餅,腦子裏全是井欲川的傷勢、井秀蓮的話語、汪俊的捉奸場景……那樣多紛雜的畫面擁擠在她的腦子裏,她頭痛欲裂,覺得身體快要炸開了。

秦早紀于是爬起來,坐到書桌前開始給辛四月寫信。

他們相識于一個偶然的時機,辛四月被一群女生欺負,她看不過去,便出手相助,兩人就此結識。只是日常他們的接觸并不多,大多時間是靠寫信。近來這個孩子也上高中了,學業忙起來,信件也顯然少了許多。

秦早紀告訴辛四月她和井欲川的故事,不知道為什麽,她想要将自己整個挖空,告訴那個小姑娘與自己有關的一切,就像,她也将她的秘密向自己全部傾吐一樣。

她告訴她自己對井欲川的愛,告訴她自己的猶豫與傷痛……

在信件的最後,秦早紀詢問辛四月,他們是否能夠見上一面,她非常地想要見她。

秦早紀一晚上都沒有睡,她将那疊密密匝匝的信紙塞進信封,第二天一大早就寄了出去。

她的心裏一片空空蕩蕩,她覺得很難受,眼睛也澀得要命,可就是哭不出來。

井欲川在醫院休養了兩個星期,高考在即,他的病重無疑加重了老師和井秀蓮對他的擔憂。好在即使是在醫院裏躺着的這些天,井秀蓮也專門請了老師來替他補課,他也很認真,功課總歸沒有落下。

井欲川的身體剛好,便去找了秦早紀。他本以為她還在為之前自己跟汪俊鬥毆的事情生氣有可能不會見他的,沒想到她倒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約在小城鎮美麗的殇河河畔見面。

殇河兩旁種滿了柳樹,柳絮四處飛舞,像是冬日的薄雪。

一路上,兩個人牽着對方的手漫步,誰都沒有說話,各懷心事。直到,這條河岸眼看就要走到頭,井欲川終于放開了秦早紀的手,開口道:“早早,我要去國外留學。”

秦早紀擡頭望着他,淺笑着:“嗯,我知道。”

井欲川猶豫了一會兒,緩緩道:“我們可能……要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秦早紀凝視着井欲川深邃的眸子,眼神如同碧波般柔和,她的聲音,更像是一陣抓不住的微風。

她說:“小川,其實這句話即使你不說,我也是會提出來的。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要因為我而停下腳步。我們分開……這是最好的結果。”

“不要,”井欲川搖着頭,将秦早紀緊緊地摟在懷中,“早早,不要說這樣的話。等我三年,等我回來娶你。”

“嗯。”

秦早紀的臉頰緊緊地貼在井欲川的胸口,終究忍不住淚垂。

分別之前,兩人站在橋上進行了一個長長的綿密的深吻。說了再見以後,秦早紀率先轉身離去了。她的淡藍色長裙和烏黑柔順的長發随風飛舞,她整個人也像要融入風中一樣,仿佛下一秒就會随風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井欲川突然有些沒底,心裏一慌,脫口而出叫了她一聲:“早紀!”

秦早紀站在河岸邊上,回過頭來,她的眼中有情緒在湧動,好像穿透蒙蒙大霧,朝着他望過來。

“我愛你。”

井欲川輕聲說道。

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最近開學很多事情要忙,都沒怎麽碰電腦,見諒~~

☆、18

孩子,你曾經看見了

時間的火焰和永恒的火焰;

現在你已經走到一個地方,

我自己已經

不能再望見什麽了。

——但丁《神曲》

回到家後,井欲川将自己鎖在畫室,

他無論如何都忘不了秦早紀離開時的神情,于是他決定将那個場景畫出來,永遠地珍藏。

他找出秦早紀以前送他的顏料,将畫紙鋪展開來,神情專注地描繪着。

這幅畫,他畫了整整一夜。

當畫中那個栩栩如生的女人隔着重重大霧朝着他望過來時,他幾乎快要被這幅畫給感動到落淚。

他給這幅畫取名叫《殇河早紀》,那時候的井欲川并不知道,不久之後因為一個偶然的契機,他的老師來到他的畫室看到這幅畫後大為贊賞,他最終因為這幅畫而一夜成名。

而另一邊,秦早紀也收到了辛四月的回信。信上說,她願意出來和秦早紀見上一面,兩人就約在城中心的咖啡館裏。

秦早紀和辛四月兩人成為筆友已經将近兩年,兩個人非常的熟悉又貼近,所以見面時也沒有什麽尴尬,點了一些小東西吃,一邊随意地閑聊着。

一開始的氣氛本來挺融洽的,但是不知道問什麽,氛圍漸漸變得有些奇怪,因為辛四月發現,桌上的東西秦早紀基本上沒有吃。

辛四月忍不住開口問她:“早紀學姐,你怎麽了?”

