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醉夢離殇

江南的地方,一如既往一片祥和,盡管世道已經混亂,但這裏的百姓卻并沒有受什麽影響。拂櫻穿了一件挺簡單的白色劍袖,外罩了一件粉色的文士長衫,并沒有穿鬥篷,身上一件兵器沒帶,到掩去了平日裏那股渾然天成的殺伐氣。

楓岫披着一件深紫色的鬥篷跟着他,看拂櫻慢悠悠的腳步在一座橋上停下來,空中有什麽東西落下,他伸手去接,半仰的頭從側面看去讓楓岫不由想起很多年前那個少年,“要不要吃桂花糕?”楓岫突然這麽問了一句,然而一句出口,兩個人卻同時愣了一下。

拂櫻回過頭看楓岫,天空中落下的是星星點點的雪花,越落越多,隔在兩個人中間,寧靜的河面和燈火讓時間似乎停了下來,然而也只是停了片刻時光,“尚風悅還在等我們呢。”拂櫻避開了楓岫的目光,轉頭在看河面,“今兒初幾了,是不是快過年了。”

楓岫走到拂櫻身邊想将鬥篷解下來披在他身上,卻被拂櫻伸手擋下了,拂櫻的手是熱的,他其實不怕冷,從小如此,江南的冬天過于柔和,楓岫被他阻止,也沒有繼續堅持,他伸手撣掉拂櫻肩頭的雪輕笑道,“已經是除夕。”

“難怪感覺人都少了,原來是個團聚的時候。”拂櫻笑笑轉過身,順着橋一路下去,憑着記憶去尋找明月樓的方向,楓岫一路跟着,經過的一些人家緊縮的大門裏傳出孩子的笑聲,外面已經重兵圍城,這裏面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這祥和的日子。

明月樓裏沒什麽人,後院的姑娘們聚在一起,尚風悅一個人坐在雅間裏看着空蕩蕩的大堂,直到一粉一紫兩道人影進入其中,樓下一位中年發福的女子迎了上去,“拂櫻公子,楓岫公子,二位可來了,王爺等你們半天了。”

拂櫻愣了愣,他看着眼前這個女人沒說話,倒是身後的楓岫率先出聲,“翠娘,都是故人,不必如此客氣。”

翠娘?拂櫻實在沒辦法将眼前這個中年女子與記憶中那個娉婷袅娜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那邊翠娘笑了笑道:“拂櫻公子不敢認我了吧,十幾年時間,足夠紅顏白發,不過歲月蹉跎而已,公子不也一樣,當年的率真少年,如今也是一方名将了。”她說着便引兩人上樓,尚風悅早就站起來,翠娘只到了門口就告辭了。

“拂櫻見過王爺……”拂櫻走到尚風悅面前,擡手欲施禮,結果一張口卻被面前人一把拉住了手,沒說完的客套話被一顆軟糯的果子堵在了唇間。

“去年楓岫來信說找到你了,我尚不能想象你漠北小侯爺如今是什麽樣子,現在看來,也就是長得高了壯了,和當年也沒什麽變化。”尚風悅拉住拂櫻的手笑道,“你可知道,你在漠北十年,我們這些人是如何尋你蹤跡。”

拂櫻将那顆果子從嘴上拿下來,低頭去看,有些東西在腦袋裏啪的一聲砸的粉碎,很多塵封的記憶被唇齒間留下的甘甜可口炸開來,這是江南的一種野果,很多年前他曾經無意中采過一些,還送了一個與初見的尚風悅,那時候他與楓岫、無衣、殢無傷一路游學至此,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荒唐年紀。

“好友至少讓我們坐下再說?”楓岫看拂櫻站在那裏良久不動,知他心裏感觸,與尚風悅對視了一眼便笑着開口道。

尚風悅也笑起來,“你看我這腦袋。”說着一把拉了拂櫻的手往裏讓,幾個人坐下,尚風悅便對拂櫻道,“我知道如今我們兩軍對陣,我邀你們來不太是時候,但是你是個聰明人,想也知道我這時候邀你出來,并不會預備一場鴻門宴,不過是念着知交一場的情分。”

