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月圓人散

嶺南一座小城門口,一人一馬,羽扇獨立,初升的朝陽落在護城河對岸,照在紫衣人身上,并沒帶多少暖意。片刻之後,城門上的吊橋緩緩落下,有兩個人從裏面大步迎了出來,“楓岫賢弟,別來無恙啊。”走在前面的武将沒穿戰甲,一身黑衣,绛紅色鑲邊,雖然已是人到中年,但劍眉朗目,再加上人高馬大,看着氣度不凡。

另一人則是書生打扮,走至近前方抱拳一禮,“潤謙見過楔子先生。”

楓岫看着面前二人,頓了片刻才回了一禮,“武兄,潤謙兄。”

面前二人皆是相交多年的故人,楓岫發配嶺南,袁潤謙一路照顧自不必說,而眼前武将名叫于武,是楓岫在嶺南的第三年無意中救下的一個漠北人,這人當時一身是傷,問他便說是:家遭匪患,逃難至此。

五年前楓岫從醉香樓消息網中訪得霜紅以及小皇子,随後便與袁潤謙商議,聚集嶺南各方打着楔子旗號起事的各方勢力成為嶺南軍,楓岫一方面要教小皇子文韬武略,另一方面還需周旋雅狄王與諸侯內亂,嶺南軍的大小事務,袁潤謙自是擔當了所謂丞相一職,而領兵打仗的事情,便都是這個叫于武的人來負責。

後來楓岫随雅狄王回京城,幾人也是一別近一年多,沒再見面。如今到了這座小城外,于武同袁潤謙一早起聽見人通報說楓岫回來了,便雙雙接了出來。

“小皇子可好?”楓岫同兩人進城,邊走邊問。

袁潤謙猶豫了一下才笑道:“好,昨天跟我家臭小子較量了一翻功夫,我家臭小子已經不是他對手了。”

“功課如何?”楓岫再問。

“我是教不動了,幸而你回來。”袁潤謙點點頭,“這孩子聰明好學,自幼又有你這位名師指點,雖然不過十一歲,卻比一般的讀書人強過太多。”

楓岫點點頭,轉頭看于武,“武兄這邊如何?”

于武笑道:“賢弟放心。”

楓岫看着于武避開自己的目光,眸光微微一變,“楓岫這回出去,遇到了一些漠北人,武兄也曾是漠北人,不知道認不認得漠北王咒世主與小侯爺拂櫻?”

“賢弟也說了是王與小侯爺,我這等粗人,怎麽會認識。”于武面色不改,半點沒有猶豫的笑道,“賢弟剛剛回來,一路勞累,我已經派人傳信紫櫻姑娘,替你打理了房間,你先略作休息吧。”

楓岫沒再多問什麽,只随意客套了幾句便任由兩個人送他回了自己住處。

身着一身紫衣的紫櫻領着一名穿了男裝的少女從楓岫的府上迎了出來,“先生!”女孩兒率先開口,“曼祿有禮。”她恭恭敬敬的走到楓岫面前,拱手作揖的動作與男人無易。君曼睩,楓岫在解散學堂前的最後一個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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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祿乖。”楓岫笑笑,“這一年多沒見你,長這麽高了。有沒有聽紫櫻姑姑的話?”

“當然有。”君曼睩一臉傲然,“先生臨走前留下的書,曼祿都看完了。所以……先生答應曼祿的禮物呢?”她說着伸出手來看着楓岫。

楓岫無奈笑着從腰間摸出一個一把精巧的匕首遞過去,匕首鑲着漂亮的珠玉,君曼睩特別滿意的把東西接過去,轉身跑了。紫櫻在她身後笑的一臉無奈,她對楓岫福了一禮,“先生還沒用早飯吧。”