秦早紀抿了抿嘴唇,看着辛四月,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四月,我得了急性白血病,活不了多久了。”

辛四月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吐出三個字來:“……怎麽會……”

秦早紀剎那間黯然失笑,“我也沒有想到,前段時間小川跟人打架進了醫院,我覺得不舒服,也正好去體檢,沒想到查出這個病來。”

“他知道嗎?”

秦早紀搖了搖頭:“不知道。除了你,我未曾告訴任何人。”

辛四月将身子探出去,伸長手臂,将自己的手掌疊在秦早紀的手背上,“早紀學姐,我能夠為你做些什麽?我不了解這個病,但是我相信,只要你好好治療的話,一定會好起來的。”

秦早紀猶豫了一下,沖着辛四月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嗯。”

“井欲川呢?他真的要出國了嗎?”

秦早紀點了點頭,口氣雲淡風輕:“是的,他終會離開我這朵黑暗的雲。”

辛四月望着對面一臉哀傷的秦早紀,一時之間竟找不到安慰的話語。

那時候的辛四月不知道,那也是她與秦早紀最後一次的相見。她的書信,也永遠地斷在了那一天。

汝等即将踏入此地的人,舍棄所有的希望吧。——但丁《神曲》

秦早紀回到家後,在床前坐了很久。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秦早紀去衣櫃拿了睡衣,想起什麽,又朝着床底下探了探,然後去了浴室洗澡。

暖暖的水汽在整個浴室裏蒸騰,她整個人泡在浴缸裏,昏昏欲睡。

在她覺得快要睡着之前,她拿手機給父母發了條短信。然後垂下手去,整個人淹沒在浴缸裏。

I'm all out of love,I'm so lost without you.

I know you were right,believing for so long.

我已用盡我全部的力氣去愛,失去你我感到很遺憾。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正确的,包括你離開我的選擇,長久以來我一直都這樣相信着。

井欲川,和你相愛過,我已然死而無憾。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之四月】

我和許皓南到法國去度蜜月的時候,遇見過井欲川。

我與許皓南本是計劃兩人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的,卻不想碰見井欲川在那裏開畫展。那時候的井欲川,已經是揚名中外的天才畫手了。

當然,他的那幅成名作《殇河早紀》也在其中。就放在大堂正中的位置,高懸着,有種高堂明鏡的孤高和凄涼感。

幾年沒見,他變得越發的頹唐和老成了。頭發長長的在腦後紮起,胡渣也長了出來,藝術氣息濃厚,但是面容仍舊是英俊潇灑的。只他的眼中,始終像有一團濃霧,哀傷深重得化不開,像畫中人的眼。

畫館中的人來得不少,大多是聞名而來,駐足畫前,流連忘返。

我和許皓南本是帶着好奇的心去看一看的,沒想到會碰見井欲川。

那時候我和許皓南手挽着手從畫館裏出來,本想着游玩了一天,回旅館休息,卻不想畫館外的牆角處有個男人正背對着我們吸煙。我們經過的時候,他的煙頭不小心擦過我的手臂,我痛得低呼一聲。

男人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了一聲sorry。我卻死死地盯着他,久久不動。

過了好久,我才咬牙切齒地開口,叫了他一聲。

“井欲川。”

男人垂下夾煙的手指,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許皓南,問我:“你認識我?”

是的,大多賞畫的人都只識畫,卻不識人。估計井欲川也沒有想到會有人這樣明目張膽地叫他,而且還恰好是和他一樣在異國的中國人。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用《殇河早紀》畫中人的眼神看着他。也許是因為那幅畫我真的太熟悉了,也許是因為我真的太想念早紀學姐了。總之,我用她那雙被霧氣遮住的眼睛,隔着殇河,靜靜地看着面前的井欲川。

我冷冷地問他:“井裕川,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上有一個深愛你的女人因你而死?”