窗外有焰火,拂櫻看着尚風悅說話的樣子,心裏原本還提着三分防備,然而這一路過來卻是微微松了松。

“所以你是打算……跟我們暢聊一番大醉一場,然後明日再戰個酣暢淋漓?”楓岫搖着羽扇站在窗邊問。

尚風悅笑了,他從旁邊拎過兩壇子酒來,又拿出一個盒子來直接放在了拂櫻面前,後者一愣,就見尚風悅伸手将盒子打開,一方印玺和一塊兵符就那麽端端正正的擺放在其中,“你到底想……幹什麽?”拂櫻皺着眉頭看尚風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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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戰!”尚風悅看着拂櫻的眼睛,輕輕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拂櫻,你來。”楓岫站在窗口,伸手叫拂櫻,拂櫻皺着眉搞不懂這倆人到底幹什麽,迷茫的站起身走到窗邊,從這一側的窗子看下去,正好能看見明月樓一些姑娘們正在院子裏放煙花,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圍着這些人跑來跑去,歡呼雀躍。

那樣的景象是拂櫻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的了,他幾乎是忘了這些人在太平盛世該有的樣子。

“我不想戰,這些百姓亦不想,如果你們在意的只是江南王這個名號,我拱手讓出。”尚風悅站起身,看着兩個人說,“咒世主在西北便有親民愛民的名聲,我相信,江南百姓交于你,我可放心離去,因此今晚,便只當是我們故友重逢,尚風悅于此,想與二位不醉不歸。”

塵封多年的酒,恍如隔世的人。拂櫻到西北十年,滴酒未沾。但是那一晚他就是喝醉了,就算是他心裏明明白白的清楚楓岫和尚風悅還有事情瞞着自己,可還是任由自己醉的不省人事。

楓岫看着靠在自己身上沉沉睡過去的拂櫻嘆了口氣,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來放在拂櫻鼻子底下,讓這人更沉的睡過去,才擡頭看尚風悅,“你刻意營造這種氣氛灌醉拂櫻,到底有什麽事情要說?”

“前日,翠娘突然收到霜紅姑娘來信,囑咐你暫時不要回去,說小皇子有危險。”尚風悅伸手拿了楓岫的鬥篷給拂櫻蓋在身上,折扇在桌上點了點。

楓岫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似乎就是你多年以前救的那位自稱叫于武的漠北人,此人勇猛過人,在軍中也是戰功赫赫,前些日子袁潤謙覺得此人骁勇善戰,将半數兵馬交給他統領,并讓他保護小皇子,而如今這人心思似乎并不在扶植小皇子身上。楓岫,我知道你這些年尋得小皇子收入門下,費心教習,為的是有朝一日這天下有靠,但如今……事情似乎并不完全如你所料。”尚風悅看着楓岫,悠悠開口。

“所以……趁着事态沒有更嚴重之前,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尚風悅見楓岫低頭不語,不由嘆了口氣。

“我會安排。”楓岫看了一眼拂櫻點了點頭,“你這王位,當真要拱手讓給漠北?”

“我有兵馬四十萬,拂櫻此次帶來的至少也有三十萬大軍,如此交鋒,必是一場血流成河的硬仗,我江南百姓何辜?”尚風悅搖搖頭,“我願是想拱手送與你,奈何你嶺南那點人,怕也擋不住漠北小侯爺帶的這三十萬精兵悍将。屆時,我江南百姓還是難逃戰火。”

“那你以後怎麽辦?咒世主雖然待百姓寬厚,應當容不下一方諸侯。”楓岫看着那方印玺道。

“天大地大,我接到淮南那邊的消息,醉飲黃龍兵敗,他人卻失蹤了,我有意去找他,但願人海茫茫,我還撈得到這個傻子。”尚風悅笑着開口。

“如此,到讓楓岫羨慕了。”楓岫聞言也笑了,他伸手為自己倒了杯酒,“既然這樣,我便祝好友一路順風。”

“借你吉言。”尚風悅端起杯與楓岫輕碰,一口飲下,又看了看旁邊的拂櫻,“你瞞着他這麽多事,将來可有應對之策?”