楓岫點點頭,與袁潤謙和于武兩人道別,才款步進了府內,院內一棵楓樹,一棵櫻樹長得已經頗高,剛剛過了年,嶺南天氣暖的早,櫻樹已經打了兩個新嫩的花苞出來,楓岫擡頭看了一眼,有點自嘲的笑了笑,“這才分開幾天,就忍不住開始想了。”一邊說着,一邊進了房內。

當日楓岫用過早飯去見了小皇子,問了課業,又指導了劍法,見一切平常,不由心裏也是疑惑,霜紅也好,袁潤謙也好,看似都沒什麽問題,對自己突然回來似也并不訝異,這日子過得與當初自己離開時并沒什麽差別,那尚風悅那邊的消息……晚飯的時候袁潤謙帶了一家子人來訪,他三四個孩子連同君曼睩在院子裏瘋做一團,袁潤謙似乎很高興楓岫回來,酒一杯接一杯喝了個酩酊大醉。

楓岫無奈,眼看夜深了,便讓人送袁潤謙一家子回去,袁潤謙被人擡上了馬車,臨走還拉着楓岫的手說什麽再來一杯,不醉不歸之類的酒話。好不容易鬧騰完了,紫櫻也拉着君曼睩回去休息,楓岫才松了口氣,他轉身回房,關上門就發覺床上有人,“誰?”低低的問了一句。

“是我。”那邊聲音傳來,正是剛剛被人七手八腳擡上馬車的袁潤謙,“先生,恕潤謙冒犯。”有人在床上點了一盞燈,微弱的燭火照出文人的一張臉來,袁潤謙死死盯着楓岫,“我托人送給江南王的信,先生沒收到?”

“收到了。”楓岫不動聲色的看着他。

“那你還回來?”袁潤謙似乎頗覺無奈,他聲音很低,“你知不知道……于武是什麽人?他如今已經将小皇子控制在手中,你這一回來,根本是飛蛾撲火。”

楓岫走過去,袁潤謙便把手中蠟燭直接吹滅了,“到底出了什麽事?于武是什麽人?”兩個人置身黑暗中,楓岫看了看袁潤謙坐在自己床上,從黑暗中摸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前坐下。

“啧……你這個不與人同榻的毛病什麽時候能好?”袁潤謙就看不見楓岫臉色也能察覺到對方的嫌棄。

“說正事。”楓岫低聲道。

“哦,醉香樓那邊上個月送來消息,說你救的這個于武,很可能就是漠北上一任諸侯王邪天禦武,消息傳出,那邊似乎也得了消息,這家夥如今雖沒有顯露出來敵意,但已經将小皇子身邊的人盡數換成了自己人,連我的家人也被監視,所以我廢了這麽大力氣來見你,是想問問你是怎麽想的。”袁潤謙翻着白眼開了口,“這麽多年你指點江山,我倒沒想到會出這麽大一個纰漏。”

楓岫沉吟片刻,語氣裏帶着微微的嘆息卻是極為平淡,“我也是意外啊……”

“你就不能吃驚一下?”袁潤謙無奈的問。

“我已經很吃驚了。”楓岫哼了一聲,“邪天禦武不是應該早就死了?如果醉香樓的消息沒錯,這人早就應該死在漠北了。”

“那你應該回去問問拂櫻公子,殺人不死,到底留的什麽禍害?”袁潤謙嘆了口氣。

楓岫靠在椅子上不說話。

“先生,你打算如何?”片刻之後,袁潤謙開口問。

楓岫沒出聲。

“楓岫先生?現在你回來了,我們連裏應外合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能不能說說接下來怎麽辦?”袁潤謙又問。

楓岫還是沒說話。

“不是,楔子,你該不會是,睡着了吧?”袁潤謙久等不到回答,伸出手在黑暗中想去摸索一下楓岫的臉。

手在半空被人一把打開,“別吵,我在想。”

“……哦。”袁潤謙抱着腿靠在床角裏去了,安靜的夜晚,半點聲音也沒有,門口似乎有很輕微的腳步聲,外面有月光,窗子的方向能隐隐約約看見一個人影,是女人的發髻,這個人似乎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動靜,沒聽見任何聲音後,靜悄悄的離開了。