也許的我當時的眼神真的像極了早紀學姐,井裕川心驚,隐約猜到了些什麽,頓時顯得有些急促不安。兩個眼袋好像一下子變得沉重無比,都要掉下來。他複又擡起夾煙的手,大口大口地吸煙,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是早紀學姐。兩年前,她被人發現溺死在浴缸中,在你們分手後不久。人們都說是因為她長期服用安眠藥,自己在浴缸裏睡着了,其實他們不知道,那根本不是意外,她是有預謀地自殺!她得了急性白血病卻沒有告訴你,因為她怕拖累你。

井裕川,你真傻,你拼命努力地讓自己變得這樣的成功,讓自己被衆人所知,不就是希望她能夠看到嗎?不就是希望她能夠回來與你重歸與好麽?其實你還是放不下吧?只是真可悲啊,她再也不會回來了,蒼天有眼,這都是報應,你當初抛棄她的報應!”

我像是一個爆裂開來的壇子,噼裏啪啦地甩下一大堆的話,扔給措手不及的井欲川。

井裕川使勁兒揪着自己的頭發,好像要将它們連同頭皮一起連根拔起,他滿臉痛苦皺作一團,渾身無力地蹲在地上,就像是一個每天期待着刑獄期滿卻突然背叛死刑的囚犯。

“……我沒有抛棄她……”

我有些微怔。

“……我沒有抛棄她……”井裕川痛苦地緊閉雙眼,牙齒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鮮紅的血珠從他的齒縫溢出,他的鼻翼大張大合,仿佛瀕死之人般不能呼吸。

“我本來想我們兩人先暫時分開一陣,等我真正成熟懂事,真正有能力有本事能夠站在她的身邊,我們再續前緣的。我說過只要她等我三年,我就會回來娶她的,可惜她沒有等我,先走了一步,還不肯讓我知道……”

我突然淚流滿面,還好許皓南從身後緊緊地抱住我,抑制住了我的渾身顫抖。

我看着蹲在地上行将枯槁的男人,突然有點可憐他。

我們都沒有錯,是宿命輪回讓我們相遇了又無端錯過。早紀學姐,你在天堂還好嗎?我很想你,他也很想你。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之沈煜】

當我站在他墳墓旁邊的時候,他望了我一下。——但丁《神曲》

一大早,我便沒了睡意。

從夢中醒來,披上衣服,踏着清晨的露水,我驅車駛向郊外采了一束小雛菊。

然後,我去了那個女人的墓地。

我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這般的思念她。

我就快要結婚了,對方是個大財閥的女兒,無聊的政治婚姻,我卻束手無策,反正在我父親沈涵川的心裏,我沈煜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僅此而已。

我将那捧白色雛菊放在她的墓前——這是她最愛的花。

我還買了幾聽啤酒,坐在她的墓前慢慢喝完,直到夕陽的餘晖落入地平線。

她是個殘忍的女人,死得悄無聲息,只在死前給父母發去短信,說是來生願再做他們的女兒,而不是拖累。

我恨她,更愛她,卻從未告訴過她。

她說得對,我沈煜注定這一生,就算才情滿腹也得不到真愛。因為我真愛的那個人,她已經死了。

為別人而死。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假如愛有天意(又名:宿命)》這本書,我其實早已經構思了很久很久。

高中的時候,我寫了一篇短篇叫《枯萎四月》,這其實就是《宿命》的前身。

在寫《枯萎四月》的時候,其實我是更愛辛四月和許皓南這一對大叔蘿莉配的。但是當我一字一句,痛苦地寫下《宿命》的時候,我發現,我好像更愛秦早紀和井欲川這對姐弟配。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大概是因為他們的愛情沒有一個好的結果,所以留給我的遺憾和傷痛也就越多。

這本小說最初的設定其實略有不同,我本來的人設是:辛建邦(辛四月的父親)是柳姝(辛四月的後母)的老師,柳姝是辛建邦的情人,兩人的私情被辛四月的母親知道後,難産抑郁而死。當然,大情景是不變的,那就是柳姝學生時代是深愛過許皓南的。

後來在寫《宿命》的過程中,我又總覺得那樣的設定太過黑暗陰沉,于是便讓辛建邦做了醫生,而柳姝成了受他照顧的小護士。

其實無論如何,我都很感謝這些人物終于從我的筆下活了過來,他們沒有被我挖一個大坑活埋,也沒有難産而死,我總算是寫完了,我的第四本書。我真的很開心。

破繭成蝶的青春,這應該算是成長的一部分吧。

無論結局如何,故事中的人,都是我深愛過和深愛着的人。

願你們被真誠地打動,願你們也曾為他們而歡喜或落淚。

願你們銘記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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