“誰知道呢?”楓岫苦笑,“我觀咒世主其人,似乎志不在皇位,他若是另有想法,事情說不定還有轉機。而他……我若能多陪一日,讓他多一日心安,便也夠了。”

次日清晨,拂櫻醒來,看見的是無執相笑嘻嘻的臉,“大哥,今兒新年,你倒難得起這麽晚。”

拂櫻愣了愣,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是在軍帳中,身上的衣服有人給換過,頭發也是散下來的,“我昨天……”

“你喝醉了,楓岫送你回來的。”無執相伸手拿了拂櫻衣服很自然的遞過去,“另外楓岫還留了一些東西在桌上。”

拂櫻怔了怔起身下床,接了無執相遞過來那件墨綠色的袍子披在身上,起身到了書案前,尚風悅交給他的諸侯印玺和兵符擺在那裏,“你剛剛說……留?”他覺得頭有點疼,坐在書案前倒了杯茶給自己,喝了兩口卻突然意識到不對,“楓岫人呢?”

“他沒跟你說?他說有些事情要辦,一個月左右就回來,今兒一早就走了,這都過去一個多時辰了。”無執相眨眨眼,“大哥,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可看他昨天抱着你回來的樣子不像啊,你是不知道啊,昨天你們回來正好遇上出門閑逛的王,王當時那個眼神啊……”

拂櫻放下手上的茶杯愣了片刻,楓岫就這麽走了,連句話也沒給自己留說走就走,要不是尚風悅這些東西擺在這裏,他必定以為昨晚連同過去這些日子都做了一場夢,出神片刻,他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幫我更衣,我去見王。”

“好。”無執相點頭,拂櫻又恢複了他平日的樣子,束發,更衣,洗了把臉之後,拿了桌上的東西直奔咒世主營帳,白塵子剛好端着一份早飯,進來的時候拂櫻剛走。

“這大過年的不能歇歇?至少吃個飯!”眼看着離去的那道背影,白塵子嘟嘟囔囔的把早飯放在桌上抱怨起來。

“你說這個,我記得在漠北的時候,最開始幾年過年大哥還下廚給咱們做了幾個菜呢,我真懷念他的手藝。”無執相咂咂嘴搖頭嘆了口氣。

“大哥又不是夥夫,你快醒醒吧!”白塵子哼了一聲,“指望他再下廚,下輩子吧!”

“也是,他如今已經是堂堂凱旋侯了,将來王要是真的奪得皇位,他便是王爺了。”無執相更加無奈的苦着一張臉轉身出去了。江南那邊怎麽毫無動靜。他哪裏知道,江南那位應該跟他們一較高下的王爺早就背着個包走了。

……

醉飲黃龍睜開眼睛的時候,頭頂上是黑漆漆的山洞頂,肩膀疼後背疼頭疼屁股也疼,這什麽地方?地獄?

“嫂……不是,我是說極道先生,你包裏帶了什麽?有吃的沒有?”一個溫和優雅又熟悉的聲音傳來,這是……笑劍鈍?醉飲黃龍吃力的擡起頭往旁邊看去,就看見不遠處,尚風悅黑着一張臉,一手拎起一個藍布包的角,從上到下這麽一抖。

一打一打的銀票和明晃晃的金葉子稀裏嘩啦的掉了一地。

“錢。”尚風悅看着笑劍鈍,從牙縫裏擠出這麽一個字來。

“我的天……嫂子……不是,極道先生……”眼看尚風悅的臉因為這句嫂子又黑了幾分,笑劍鈍連忙改口感嘆道:“你太持家了!”

醉飲黃龍重新躺回到地上,他身下大概鋪了很厚的幹草,這不是地獄,這是天堂……撿了一條命的前淮南王咧嘴笑了笑,自顧自的想。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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