更鼓打了三下,沉寂了很久的袁潤謙突然再次開口,“紫櫻現在,應該也是他們的人了。”

農歷正月十五,嶺南城裏一片熱鬧。袁潤謙帶了一家子大大小小在城裏逛花燈會,跟他一起的還有霜紅帶着小皇子,幾個孩子難得見面,湊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二更天的時候,袁潤謙送霜紅和小皇子回去,這一切都十分平靜。

而另一方面,楓岫正在與于武兩個人擺酒相談,外面的燈火通明,楓岫笑着舉杯敬酒,于武手上碗大,他喝了一口剛要說話,楓岫卻突然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來,匕首帶着寒光直取于武心口,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然而對方卻反映極快,一招擋了楓岫的招式急速的退開去,“果然你還是動手了。”于武笑了笑看着面前的楓岫。

楓岫并不驚訝一招未成,只是冷笑一聲道:“之前倒是我看走了眼,漠北王,邪天禦武!”

……

占據了江南七鎮的漠北軍沒有半分打擾百姓的行為,拂櫻倒是難得離了軍帳,他吩咐人将尚風悅的府邸簡單整理了一下,便留在這裏處理一些事務,正月十五的晚上,白塵子給他煮了一碗湯圓端過來。

轉眼夜深,湯圓放的已經冷透了,拂櫻卻一口沒吃,他把玩着一把平日随身的一把小刀,一雙眼眸映着刀鋒上的寒光,不知道什麽緣故的手抖了一下,一道細小的血口子在他食指上看的真切,血珠滴在案上,拂櫻愣了愣伸手碾掉了手指上的血,怎麽會如此心神不寧?他擡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懶懶的把自己靠在椅子裏,擡腳架在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

……

京城的正月十五,漫天飛雪,京城向西行百裏,一處山脈綿延。

撒手慈悲扶着無衣沿着蜿蜒的山路慢慢的上山,“你之前說,殢無傷在這山上終年積雪處,可是真的?”無衣停下來喘了口氣,他呼出來的熱氣帶着霧氣,蒼白的臉色在雪中顯得如同一張紙。

“是,他在這裏弄了間房子,師尹,你身體才好些,這麽冷的天還要上山,不如先回去吧,等天暖一些我讓人備暖轎擡你上來。”撒手慈悲滿臉憂色的看着無衣。

“還遠嗎?”無衣擡頭向上看了看問。

“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撒手慈悲猶豫了一下,他原本想說兩刻鐘,看了看無衣的樣子,估算了一下路程,延長了這個時間。

“好,再上去一段,你便先回吧,明早讓人來接我。”無衣點點頭,他從腰間摸出一壺酒來就這麽在風雪裏仰着頭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嗆得他連聲咳嗽,“這東西用來暖身子倒是效果十足。”

撒手慈悲嘆了口氣,扶着無衣的手繼續向山上走。

半個時辰後,無衣将自己靠在敲了很久也沒有人應答的柴門上,緩緩的坐在了地上,“無傷,你……在吧……”他身上衣服很厚,這樣坐在雪裏倒沒覺得冷。

沒人回答。

柴門裏的殢無傷無聲的嘆了口氣,沉默良久,從屋子裏搬出一個炭火盆來,隔着柴門輕手輕腳的放在了距離無衣不遠的地方,就在那旁邊也坐了下來。

似乎是身上感覺到一絲暖意,又似乎是聽到了裏面的聲音,無衣嘴角扯出一絲很淡的笑意,他靠在身後的牆上,聲音很低的開口:“你最近過得如何,我這邊遇到很多事,我慢慢說與你聽……”

各方戰亂稍作停息,從塞北到江南,正月十五月圓,尋常百姓家照例是挂起了花燈,然而皓月當空,風雪無聲,離人夢裏難團圓。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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